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回来了。”

云柏飞身下马,满目风尘,望着欣喜若狂的明夏,他瘦消的脸上双目炯炯,折射出一种近乎春光一样的温暖。

“云柏,你瘦啦!”明夏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一边看还一边大惊小怪道:“呀,还又黑啦!”

云柏嘿嘿一笑,道:“赶路嘛,难免风吹日晒的。”

“嗯,”明夏小声应了一句,望着云柏低声道:“辛苦你啦。”

望着明夏近乎小女儿一般的娇态,云柏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在他还是第一次呢,之前小娘子见到他,何曾有过这样的亲切?云柏简直受宠若惊,又是眨眼又是挠头,好一会儿才不自然地道:“小娘子,你……你没事吧?”随即他又想到这些日子的担心,暗道莫非小娘子受的打击过大,心理承受能力竟也下降啦?

都怪他!

若不是犹豫了那么久,小娘子怎么会成了这样?她可是百毒不侵无比坚韧的,如今竟成了这副模样,老天啊,如果让他重新来一次,他一定第一时间就答应了老头子的要求!

云柏悔之莫及。

“我没事呀,云柏,你……你怎么啦?”明夏望着云柏一瞬间迸发出的悲意,很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等,难道……云柏在路上出事了?

“云柏你去长安的路上……”

“小娘子家里到底……”

二人异口同声地发问,之后又同时停了下来,继而愣了一下,相互看了一眼,俱都大笑起来。

“云柏你先说。”明夏决定发挥绅士风度。

“不,小娘子,你先说吧,你想问什么?”云柏望着明夏小脸上除了黑倒没怎么瘦,又见她满脸的欢喜,不像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一般,顿时松了一口气。

“那好吧,我先问。”明夏抿嘴一笑,正打算详细问问云柏路上都遇到了什么事,竟让他耽搁至今,然而还没开口,便听见一个温雅的声音在背后笑道:“原来是云兄弟回来了,二娘,你还不叫他进来,怎么竟在门外说开了?”

林飞卿其实早已来到门后,但听着明夏和云柏异口同声地抢话说,他倒不好立刻就出来,便等了一等,见明夏现在又有长篇大论的迹象,便走了出来,又向云柏道:“一路辛苦了,飞卿择日好好谢过!如今还是先进来吧,有话慢慢说,来了家里了,还急什么。”

云柏点点头,道:“表少爷说的是。”然后又看向明夏,眼睛里有些微微的黯然:“对了,小娘子,是赵家小姐的随从带我来的,”他身子一闪,露出后面的一人一骑,道:“他就是。”

明夏抬眼一看,不禁乐了,原来那随从就是曾经替赵月儿向她送信的长随,之后赵月儿来都是带着一个丫环,因此明夏再没见过这人,今次这是第二面。

明夏向那人招了招手,以诱拐少女儿童的热情道:“呦,大哥,是你啊!快请家里坐,今日怎么也要吃杯水酒再走!快进来,快进来。”

然而那长随却不肯进,他疑惑地望着明夏,陌生的眼神,显然已经认不出换上女装的她,疑惑尤嫌不够,他还下意识地退后一步,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

嘿,这丫的,显然被她的热情给吓住了……明夏叹息一声,暗道这人怎么还是那样啊?好啦,算了,古人的神经都比较脆弱,吓唬人家是不道德的行为,况且面对这个庞大群体里的一员,她也没有办法撼动他已成的观念,咱还是老实点,按着道上的规矩来。

“大哥,是我啊,我是杜明夏,就是杜家二娘子,你曾经给我送过一封信来着……”明夏谆谆善诱,企图将自己的美好形象从那随从的脑海中挖掘出来,岂料,她不说还好,她一说完,那人愣了一下,随即以更快的速度蹬蹬蹬退了三五步,望着明夏的模样,立刻从疑惑转为了恐慌。

一旁的云柏和林飞卿顿时惊奇不已,都暗道明夏曾经对人做过什么呀,让人家竟然如此惧怕?

明夏苦笑一声,望着林飞卿和云柏俱都是一副探究的好奇模样,顿时冤枉不已,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她的一世形象哉……

正想再解释点什么好挽回形象,然而院中的人早等得不耐烦,派了三个小鬼出来看究竟,小郎把脑袋从门里一伸,一眼便望见了正前方的云柏,顿时欢呼一声,道:“老先生你回来啦!”又回头向门里喊道:“三娘,恬妞,是老先生回来啦!”

云柏本就黑黑的脸,顿时黑如锅底,他哀怨地瞥了明夏一眼,暗道都是她先挑的头,如今三娘和小郎都不肯改口了,连乖巧的恬妞也随着他们这样叫,他可真是申冤也找不到地方投状纸,冤的很哪!

呃,明夏抚抚额,道:“好吧好吧,还是先回家,先回家。”说完便转身去将院门敞开,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进院儿去了。她的身后,三个小鬼早围着云柏开始问长问短,林飞卿也自去招呼那个赵家长随,门外少了她,好像一下子就其乐融融起来了。

哼,明夏咬咬牙,自我安慰道:不跟这群古人一般见识!

云柏回来后不久,尹贵也回来了,出人意料的是,尹贵也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同他一起的,是林飞秀。

于是小院里又免不了上演一场兄妹相见的感人戏码,林飞秀跟哥哥叙完别情,又传达了苏氏的懿旨,说是御史大人昨日已经登门谢罪了,并言道冀州府库亏空这个案子已经水落石出,林天凡即日回府,官复原职,所以,林府已经完全恢复正

常,苏氏叫林飞秀来,就是叫杜礼卢氏,林飞卿和明夏俱都搬回府内,一家人好好团聚。

想不到啊,吴岑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林飞秀一说完,明夏登时便觉得一片轻松,心头悬了N久的石头也落了地,再看看云柏,见他也是一副欣慰的模样,明夏便向他感激地笑笑,虽说自己及时行动了,但云柏远道长安也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说不定这好消息里就有云柏的功劳,感激是必须的。

云柏也笑笑,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让明夏更确信了心中的想法,等下一定要好好的问他,对云柏出门一遭的所遇,明夏可是好奇的紧。

林天凡的昭雪,云柏的回归,林府的正常运作,这一连串的好消息,使得整个小院都焕发出一阵生机,到处洋溢着喜气,三个小孩子也受这些好消息的惠及,全都被允许放假一天尽情玩耍,因此屋里屋外一片欢声,上上下下俱是笑语,每个人走路都轻快起来,那节奏,好像在唱着欢乐的歌。

妩媚送完茶水,望着静静站在廊下的力奴,冷冷地道:“你该高兴的。”

作为力奴的前主人,妩媚在力奴的面前还是颇有威信,听到她的话,力奴便起身行了一个礼,生硬地道:“是。”

然而妩媚却扭开了脸,错身走了开去,只是与力奴擦肩之际,望着前方冷道:“我不是你的主人,你不需向我行礼。”

望着妩媚消失了的背影,力奴愣了一下,旋即撇了撇嘴,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

他这昔日的主人,曾经尊贵的公主,已然沦落到这样的地步,那么他这个卑微的贱奴,又怎该奢望云端的美好?

不过是,一个奴隶罢了。

力奴望着树梢零落的黄叶,被秋风一卷,便簌簌地飘下枝头,心中突然也起了一阵悲凉,然而,身后却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道:“力奴,你在做什么?外头这样冷,感冒了可怎么办呀,快去屋里待着!”

力奴心中一暖,然而一抬头便看见明夏的身边,已然站着一个稳健的身影,到嘴的话顿时便噎在喉咙里,他点了点头,便见明夏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不带一点留恋地转向一旁,心中突然一阵失落,连带的,也勾起了方才的悲凉。

“云柏,你这些日子到底遇见了什么事,为什么竟回来的这样晚,不会是路上碰到劫道的吧?你在长安怎么样,见到钟惜月了吗?你是怎么……”明夏忙着倒出心中的疑问,丝毫没有注意到擦肩而过的力奴,失落已蔓延全身。

云柏没辙地看着明夏喋喋不休,从屋里出来到现在这个小书房,一路上她都在不停地发问,云柏简直要崇拜起小娘子来了,她竟能找出这么多的问题来!

还有什么劫道的什么抢亲的,他哪里会有那么多的奇遇啊!

真不知道小娘子的脑袋是怎么长的,跟别人的一点也不一样!

“……好啦,云柏,你现在可以回答我了。”明夏坐进书房的椅中,吁了一口气,先倒了一杯茶准备润润喉,不过刚沾了唇却又放下了,这见鬼的天气,冷茶根本没法喝,向来体寒的明夏,这一杯下肚,只怕今晚就要在**打滚了。

云柏无奈地一笑,道:“小娘子,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一路顺利到长安,之后……”他顿了顿,眼光不自主地瞥向一旁,道:“之后便羁留在那里,一直见不到钟家的人,花了很多时间,最后才终于见到了钟夫人和钟家娘子,这才知晓,原来钟大人早就被下在狱里了。”

“什么?钟大人比姑丈落马还早?”

“是。”

“那……我让你去长安,奔波了那么远,岂不是做了无用功?关键是你还受了那么多的辛苦!”明夏后悔地说着,为云柏白费了精力而懊恼不已。

云柏微微一笑:“其实我也没有白费精力。钟大人下狱之后,只恐牵连自家的仆人,便让人向钟夫人捎去信息,叫她将家里的仆妇俱都发银遣散,免得牵连无辜,我去的时候,钟家一无所有,只有一个老仆还留在钟夫人身边,我便暂当了跑腿一职,说起来,起的作用也不小呢。”

云柏这一套话倒是扯的合情合理,明夏深信不疑,被今天的喜讯冲的有些懵的她,并没看见云柏的眼中,始终透着些别离的忧愁,只是他掩饰的极好,倘若不细看,一点也发现不了。

“咦,对了,云柏,你怎么碰见赵家的长随的?”明夏突然想起这个问题,先前她看见云柏时太欢喜了,竟将这个事情给忽略了,现在静下心来,很快便发现了其中的疑惑,云柏怎会认识赵家的人呢?

云柏一听,脸上顿时一片黯然,他望着明夏,炯炯有神的黑眼睛里满是心疼:“小娘子,我先回的小雅居……在那里见不到你们,正想找个街坊问一问,便被那个赵家的人给叫住了。”

明夏点点头,强压心中的异样,转而强制自己使劲思考云柏的话,顿时又有了疑惑:那也不对啊,那长随的智商她还是知道的,曾经他对着她这个要找的正主都还认不出,又怎么会知道素未谋面的云柏呢?

看出了明夏的疑惑,云柏便道:“当时赵家小娘子也在的,是她吩咐那位大哥,叫他送我前来。”当时赵月儿是说了来小院的路,叫那人一路送了他来,岂料走着走着,那大哥自己都不知身在何方,还是他耳尖当时听到了赵月儿的话,然后一路问人找了来的。

云柏将这话也说了,明夏才笑道:“这还说的过去,我就说嘛,他怎会一下子变的机敏了。”随后将那人为赵月儿送信的事也说了出来,云柏才恍然大悟道:“我说呢,那大哥看你的眼神怎会如此恐慌,原来如此!哈哈,小娘子,你太恶劣了!”

“云柏,念你出门多日立下汗马功劳又好不容易回来,我不跟你计较,不过,你要小心些,否则……哼哼。”明夏眯起眼睛,极是威严地瞥了云柏一眼,直看的云柏心头咯噔一下,忙收住笑声,闷闷地道:“好吧好吧,我就说嘛,小娘子怎会变了性子,一下子就温柔起来了呢?原来是我的错觉啊错觉……”

不过,云柏小声的嘀咕,明夏权当没听到,她还有好些事情要去做,不不,要去叫云柏做呢,过河拆桥,也要等过了河后啊!

林飞卿暂先同林飞秀回了林府,说是叫明夏收拾一下,明天他再带人来接杜礼和卢氏回府,如今小雅居的房屋早已住不开杜家一家人,明夏又没有财力去置办新居,于是杜礼和卢氏都没有异议,明夏更是赞同,事情便这样定了。

等林飞卿离去,明夏便叫着全家人开始收拾东西,该打包的打包,该收起来的收起来,虽说这小院中的东西并不多,他们住的也不是很久,并没有多少东西需要整理,但总归还有些日常使用的器物,譬如衣物啊细软啊什么的需要打包,还有三娘小郎恬妞的文具书本啊,明夏惯用的洗漱用具啊,卢氏的箱箧首饰,以及众人必须带走的东西,收拾起来也颇费时间,搬家么,不是那么简单的。

好不容易收拾齐整,早已是深更半夜,明夏疲累不堪,一梦到天明,等到东方露白,鸡鸣三遍,明夏也早起身了,在这古代养成的好习惯,总是起的特别早,比闹钟还灵!

然而,刚刚梳洗完毕,明夏便听见大门处传来了打门的声音,正要起身去开门,就见尹贵从厢房里转出,望见明夏便笑着道了声早。有人出来干活,明夏便只是站在院里,等着观看是何方高人一大早便来扰人清梦。

嘿,三娘小郎恬妞那三个小鬼,现在可还在尽情好眠呢。

然而一等不见人,门外又传来一阵喧嚣,明夏好奇心起,她便也到门前去看究竟,这一看不得了,顾不得再骄矜,她忙亲自上前去大开院门,然后对着来人深施一礼道:“明夏不知姑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啦,姑丈不要见怪啊!”

来人正是林天凡。

昨日林飞卿回家,见林天凡还未归府,与母亲苏氏见过之后便打算亲去询问爹爹的着落,还未出府便见管家领着一人进了府,那人便是林天凡。

林天凡一脸笑意,虽是瘦消了些,风采却不减分毫,他亲手扶起明夏道:“明夏不要多礼,姑丈今天前来,是接你们回府的。昨日卿儿已经同我说明了,这回若不是你帮着他出谋划策,他也找不出那崔家和聂家的证据,姑丈也就出不来了,姑丈还要好好谢你!”

他之所以一大早来,就是想早日将杜家人接进府里,其实,若不是苏氏拦着,他昨晚便要来接了。

“姑丈千万不要这么说,这都是明夏该做的,姑丈若说谢字,可就折煞明夏了!”明夏笑着说完,忙将林天凡让进小院,道:“姑丈先去书房坐坐吧,这里简陋,也没什么好地方叫姑丈歇息,我去叫爹爹娘亲。”

林天凡点头道好,明夏便叫尹贵先陪着林天凡,她急忙去敲卢氏杜礼的房门。

因这小院只有一排正房外加东西厢房,好像现代的四合院,空间不大,院中的动静早惊动了一院子的人,

明夏还没敲门,卢氏早同着杜礼走了出来,厢房里住的妩媚力奴云柏小翠也都纷纷现身,就剩了三个小鬼还在高卧,明夏便索性一一招呼,然后做了一个向前冲的手势,豪情万丈地道:“大家快去收拾东西,姑丈来接我们了。”说完又转向卢氏和杜礼:“爹爹,娘亲,你们去书房跟姑丈说说话,我来收拾东西。”

众人拾柴火焰高,一家子动手当然快,再加上林天凡带来的人,不一会儿所有的东西便都上车,明夏便去书房叫了林天凡和双亲,一行人简直是浩浩荡荡,太阳还未升上空,车马便到了林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