骆养性闻言大喜过望,当即拜倒在地谢恩,这是连升四级啊!他身旁的东厂厂公张彝宪则脸色骤变,厂公相争以来,东厂一直略占上风,骆养性这一下升至左都督,手握两三万重兵,以后东厂的日子就难熬了啊.

官家对骆养性的偏爱昭然若揭。支持骆养性一派的姚明恭、熊文灿与几位大人,以及王承恩等人暗中交换了一下眼色,从各自眼中看出一丝喜意。而支持厂公张彝宪一派的温体仁、王应熊、聂兵安、周延儒、李德任等则面露忧色,只因皇帝金口已开,一时也不好反对。

殿前司、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五军行营、神机行营、三千行营的各军都排出了仪仗,依次经过临水殿向皇帝三呼万岁。但在鞑靼国使者贵英恰台吉的眼中,来自五军行营的铁骑别有种凛冽的杀气,这是后面的神机行营与三千行营的军队所没有的,虽然三千行营最受朝廷的重视,向来以赏赐最多,盔甲最好而著称,但精神反而是最为萎靡的。与三营边军精锐相比,常年驻扎内地,轮流戍守边关的三衙京军则更是不堪。

“这孙家玄甲骑与我们的禁卫军若是战场相遇,不知谁更胜一筹?”贵英恰台吉低声对身旁羊舌子说道。羊舌子顿时脸色铁青地道:“我鞑靼狼骑的战斗力,岂是他们可以抗衡的?”

贵英恰台吉微微一笑,道:“这等小打小闹怎见得出真正的实力?不过以我之见,这孙家的玄甲骑,似乎比顺天的班直宿卫军还要强上几分。”

“历史上骆养性确实做过几年左都督,可是不是像今天这样连升四级就不得而知了。明末边境常年囤积重兵,行营自成体系,直接导致了边将权重的局面。为今之计,当以收复漠北为要务,到那时便可以裁撤三大行营,削减冗兵,与民休息,致天下太平。这也是太祖皇帝的遗训。”江楚寒暗暗思忖,一时倒忘了去理会身旁的贵英恰台吉了。

三衙及行营精兵仪仗兵马校阅之后,水面上竞标的诸军龙舟亦已撤离,接下来诸军准备的各种画舫又驶出水面,上面排列着各种鼓乐、杂技、把戏等,煞是好看,不时引得金明池周围观看的百姓爆发出阵阵彩声。与此同时,鸿胪寺安排来自鞑靼国的使者和大明的臣僚一道叩拜皇帝。

不远处的诸军和百姓见官员叩拜,也纷纷双膝跪地,遥遥向着临水殿的金黄色伞盖叩拜,远远望去,以临水殿为中心,十数万大明的百姓的叩拜,如同水波一圈一圈荡漾开来,欢呼万岁的声lang越来越大,一副太平盛世的样子。

崇祯心满意足地接受着臣民的朝贺大礼,崇祯皇帝此时此刻的感觉极为良好,仿佛在这一刻之间,自己就像是回到了少年时代那般,登基大典,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皇帝,他双目微闭,双手微举,正欲示意平身,眼神却忽然一凝,只见鞑靼国使者贵英恰台吉鹤立鸡群一般立在跪伏的诸人之中,泰然自若地行着躬身作揖之礼,他身后那些从人,包括了羊舌子在内,也有样学样地只躬身行礼,并未叩拜大明皇帝。

贵英恰台吉越是泰然自若,就越显得他不把堂堂大明的皇威放在眼里。崇祯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强按着怒火让臣民平身,方才问道:“鞑靼国使者贵英恰台吉,为何不行跪拜之礼?”

“启禀陛下,自从明初立国时,贵朝使者参见我朝皇上时,便只行躬身之礼,此后我朝使者朝见贵朝皇帝,也躬身行礼并未叩拜。鞑明约为兄弟之国后,南北使者俱依从此例,朝见时皆只躬身而不叩拜,下官不过是依照成例行事而已。难道鸿胪寺的官员不知道吗?陛下何故多次一问?”

贵英恰台吉颇有些冒犯地抬头直视着龙椅上的皇帝,即便在顺天已经居住了好几个月,他还是第一次见着明朝的皇帝。

崇祯一时语塞,贵英恰台吉所述确实是事实,使者代表的是国家,大明灭元后,明、鞑、瓦三国并无臣属关系,鞑靼国使者确实没有必要行叩拜之礼。所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他一腔怒火无法向贵英恰台吉发泄,只得强自按捺,将头转向鸿胪寺卿江楚寒。这藩属朝贺的礼仪都是由鸿胪寺安排的,出了岔子,自然要有人负责。

皇帝的天威岂是江楚寒能承受得了的,在崇祯的逼视下,江楚寒只觉得两股战战,背上寒毛都炸了起来,这一切的礼仪安排,可不是江楚寒做的,当初交给小太监转交给温体仁的那份奏折,也不是江楚寒亲自书写,而是由底下的官员代劳的,这一下出了岔子,江楚寒是万万无法担当得起的!

正匍匐跪倒在地行叩拜之礼的江楚寒微微地抬起头看着贵英恰台吉,只见贵英恰台吉也正紧紧地盯着自己,嘴角勾起一抹抹若有似无的微笑,仿佛就像是正在暗暗嘲笑着江楚寒似得,贵英恰台吉的这一手,可谓是如同闪电一般的,打的江楚寒防不胜防。

“该死的蒙古佬。”江楚寒在心里暗自的嘟哝了一声,出了岔子自然得有人负责,江楚寒可不愿意当这个冤大头,更何况,这本来就不是自己的责任,就算是要自己背,那也得找出来那个主事之人!

江楚寒想也没想,立即朗声说道:“回皇上,鞑靼人确有曾向鸿胪寺禀报要行君臣之礼,鸿胪寺也有相关鞑靼国使者的文书作证,也是由鞑靼国使者亲自画押过的,然而,鞑靼人却出尔反尔,不予对我皇行叩拜之礼,此乃是真真的亵渎我国天威,臣恳请,捉拿鞑靼国使者,再向鞑靼国发出文书,投国问罪!”

“哗!!”

江楚寒的这一番话,顿时惊动了在场的所有人,赤-裸裸的敌意,这可是赤-裸裸的敌意啊,这不正是向鞑靼人发出了一个明确且极为强烈的信号,这是要和鞑靼人打仗么?!江楚寒心思,昭然若揭!

崇祯皇帝的眉头动了一动,没错,鸿胪寺有鞑靼人亲自签押的礼仪文书作证,绝对做不了假,然而江楚寒的这一番强烈富有敌意的言论,倒也不由得让崇祯皇帝的心里猛地一震,战争?这是战争的信号么?

“嘿,好小子。”崇祯皇帝在心里暗暗地念了一句,脸上的寒意却也依旧没有减去半分,隐隐的仿佛还带着有一丝凌厉的杀机,隐隐的闪现了出来。

正跪在崇祯脚下的殿前步军指挥使熊文灿见状暗暗替江楚寒捏了一把子冷汗。尽管熊文灿仅仅只是一名小小的捕头一跃而上才成为了这个京军步军指挥使的位子,可是脑子却倒也并非一窍不通。江楚寒和熊文灿乃是老乡,又是旧识,就算是在朝堂之上,江楚寒也将会是自己的鼎力合作的伙伴,熊文灿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自己根基尚浅,倘若失去了江楚寒这么个助力,对自己那也是大大的不妙啊。

想到这里,熊文灿正欲出列为他说上两句话,却见眼前一个人影忽然闪出,沉声道:“微臣启奏皇上,按照鸿胪寺具体章程,鞑靼人要对我皇行使的所有礼仪章程,皆需要画押签字,并按上鞑靼人玺印,所以,微臣恳请皇上,捉拿鞑靼国使者,再向鞑靼国皇帝发国书问罪。”

熊文灿定睛一看,原来这人居然是刚刚升职的骆养性,熊文灿心中暗道了一声江楚寒无碍,这才打消了为江楚寒说情的念头了。

眼见骆养性也这样说,群臣一时间倒是无人敢出班复奏,要知道,若是真的一不小心惹来了明鞑之间的一场大战,到那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的人,可是自己才对。

见底下的群臣静悄悄的,崇祯皇帝的怒火也开始缓缓地平息了下来,做为一名皇帝不可以轻易表态,否则金口玉言一出,若是引起了一场祸乱,可不是一件好事。

就在崇祯皇帝暗暗地想着的同时,温体仁在心中暗叹了一声,自己乃是文官之首,更是当朝首辅太宰,当下之计,也只好全力维护好大明的体面才是,不能叫鞑靼人看了笑话,想到这里,温体仁也出班奏道:“陛下,事关国体,臣恳请端午礼仪过后,待有司查明详细情状后,再做议处。”

崇祯见鞑靼国使者贵英恰台吉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似乎在看大明君臣的笑话,刚刚平抑下去的怒火腾地一下又燃烧了起来,他淡淡地看了一眼正在微笑着、仿佛全不把眼前的一切放在眼里的贵英恰台吉,缓缓地沉声道:“便依温首辅所言,此事容后再议!”

在临水殿周围十余万军民的欢呼声中,这段不和谐的小插曲只不过是短短的一瞬而已,此后负责各项庆典礼仪的官员则愈加战战兢兢,生怕出了一个错,触了皇帝的盛怒,所幸此后的一切都中规中矩,端午节龙舟竞标的盛典在一片安定祥和的气氛中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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