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皇帝负着双手,眺望窗外破碎的天空,那里有一群鸽子飞过,悠扬的鸽哨让皇帝的心情好了很多,他悠悠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谁欠的饥荒谁去还,赈灾的事情,就让温正涛去办吧。”

听皇上这么说,温体仁立即喜极而泣,从袖子里哆哆嗦嗦抽出一封奏章道:“启奏陛下,臣有温正涛请求筹措赈灾粮饷一事的奏章。”

“哦?”崇祯也不回头,就那么望着天空,淡淡地道:“念。”

温体仁苦笑道:“老眼花了,还是请王公公帮忙念一下吧。”

王承恩看崇祯点头,便接过来,展奏折念道:“微臣本庸碌之,蒙皇上不弃,列朝班,常思肝脑涂地,以报君恩之万一,眼看我大明灾区百姓衣不果腹,君父心忧,臣寝食难安。思虑再三。斗胆恳请皇上容臣负责筹措赈灾粮饷一事,罪臣温正涛泣血拜。”

崇祯皇帝默默的听完了,天上已经看不到鸽子,这才回过首,淡淡道:“怎么不早拿出来?”

“议罪过就是议罪过,如果拿出这封请缨奏章来,难免有干扰圣断的嫌疑,微臣是万万不敢的。”温体仁信口胡说道,事实上,皇帝气还没消的时候,拿出这东西一点用都没有,唯有此时,能一锤定音,温首辅不愧是温首辅,大明朝第一的老狐狸,周延儒比起这个老狐狸,差的可不止一个档次。

沉吟片刻之后。崇祯皇帝问那两位一品大员道:“二位卿家以为如何?”

姚明恭干脆没有张嘴,事不关己,己不关心,他知道,周延儒一定会急不可耐的反驳,果然听他沉声道:“陛下,万万不可。”

周延儒见好好的一次绝杀,便被温体仁哭哭啼啼的给搅和了,心里别提有多窝火了,皇帝一问,就像点着了爆竹一般,砰得炸开了:“陛下,万万不可,温正涛自从修建皇宫以来,所贪墨的银两何止百万,若是又让温正涛来主持赈灾筹措,岂不是要贪墨更多的银子?”

“周中丞,说话是要负责的。”温体仁义正言辞道:“你这是在攻击一位上卿,这样说是不是欠妥当?”

“怎么个欠妥当了?”周延儒感觉今天想要把温正涛拿下,非得一硬到底了:“年前国库里突然便有五十多万的军饷不知去向,这些钱到底流到哪里去了?恐怕有人比我更清楚吧!”

“周中丞,有话不妨直说,”温体仁浑浊的双目突然寒光四射,一股笼盖四野的气势,让人不寒而栗,才将这个锦衣玉带的糟老头,与帝国的权相联系起来,只见他逼视着周延儒,一字一句道:“含沙射影可不是君子所为!”

崇祯皇帝这时已回到了蒲团前,刚想坐下,又站在那里,转身望着对峙的两大权臣,嘴角甚至挂着高深莫测的笑意。

在温体仁的逼视,皇帝的瞩目之下,周延儒知道自己一步也不能退了,咬着牙瞪圆了双眼道:“说就说,他温正涛贪污的银子,一多半都流到你温体仁这个祸国巨奸的口袋里了!”

“什么?”温首辅也不自辩,也不驳,反而不着边际道:“‘奸’字怎么写?是一个‘女’加一个‘干’。谁不知我温体仁平生只有一个糟糠妻?身边再无任何女子!”说着呵呵一笑道:“倒是你正气凛然的周中丞小妾就有八个了吧?这个‘奸’字,老夫恕难受用,还是奉还给周中丞吧。”

“你!你!你……”直到正面交锋的一天,周延儒才发现这千年老妖一般的温首辅多么的可怕。。。

周延儒被温体仁挤兑地哑口无言,姚明恭默默地站在一旁,但大家地目光都下意识望向了负手站在御阶上的皇帝,大殿里又是死一般地沉寂。

大家都很清楚,周延儒的溃败已成定局,温首辅这把看来是要凯旋而归了,现在只等崇祯皇帝给出最终的裁决了。

崇祯的面容如古井一般,让人看不出一丝端倪来,他幽深的目光在所有人眼前扫过,最后落在了温体仁的脸上,就像观赏古董一般,细细地打量了一阵,看地温体仁心里毛毛的,这才轻声道:“温首辅。”

“臣在!”温体仁赶紧答道。

崇祯脸上地神色甚是复杂,双不转瞬地盯着他幽幽道:“朕这里有一些信件,你知道是什么内容么?”

一听‘信件’二字,温体仁心里咯噔一声,直接带上颤音道:“老臣……不知道。”

崇祯皇帝玩味的打量着他的脸,淡淡笑道:“不妨自己看看!”说着不带烟火气的挥了挥宽大的袖袍。

王承恩便将那些信件,从皇帝身后取出托盘端着,送到温体仁的面前。

周延儒这时也是一愕,完全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王承恩捧着托盘,一步步向温体仁走了过去,温体仁已经猜到上面的内容了,方才绝地反击的得意,倏地就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恐惧,他忍不住冷汗直流,浑身颤抖,若不是坐在锦墩上,恐怕早就瘫软在地了!

但不管温体仁多不情愿,王承恩还是很快到了他身前,轻声唤道:“首辅,请看。”

温体仁仿佛如闻丧钟,望着那一堆信件,迟迟不敢伸手。

崇祯皇帝有些快意的望着温体仁,除了批改奏章之外,他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着手下那些权倾天下的大臣,被自己折腾的死去活来,精神失常。

所以看到方才还意气风的温首辅,转眼便成了这个鬼样子,他竟然快意的微微颤抖,深深吸口气,缓缓道:“看!”

“是!”温体仁终究还是拿起了那一堆堆的信,颤颤地翻开一封,看一眼接着抬头道:“皇上,字太小,臣老花眼太重,看不清。”

“眼镜。”崇祯示意一下,便有个紫衣小太监,端着个精致的眼镜来到温体仁面前,细声细气道:“首辅请用。”

温体仁算是明白了,皇帝是要把自己往死里逼啊。他真想像那些鸽子一样,扑棱扑棱的飞走得了,但他终究是个腿脚都不利便的老人,终究是拗不过大腿的胳膊。只好颤巍巍的打开眼镜盒,拿起里面的御用眼镜,戴在眼睛上,深深叹出一口苍凉之气,只好翻看起这些足以致命的信件来。

仿佛翻完了这个就没得事做一般,温首辅看的极慢,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能磨蹭一会是一会。

仿佛猫戏耗子一般,崇祯皇帝任由温体仁磨磨蹭蹭,但周延儒忍不住了,出声道:“陛下,温首辅年纪大,看得有些慢,还是让微臣帮着一起看吧。”

“长卿,你意下如何?”崇祯皇帝问温体仁道。

听见皇帝叫自己的表字,温体仁浑浊的双目登时放出一丝希望之光,他们君臣相交这么多年,皇帝还从没当着众人的面,叫过自己的表字。温首辅福至心灵,登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朕就放你一马。

温体仁满脸乞求的望着皇帝,可怜兮兮地道:“臣自己可以的。”

“嗯。”崇祯点点头,对周延儒笑笑道:“看来温首辅不用帮忙。”

周延儒只好闭上嘴,他虽然胆子大,却不敢上去硬抢。

冷眼望着虚脱了的温首辅,崇祯皇帝缓缓道:“既然首辅准备自己看,那就拿回去,给你的儿子,还有那些三公九卿都好好看看。”

“老臣遵旨。”温体仁叩道。

“你们也不要看一遍就算了,要经常阅读,温故知新,不要再忘了。”崇祯皇帝阴着脸,一语双关道。

“老臣……定带着温正涛,时常阅读,永世不忘。”温首辅那颗受尽惊吓的老心脏,再也给不了一丝力气,竟然瘫在地上起不来了。

崇祯也不让人上前去扶,就这样任其瘫在地上道:“还有一样,就是很多事情,是不能够放纵的,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挪揄。

温体仁现在是彻底服软了,跪在地上道:“擢黜之恩皆出自圣上,臣听陛下的。”

“呵呵!听我的?”崇祯皇帝坐在蒲团上,闭上双目道:“照准了吧。”

周延儒本来被**的灰头土脸,但现在这才终于明白了过来,那些信件上究竟是些个什么东西,这才终于高兴了起来。“还有没有别的事?”

崇祯皇帝没有答话,直接问道,显然是已经不耐烦了。那大家还能说什么?只有同时伏在地上,山呼:“臣等告退!”便鱼贯而出。

待所有人都鱼贯退出去了以后,大殿里有恢复了适才的宁静,江楚寒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崇祯皇帝坐在蒲团之上微微地闭着眼睛,淡淡地问道:“怎么样,这场猴戏好看么?”

“好看,陛下圣明。”江楚寒急忙俯首说道,心下倒不敢说出来陛下适才也差点被猴给耍了。

“你这个家伙。”崇祯皇帝不由得笑骂了一声:“还真有些滑头。”

ps:姚明恭(15831644),字昆斗,人称"姚阁老",蕲水县(今湖北浠水县)巴河人。明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进士,授庶吉士,初任詹事,礼部右待郎。崇祯十二年(1639年)入阁,加太子少保,文渊阁大学士,任户部尚书参与机要。相位一年,回归故里。明恭宅心仁厚,曾致信告诫其弟居恭(任剑州牧)"洁已爱民,虚心听狱,严胥役,禁家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