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吧。

最终……还是没能将她保护周全么。遥灵冷笑,青玉案为救夏孤临,生前受尽破阵乐折辱,而后身死修罗牢狱,如此惨烈,她却连哭都哭不出来。走到这一步,已经无心无力去哭了。大哭一场又怎么样?哭一场,青玉姐姐就能活过来么?

遥灵只是冷僵僵站在那里,连呼吸都轻不可闻。她出奇冷静的反应让花深深又奇又疑。她小声试探道:“遥灵,你……”

“青玉姐姐在哪,我要去看她。”

遥灵向前走了两步,慢慢回过头,又冷又空的眼神如刀背指着花深深。既危险得令人害怕,又心死得令人心疼。

“可是,青玉案的尸首……”花深深仿佛被遥灵的目光所伤,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见了。”

尸首不见了?好端端一具尸首怎么会不见的?魔尊这又唱的哪一出!他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还不够,还不肯把尸首还给他们,让青玉案入土为安?他还想怎么样!

不。不是魔尊。遥灵很快冷静了下来。现在输的人是六公子,魔尊想做什么,完全不必找任何托辞。不是魔尊……那是怎么回事?

遥灵皱眉思索,她见花深深摆出一副“放心,我们魔界会为你追查此事”的神情,她便不想再与她多说。六公子的人,六公子自己会找,本无须假他人之手。她正色向花深深拱手,别了花深深,独自去寻萧凤川武陵春等人。

什么时候,她遥灵也是会这般面无表情正经八百做事的人了……

也许,平时越爱玩闹之人冷静起来就越为可怕。花深深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很是不安。遥灵是个痴人,她付出感情的时候,从来不会计较对方作何反应。即便是青玉案这般出离孤绝目无下尘之人,她一旦将她当做心中最美丽最圣洁的存在,便誓死也要守护她的幸福。谁也没料到,青玉案的妖根解封之后不能随意离魂,竟然身死远逊于自身等级的修罗之牢中……她死了,且不说夏孤临和武陵春会有何动作,单是遥灵一人,也足够将九黎宫闹个天翻地覆了。

不过,遥灵既没有花深深想象的那般脆弱,也没有她推测的那般莽撞。青玉案不能白死,但是在“报仇”之前,遥灵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遥灵找到萧凤川和武陵春休息的房间,轻轻推了房间门。武陵春躺在床中,犹未醒来;凤川守在床边,支颐小憩,样子很是疲惫。

生死重逢并未给遥灵带来太多的喜悦。她只是觉得很累,很累,累得头晕目眩,想要赶快扶着什么东西坐下。她向武陵春床边走去,眼前一黑,却疑心自己看错:萧凤川……他右手支颐,左手却搭在被边,似乎与武陵春微微伸于被外的手紧紧相握。

“凤川……”也许是因为太过疲惫,也许是被这奇怪的一幕惊住,遥灵不顾正在昏睡中的武陵春,失声叫了出来。凤川很快惊醒,上前一步扶了遥灵。遥灵身子一软跌入凤川怀中,被凤川抱住。

“凤川……”融入凤川怀抱的遥灵很快暂时得忘记了一切。她在凤川怀中蹭了蹭头,他身上的味道还是那么熟悉,但跟遥灵记忆中不太一样。遥灵伸手揽了凤川脖子,正要说什么,凤川却在她耳边轻轻道:

“遥灵,累么?我扶你躺下休息吧。”

凤川的温柔让遥灵心里暖烘烘的。但这般温柔,却让遥灵心中有些薄薄的失落。平时的凤川,难道不应该发狠似的把她揉碎在怀里,恶狠狠说着“遥痴呆,又跑到哪里去疯了?害得我们大家担心你……你这笨蛋!”这种话么?

凤川小心翼翼的温柔,让遥灵很不适应。他抱着她,好像抱着一尊易碎的玉佛,又精心呵护,又不敢太过亲近似的。也许是因为他自己身上有伤——所以他才没有紧抱遥灵的吧?

想到这一层,遥灵很快轻轻推开凤川,关切道:“你的伤怎样了?为什么不在**躺着?”

凤川将食指在唇前轻轻一伸作“嘘”声,一面回头看了看武陵春,他仍未醒来。那只手,像是习惯又像是固执得微微伸出被外。他走过去,拾了他的手腕慢慢放回被中,又掖好被子,方拉了遥灵的手,走出屋外。

“若不是春哥保护于我,现在躺在**昏迷不醒的人就是我了。”

两人携手坐于庭院枫树下。魔界树木并不茂盛,九黎宫附近的红枫倒是生得极好。片片红叶艳烈如血,触目生疼。遥灵挨紧凤川坐着,抱紧了他的手臂,但身体仿佛浸入那片鲜血似的红叶中似的,就是暖不起来。

“如果春哥知道青玉姐她……”遥灵以为,现在她的心已经冷得足够面对一切了,但是那个字,她还是说不出口。她隐隐有种预感,仿佛自己和凤川的谈话,会被睡梦中的武陵春听去似的。

凤川仰望着红叶映衬下燃烧似的天空,欲言又止。斯人已逝,瞒能瞒得了多久?早晚要知道,早晚会伤心。现在还不是完全沉浸在悲痛中的时候。昨夜,是夏孤临亲自守着青玉案的棺木。尸首不翼而飞,他竟怎会不知?

凤川长长叹了口气。遥灵抱着他的手臂,他能感觉到她很是害怕,很是不安,更是悲痛不已。悲伤就像一把利剑直刺心脉,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呼,性命便已被夺了去。凤川只想让遥灵安安静静休息一会儿,余下的事,他来想办法。

“凤川……”遥灵头靠在凤川肩上,轻轻唤着他的名字,“我好害怕,我好不安,我好难过。”

“我知道。”凤川将她的手捂在自己手心里,“遥遥,你受苦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就好。”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青玉姐姐就这样离开!我、我要杀了魔尊,为青玉姐姐报仇!我还要——”

遥灵被她的话惊醒。她张开迷蒙的眼睛,她还要杀谁?杀了花深深么?当然!她是整件事的罪魁祸首!但是为什么提到杀她的时候,心里会有一丝不舍,会从梦靥般的恨意中惊醒过来?为什么?

如果,她们不是生在敌对的阵营,仅仅是在成衣铺中为了争夺一件漂亮衣裙而大打出手的普通人家的女孩,仅仅是性子不和一见面就要刀剑相向的同门师姐妹,仅仅是一个爱做傻事一个又爱嘲笑的冤家,她们没准会成为相伴一生的好友。然而命运容不得这么多假设。即便假设了,命运还是会滑到原先设定好的轨迹上去。普通人家的女孩会被不平凡的际遇改变,同门师姐妹会走上相反的道路,打打闹闹的小冤家也会形同陌路……有些人,注定成不了朋友,哪怕惺惺相惜,哪怕互相保护,也是命运容不得的。

友情……呵。遥灵哂笑。终于有一次,她嘲笑的是这可笑的命运,而不是她自己。

从此以后,忘了她吧。下次见面,便是陌路人。

心里的泪,果然是怎么安慰都擦不干的。遥灵对凤川道:“凤川,陪我去看看大哥好不好。我一个人,不敢去。”

不敢去。她说不敢去。

这也是第一次,她说不敢说得没有那般理所当然。她不敢对着外人显出自己的不敢,她只敢对凤川诉说自己的不敢。不知道现在,失去了青玉案的夏孤临是什么样子?遥灵害怕一看到夏孤临,她就会收拾不住自己的悲伤,大声哭出来。

她不能哭。六公子这群人中不需要她的哭声。谁都可以哭,只有遥灵不能哭。

“好,我陪遥遥。”

凤川拉了遥灵的手。每一步,都是遥灵强迫自己走下去。如果是她一个人,她也许走到半路就会哭着跑回去吧?她不敢想。只有被凤川的手握着,她才能找到坚持去面对悲伤的理由。

人究竟要经历多少修行,才能看得开生离死别?

心如止水,宠辱不惊,到底是什么感觉?与挚友决裂,看着姐妹死去,还能一笑置之,那究竟是怎样一种修行?遥灵不懂。直到真正面对珍视之人被抢走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完全不懂修行。她看不开舍不得放不下。明明失去了,明知无法挽回,却仍要拼命去复原那片废墟……或许她已经在修行中,入了魔障吧。

两人在青石洞口前止步。从青玉案的尸首被送至青石洞中至尸体不见,夏孤临就一直呆在洞里,没有出来过。也没有人要他出来。

要进去么?

遥灵轻轻舒了口气。她已经决定,只要在旁边悄悄看他一眼就好,什么也不要说。她正要向前,凤川却不专注似的向后方看了一眼。

“怎么了?”遥灵问。

“没什么……我们走吧。”

遥灵点点头。她却觉得,凤川在意着什么,担心着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何遮掩不说?

遥灵且将此事放下,与凤川携手一同进入那寒气袭袭的青石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