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论道
心中带着些忐忑，周子琪跟在周学彬身后进了门，保姆阿姨不知道在哪个房间收拾卫生呢，并不知道楼下来了人，所以也没有出来倒水。
两个人进了门来，首先就听到二楼周子琪的书房里传来一阵大声的说话声，“……这么说，你居然不看好三株药业的发展？连秦池酒业也不看好？”
这很明显是郝中道的港台味普通话，带着一抹不屑的冷笑。
听到这个问题，周子琪不觉如何，周学彬却是明显有一个微微的愣神。
然后，他摆摆手示意周子琪不必叫他们，就自己迈步往二楼走上去，然后，他就站在女儿的书房外，听着里面激烈的辩论。
周子琪也跟上来，一脸忐忑地看看书房门，再看看自己老爸，却又偏偏没办法提醒，听着里面杨睿侃侃而谈，她只能是干着急，心里忍不住埋怨：小屁孩，你才多大，哪里听来的这些论断，居然也敢拿出来卖弄！
不过当她扭头看到自己老爸脸上并没有丝毫不悦的表情，反而是不是有个颌首的动作，虽然皱眉，但神色之间看得出来，他只是在深思而已，这才又稍稍放下些心。
她不知道到龙城来为老爸告状的杨睿到底捣鬼没有，她只知道这个大男孩救过她的命，而且从心底里来讲，他喜欢这个率真而坦诚的家伙，虽然他时不时会人小鬼大的调戏自己几句，但是，他并不惹人厌恶。
其实杨睿是不想辩论什么的。
从内心来讲，即便他并不喜欢郝中道这个人，甚至还对他有些厌恶，但那并不代表他就必须要与他为敌，对于杨睿这么一个上门来求人的人来说，得罪任何人对他都是没有好处的。
但是，有了郝中道的存在，爆战又似乎是无法避免的。
杨睿不想得罪人，但却并不代表他就不敢得罪人。
来到常委别墅区内周子琪家的这栋别墅之后，杨睿和周子琪闭门密谈了大约十五分钟，然后周子琪就出门而去，然后就由周子梅这半个主人负责招待他和郝中道。
周子梅是个做事很周到的人，周子琪走后，她把两个人让道周子琪的书房里，然后就亲自去煮了咖啡，三个人坐在周子琪的书房里闲聊等着周子琪回来，期间尽管郝中道总是聊起一些明显是杨睿这个年龄段不可能参与进来的财经话题，想要让杨睿孤立和难堪，但是周子梅却总是不忘了随时提出一些适合杨睿这个年龄段的话题，轻而易举就帮杨睿化解了尴尬，甚至于，因为有了她的存在，三个人之间的一番闲谈看上去竟显得很是融洽。
但是杨睿一直以来的沉默却让郝中道越发穷追不舍。
他本就是家族内这一代的精英人物，大学毕业之后，已经在家族企业内任职了好几年，对于财经和投资，经验已经可以勉强算是丰富，再者，他这次和周子梅一起从香港来到大陆，本就有着考察大陆投资环境的目的，而且最近一段时间，他也确实对大陆的各个方面都很下了一番苦功夫去了解，所以这个时候说起来，倒真的是侃侃而谈，条理清晰。
不知不觉的，似乎连周子梅都有些被他打动，于是，两个人就真的围绕着是否要对大陆的医药保健品行业进行投资展开了一番探讨。
他们所说的重点，是最近两年崛起的三株药业集团，以及去年凭着中央电视台标王而一举成名，今年又再次以三亿两千万天价拿下标王的秦池酒业。
两家奇迹般的崛起，却又注定要在不久之后就从巅峰上无情跌落的传奇企业。
而在现在的九六年，这两家企业都正处在各自的巅峰之上，他们也正是郝中道这次大陆之行最大的收获。他的口才不错，看起来甚至应该是专业学习过演讲的，说起话来条理清晰，雄辩滔滔，不一会儿，就说得本有些犹疑的周子梅频频点头。
即便是她心里有着自己的看法和见解，却也不得不承认，郝中道说得不无道理。
而在这个过程里，杨睿只能作为一个旁听者，几乎无法插嘴。
如果单纯从年龄上来讲，以杨睿十六岁的年纪、初中生的身份，他是几乎不可能对这种话题有所了解的，即便道听途说过一些，在周子梅和郝中道这种明显是高级经理人的专业人士面前，也根本无力置喙。毕竟牵涉到企业，牵涉到企业的发展、生命力、创造力这种专业话题，不是随便什么人有一点新奇的想法就可以拿出来说三道四的。
这也正是郝中道的精明之处。
或许他可以因为年龄问题而无视杨睿这样一个明显没什么威胁的男孩子，但是周子琪刚才的态度还是让他下意识的就将杨睿划入敌人那一类。
但是偏偏有一点是他无法想象的，杨睿是个重生者，而且重生之前，他还是一个特工。特工的特殊性决定了，真正需要他动手去做的事情很少，但往往又是每一件事都至关重要，所以，他的压力一直都很大。
而偏偏的，除了接手一些特殊的工作会占用很小一部分时间之外，他又实在是有太多的空闲。所以，他和其他的特殊工作人员一样，需要找一些事情来做，以排解压力。而国内八十年代末到二十一世纪初的经济发展和企业发展，就是杨睿的兴趣之一，他不但了解，而且还曾经有过相当深入的研究。
而作为二十世纪末国内商业的奇迹，三株和秦池的案例，则正在他的研究范围之内。
所以，就在郝中道的演说即将达到高.潮，并且不断以一种嘲笑的口吻翻来覆去的问“小兄弟，你有什么高见”，到最后连周子梅都有些看不下去的时候，一直不曾开口的杨睿却突然说话了，而且他明显对三株药业和秦池酒业的发展持悲观态度。
这个论调不止让郝中道吃惊，也让周子梅吃惊。
郝中道很快就兴奋起来，脸上带着一抹毫无掩饰的讥笑，说：“小兄弟，你可能不了解吧？根据我的调查，三株药业今年的销售收入很有可能超过50亿，甚至能超过60亿都说不定，而且他们这两年在大陆实行的农村销售战略，简直就是一大伟大的创造，在他们之前，从来没有人能想象得出来，中国的农村市场居然蕴藏着如此巨大的市场潜力！这样一家企业，你说他的前途岌岌可危？”
顿了顿，不等杨睿反驳，他又道：“再说秦池，有了去年孔府宴酒的例子在前，几乎不需要怀疑，凭借着央视标王的号召力，秦池今年的销售收入预计可以突破8亿！这样的企业，你也不看好？”
这个时候，书房内的三个人都不知道房间外已经多了两个正站在那里静静聆听的人，所以杨睿闻言之后只是淡淡的一笑，“是的，我都不看好。”
作为一个对这一阶段商业模式有过深入研究的人，杨睿知道，不管是在国内企业家们的眼中，还是在正初步走入内地的港台以及其他国家的商人们而言，央视标王，都是带着一层神秘光环的，似乎只要有了这道光环加身，就可以立刻成为市场的宠儿。
去年的孔府宴酒是个例子，今年秦池酒业在市场销售上的持续火爆，似乎也正在印证着这一点。
但是杨睿知道，一旦标王的光环褪去，他们距离跌下神坛，只有一步之遥。
秦池酒业，以及随后的爱多VCD，无一例外。其实，如果放下那一份对央视标王的崇拜的话，有心人已经可以看到孔府宴酒在失去标王之后的颓势了。
而三株药业……很多从这个年代的农村走过的人都会有极为清晰的印象，在96年的中国北方，几乎每一个农村都刷满了“三株口服液造福人类”的白色标语，甚至连厕所的外墙都没有漏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三株药业的确是创造性的第一次在中国真正意义上开拓了农村市场，而且，依靠着当时北方农村低廉的劳动力成本，三株药业这种铺天盖地的广告投放，还是接近于没有成本的。
但是，他的弊病比起秦池酒业来说，还要更加的致命。
那就是，虚假宣传！
但是没有人会去注意这些，至少现在几乎没有。这是一个狂热的年代，在这样的年代里，人们将“只怕想不到，没有做不到”这句话奉为圭臬。
杨睿本以为从香港那种商业经验积累比较深厚的地方出来的人，应该可以相对冷静一些，但是很无奈，他遇到的第一个香港商人郝中道，甚至比很多大陆企业家还要狂热。
这个时候郝中道就甚至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了，他撇撇嘴，意态悠闲，问：“那么，原因呢？总不能只是你的感觉吧？”
杨睿看看周子梅，见她也是一副期待的模样，就冲她笑笑，道：“理由么，先说三株好了，郝先生是香港来的商业精英，应该明白一个道理。企业的发展，必须是稳扎稳打的，企业的过快膨胀对于自身的健康和长期发展来，没有任何的好处。”
“就三株来说，郝先生预测他们今年能有五十甚至六十亿的销售额，我的预计还要更加乐观，我认为他甚至可能有八十亿！庞然大物啊！但是，就是这个庞然大物，却有几个问题，而且都是致命的问题，是三株本身所无法解决的问题。这些问题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让这个看上去很庞大的集团在瞬间崩溃。”
见周子梅和郝中道都开始露出一副慎重的表情，杨睿笑了笑，一边分心想着，也不知道周子琪去省纪委代自己告状的事情怎么样了，一边游刃有余地道：“第一，这家企业缺乏一种道德感，和人文关怀意识。”
这话一出，郝中道和周子梅忍不住面面相觑，实话说，能从杨睿这么一个十六岁的大男孩口中听到刚才那些似模似样的话，是让他们很吃惊的，甚至于周子梅好奇地看着杨睿，还很期待杨睿的所谓几个致命问题，但是他这一个问题说出来，却又顿时让人不解。
道德感？人文关怀精神？
这与企业的生死存亡……何干？
这时候，就连房间外面的周学彬也已经皱起眉头。
却听杨睿继续道：“我并不想诋毁三株的管理层，事实上据我所知，他们在个人的品质和道德上，是无可挑剔的。但是我同时也注意到，三株药业在营销和推广上，几乎是随心所欲的夸大其词，他们的三株口服液几乎是包治百病的圣水，我觉得，对于一家成熟的企业来说，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甚至于在我看来，这简直就是对民众智商的一种极度蔑视。”
“是的，三株药业创造性的宣传手段帮助他们在中国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开拓了广大的农村市场，他们会暂时取得市场的奇迹，会突破50亿、60亿，甚至70亿、80亿，但是没用！三株口服液真的有那么神奇吗？我虽然只有十六岁，但我还是可以很清楚的作出判断，而且是绝对的判断：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所以，三株药业的一切成绩，都是建筑在沙滩之上，经不起任何的风雨！随着市场拓展的深入，随着三株口服液被越吹越神，很快，用不了多久，只需要有第一个人站出来质疑，甚或是出一点小意外，三株药业马上就会陷入全面崩盘的境地！”
杨睿的第一点说完，门内门外悄无声息。
就连周学彬都不由得蹙眉，陷入了深思。
他出身于政治世家，而且在出任东华省纪委书记之前，他曾经担任过有“小国务院”之称的国家计委某局的副局长，其后又担任过龙城市这个副省级城市的市委书记，不但是高级干部中的少壮派，而且对于很多经济问题，他也都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绝对称得上是一位学者型官员。
虽然在他担任东华省纪委书记之后，对于经济方面的事物已经少了很多关注，但是作为一个志向远大的人，他的目光显然不会局限在纪委这一块工作上。所以，对于最近这些年国内经济发展中的一些情况，他还是非常了解，而且很多也都是做过深入研究和思考的。三株药业和秦池酒业作为最近一两年里国内的明星企业，自然也在他的关注范围之内。
而且巧合的是，他的观点居然和杨睿的说法极为接近！
两人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周学彬在经过思考和分析之后，充其量是对企业的很多做法感到忧虑，却并不敢断言如何如何，而相比之下，杨睿的观点则更加高屋建瓴，也更加清晰而果决，几乎是咒语一般的预判！
而且听他说话，似乎他只有十六岁！
几乎是下意识的，周学彬已经忍不住在想：这得是怎样的家庭，才能培育出这样年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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