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寒顿时大惊失色,急忙一把扶起陈奇瑜,急忙叫道:“陈大人,折煞江楚寒了!”

陈奇瑜不以为意,眼角中隐隐地含着一丝晶莹,哈哈一笑道:“江大人此番功成,为我大明除掉了一大祸害,不知多少百姓免于战火兵灾,就算老夫向江大人磕上一百个响头,那又如何!”

陈奇瑜字字铿锵,一脸的豪气干云,江楚寒却不由得有些苦笑,微微地向着陈奇瑜抱了抱拳道:“陈大人,你要是真这么说,可就真的羞煞晚辈了。”

陈奇瑜笑了笑,低声道:“不知江大人是否急着回府?”

“回府?”江楚寒怔了一怔,豁然开郎,笑了起来:“不急不急。”

陈奇瑜说的,自然是扬州江府,也就是那个也不知究竟花了多少钱让眉儿置办下来的那间府宅。

“那么,江大人请?”陈奇瑜笑了起来。

“陈大人也请。”江楚寒随手一晃,道了个请字。随机吩咐邱枫和阳光等人先行回府,自己去去就来,吩咐完这一切以后,江楚寒也顾不得其他,徒步与陈奇瑜一起缓缓地走在了这片扬州城的大街上了。

前些日子里的那场大雪似乎并没有影响到扬州,此时街上也是无比的热闹,陈奇瑜和江楚寒两人一路走着脚下不停,随意地聊着前些日子在应天发生的一些事情,听的陈奇瑜也是不由得连连感慨,阵阵叹声。

“老夫这几十年宦海沉浮,没有做过什么大的功绩。”陈奇瑜忽然淡淡地叹了口气,道:“唯一所做过的,就是在这里。”

陈奇瑜难得与江楚寒两人孤身一起步行走在这条街上,陈奇瑜指了指脚下的土地,道:“就是这里,扬州,本官虽没有做过什么大的功绩,却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大的事件。”

“江楚寒明白,事实上,看起来平庸一般,却是一件大大的功绩。”江楚寒叹了口气:“守成本就不易,能够让扬州百姓的生活水平保持至今,本就不易了。”

“江大人可知老夫为什么要请你同游?”陈奇瑜忽然微微一笑,反问江楚寒。

江楚寒顿时一阵错愕,怔了半晌,只好摇了摇头,道了声不知。

“老夫,只想再看一看这美丽的扬州景色。”陈奇瑜笑了起来:“想来江大人也不会没有耐心陪着我这老头子逛大街吧?”

“怎么会!”江楚寒也顿时笑了起来:“陈大人今年也不过才五旬的年纪,朝廷上明文规定的六旬致仕,陈大人哪里老了?”

“老了啊,老了啊。”陈奇瑜叹了口气,微笑着说道:“人有没有老,看心态,就比如,你江大人敢在应天做的事,我陈奇瑜就不敢。”

眼见陈奇瑜大方的承认,江楚寒顿时一阵错愕,也不知陈奇瑜对自己说这些又究竟是些什么意思,只要连声地陪笑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两人一路走着也未曾停留,很快,两人便来到了位于扬州城南的一处幽静的湖边。

“不知江大人喜欢钓鱼么?”陈奇瑜微笑着问道。

江楚寒点了点头:“有时候钓。”

“来,上船。”陈奇瑜哈哈一笑指着河边的一条小船说道。

两人随即踏上了那条小船,由于没有船夫,江楚寒便很自然地充当了船夫这个工作,将船慢慢地划到湖心以后,从陈奇瑜手上接过钓竿,江楚寒微微地怔了一怔,有些疑惑地问道:“眼下正是冬天,这湖里……能钓到鱼么?”

“钓不钓的到鱼,是其次。”陈奇瑜将鱼钩甩进了湖里,微微地笑道:“老夫这就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妙!”江楚寒似乎仿佛像是领悟到了什么似得,顿时击掌一和,随即学着陈奇瑜的模样坐了下来,也将鱼钩甩进了湖里。

“老夫有酒,江大人喝不喝?”陈奇瑜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壶酒,向着江楚寒微笑着询问道。

江楚寒点了点头:“钓鱼这等雅事,又岂能无酒?”

陈奇瑜顿时哈哈一笑,又从小船的一角里取出两小酒杯,各自斟饮着,陈奇瑜忽然淡淡地一叹,说道:“不知江大人今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江楚寒怔了一怔,随机一笑:“又能有什么打算,听天由命吧。”

陈奇瑜笑了笑:“看起来,江大人也知道。江大人自从来到江南以后,名声固然是声名鹊起,然而对于江大人你来说,却只会是一件大大的坏事。”

“还请陈大人赐教。”说到这里,江楚寒总算听出来陈奇瑜的些许意思,连忙向着陈奇瑜恭敬地一礼,庄重地向着陈奇瑜寻求指教。

“在老夫看来,有一个好名声并不是件什么坏事,更何况,江大人的青天之美名,对与江大人未来的仕途之路,也只会是有益而无害。”陈奇瑜微微地说道,随即话锋一转,淡淡地道:“但是有一件事,是江大人的先天缺陷!所以使得名声这件物事,在江大人的身上显现时,却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了。”

“怎么说?”江楚寒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急忙应声问道。

“你太年轻了!”陈奇瑜摇了摇头:“江大人你太年轻了,为官也不过半载,便一跃成为中散大夫,有权调动一府之兵,况且年纪轻轻便做下来如此多的大事情,声明鹊起与整个江南甚至是整个京畿,放眼古今,就算是诸葛在世,此刻也未必比的上江大人你。”

说到这里,陈奇瑜叹了口气:“年纪轻,这是你的硬伤,更何况,江大人在应天做下了那么大的事情,就算是朝廷褒奖了江大人你,给江大人升了官,难道江大人就真的认为,从此以后便会一帆风顺了么?”

“这个,江楚寒也知道。”江楚寒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

陈奇瑜忽然哈哈一笑,猛地爆发出一股冲天般的笑意:“果然是足智多谋的江*青天,没错,老夫没有看错人。”

陈奇瑜有些赞许地看了江楚寒一眼,忽然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道:“这人在年轻的时候,是巴不得自己知道的秘密越多越好,巴不得自己的官越大越好,就算不知道秘密,也要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去打听它,得知了秘密,就有了绊倒人的机会,得知了秘密,就有机会升官。”

顿了顿,陈奇瑜继续叹道:“可是当人到了老了的时候,却巴不得自己知道的秘密越少越好,巴不得坐一个清水衙门,就算知道了秘密,也得尽力地在人前装一装老糊涂,一问三不知,事实上真正的事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心里清楚就成。”

陈奇瑜忽然仰天一叹,转眼望向江楚寒,继续说道:“江大人此番做下的事情,绝对要比江大人想的还要深些。江大人,老夫且问你,你江大人砍了洪承畴的头颅,固然朝廷会一力夸你,绝不会加罪与你,然而,朝中的一些官员可能会因此与你疏远,影响你江大人的仕途,但是老夫且问你,究竟真的只会是这样吗?”

见江楚寒一脸凝重之色,陈奇瑜巍然一叹,说道:“洪承畴是温首辅的人,温首辅乃是天下文官之首,斩了洪承畴,就等于得罪了温首辅,得罪了温首辅,就等于得罪了这整个大明朝全天下的文官!”

江楚寒脸上的神色这才终于开始变了起来,陈奇瑜摆了摆手,苦笑道:“这还不算,洪承畴是武官,不说这天底下,就单单说这整个京畿,洪承畴贵为五省总督,难道在这朝廷的武将里,就难道没有了几个门生故吏?就没有了几个心腹之人?江大人剑砍洪承畴人头,老夫心里清楚的很,怕的就是夜长梦多,只是这样一来,江大人却一下子得罪了这整个天下的文官武官,所以,江大人敢做的事情,老夫却不敢做!”

陈奇瑜表情显得有些颓败,叹了口气,随即挥手示意江楚寒将船划回湖边,然后淡淡地道:“老夫为官三十载,历经宦海沉浮,事实上,老夫年轻的时候,也如同江大人你一样,满胸的抱负,渴望救天下万民与水火之中。”

陈奇瑜忽然苦笑了一声:“只是随着年纪的增长,这人的胆子也是越变越小了,莫说老夫不敢做江大人做下的那等事情,就算是让老夫找寻机会将洪承畴绊倒,老夫也是绝对不会的!”

顿了一顿,陈奇瑜继续叹了口气说道:“实不相瞒,老夫已经向吏部递交了辞呈,不日就将返回山西老家,像老夫这样既不属于锦衣卫一党,也不属于东厂一党的墙头草就如同一颗碍眼的钉子一般扎在了江南,就算是老夫不打算致仕归乡,朝廷也迟早会让老夫挪一挪这个位置的。”

江楚寒的脸色终于变了起来,急忙道:“陈大人准备致仕了?”

陈奇瑜摆了摆手:“人老了,就总念着故乡的好,在说了,老夫已是年近六旬,还有几年可活的?早已厌倦了官场上的你来我往和尔虞吾诈,现在的老夫只想归乡养老,过几年清闲的日子,只是老夫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养女沅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