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文承坐在卢家的正厅内,望着正位上严肃的大老爷卢康,心中有些忐忑。

成亲两年有余,他跟妻子从没吵过架,这回还是第一次。

妻子出身大族,礼仪见识都是没得说,但却是有些嚣张了,两年无出,又不许他纳妾,做母亲的心疼儿子,便要给他收一房丫头,哪知,妻子得知后竟勃然大怒,大大的闹了一场,又甩手走人,回了娘家……母亲也急了,大族人家的小姐,是这样没教养的么?于是便不许他去卢家向妻子低头,这一放,便是近了一个月。

他这次,的确是将妻子晾的太久了,但,他这不也是被逼的么?若不是她摔了他极为心爱的家传玉砚,他也没有这么大的火气,他母亲也不会这样气急……而且,就算是她生莲儿的气,可,那是母亲的旨意,他违背得了吗?她怎么就不知体谅?

于文承越想越气,便只是闷头喝茶,也不说话,好一会儿才听到卢康苍老的声音低沉道:“令尊令堂都还好?”

于文承再怎么气恼,面对长辈的问话,仍然不敢怠慢,忙放下茶碗,恭敬地道:“劳大爷爷的挂计,我爹和我娘都好。”

“嗯,那就好,老夫记得令尊近日是要南下的,到江南任录事参军事,可成行了?”卢康闲闲地问着,虽然他赋闲在家,但朝廷的消息却灵通的很,卢家乃是四姓之一,多年的关系网,毕竟不是白给。

“回大爷爷,是,我爹爹前日刚带着我娘亲一块儿上的路,因着我现有官职,便留了下来。爹爹和娘亲本是要亲来府上与诸位爷爷奶奶告别的,奈何江南出了洪灾,几道皇令都催着爹爹上任,爹爹无法,只得先行,又让我亲来告罪,还望大爷爷见谅。”

“嗯,这是应该的,”卢康见于文承说的诚恳,便点了点头道:“江南的汛息我也听说了,不想你父亲就是去那里上任,如此,我便修书一封,叫江南的朋友招待一下,就当是补上的践行礼了。”

于文承一听,忙跪倒在地道:“多谢大爷爷!”卢家的门生遍布天下,这武邑卢府虽是个旁支,但却是能连上天下所有的卢姓人家,只消他一封书,爹爹说不定就会省去诸多的打点和麻烦,于家是新贵,欠缺的,正是人脉。

卢康又跟于文承闲话几句,却绝口不提卢芷岚,过了好一会儿,于文承倒是有些沉不住气了:“大爷爷,我今天来……”

“哦……”卢康摆了摆手,了然道:“岚儿探望她生病的祖父,如今也住了不少时日了,你一会儿去二弟房里,给你二爷爷问个安,就叫了岚儿回去吧。”

于文承大喜过望,只以为这回定要受不少的教训和刁难,却不想卢家竟这样通情达理,不仅不计较他和卢芷岚之间的事情,甚至还主动提出给父亲帮助……这样的人家,才是正经结亲的门户啊!于文承慨叹一声,顿时觉得自己这回确是过了分,这般出身的妻子,又是嫡系,以后定能在仕途上助自己一臂之力,倘若真个要跟他和离了,那定要失了整个卢家的臂助,不智呀!

于文承擦了擦额上的汗,心中暗道:回去后定要好好待岚儿,那个莲儿,姿色再好,也是个丫头,娘亲恁是糊涂……随后忙向卢康长揖一礼道:“多谢大爷爷!”

“嗯,”卢康捻着胡须点了点头,又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道:“你们小夫妻,平日有了事情,也该好好商量才是,家和万事兴,岚儿有点小脾气,都是在我们家宠出来的,你平时能让着她些,就让着些,该哄着呢,就哄哄,都是一家人。那孩子从小在家里,虽是骄横惯了的,但咱们这等人家出去的姑娘,也不会不识大局,只要跟她好好讲,轻重缓急她还是分得清的……”卢康又捻了捻胡须,微微笑着说。这话倒不是自夸,卢家位列四姓之一,与家族传承的教育方式不无关系,虽然卢家也并不是没有不肖子孙,但一般的卢姓子弟,哪个不是满腹诗书、文采翩然?卢家的女子,又有哪个不是高贵典雅、知书达理?

于文承忙应着:“大爷爷说的是,文承知错了,以后定不再犯,叫大爷爷劳心。”

卢康满意地点点头,道:“你先去看你二爷爷,一会儿留下来吃顿家宴,咱们爷孙喝一杯,我听说你的学问越发进益了,正好,帮我教导一下莞儿,这孩子玩心最重,又不学无术,传出去叫人笑话我家教子无方啊……”

“大爷爷请放心,文承定当尽力。”

“如此甚好……甚好……”

卢康说完,便吩咐了小厮带着于文承去了逸轩看望卢稽,恰逢卢稽今天身体见好,竟与于文承断断续续说了好几句话,周氏心喜,便也不责骂于文承这个孙女婿,又见于文承真心实意地来接孙女儿,认错的话语说了一箩筐,周氏便再没了怨怼,只是嘱咐了好些话,大致也跟卢康说的差不多,便叫了落雪去请了大小姐出来。

落雪想着大小姐方才气恼的模样,便有些怯怯,但主子的话她也不敢不听,便慢慢地进了明夏现居的小院,先喊了一声,便见明夏掀帘子走了出来。

“呀,是落雪姐姐,快进来……”明夏一边说,一边将落雪往里让,但落雪却不肯移动脚步,只是望着明夏,低声道:“大小姐……现在,可是好些?”

“好,你放心。”明夏知道落雪来,肯定是寻卢芷岚的,料想着她那于家姐夫定是通过了大老爷卢康和外祖母周氏的两道关口,便笑道:“于家姐夫可是来了?”

“嗯,”落雪点了点头,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屋内,道:“二老夫人叫我来叫大小姐……”

“奶奶叫我?”落雪话没说完,卢芷岚却早已笑眯眯地从里间走了出来,还向着有些怔愣地落雪道:“可是姑爷来了?”

落雪点点头,便见卢芷岚竟是一副欣喜的模样道:“那就好……”

“好……”落雪呆呆地重复了一句,竟不知,大小姐这是,真的好呢,还是假的好?

明夏却笑道:“自然好了,表姐要跟表姐夫和好呢,表姐夫不来,可怎么得了?”

卢芷岚却是娇怯怯地笑了,瞥了明夏一眼,便不好意思地道:“表妹,说了这么多,原来你却是在这里等着笑话表姐呢?哼,你别得意,哪天你也出了门子,就是表姐得意的时候了……”

“呀,表姐,我不敢了,好表姐,就饶过我吧?”

明夏笑笑地告饶,卢芷岚却不依道:“那怎行?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次机会……”

“好啦好啦,表姐,那都是以后的事情呢,现在佳婿在等,表姐还啰嗦什么,快去吧。”明夏说完,双手轻轻一推,便将卢芷岚推出门外,她又向落雪笑道:“落雪姐姐,还不赶快拉了表姐去,小心等久了,表姐夫不耐烦,插了翅膀跑了!”

落雪便帮腔道:“是啊,大小姐,快去吧,姑爷可是诚心来认错了,您忍心让姑爷久等了么?”

卢芷岚这才随着落雪一路去了,一边走,尚一边问着于文承的情况,那落雪是个机灵的,自然是只添好话不敢妄言,生怕一个不小心,这大小姐又发起脾气来,到时候鸡飞狗跳,那可真就不妙了。

然而事实证明,落雪的担忧却是多余,因为卢芷岚现在满心都是和好的意思,又想着平日里于文承的好,又愧着自己那般的嚣张跋扈,又念着明夏劝解的那些话,便觉得生气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弄得自己整日魂不守舍不说,还丢了修养,让人看了笑话,实在是百害无一利!表妹说的对啊,日子要过的开心,就不能这般斤斤计较,她又不是真心要与于文承和离,何必一次次在吵架中让疼她爱她的夫婿远离自己,如此岂不便宜了那小蹄子?她果真是糊涂了!

卢芷岚这般想着,脚下自然就快了起来,不一会儿就进了正厅,果见于文承正坐在那里,陪着祖母周氏和姑母卢雅薇说话,一见她进来,消瘦的脸上顿现喜色,卢芷岚便温温婉婉地走了进去,任是心中自有千言万语,一时间她却不知该如何说,便只是坐在一边,端端庄庄地听于文承和周氏卢氏闲话家常。

周氏本来是听得午间卢芷岚的怒骂,只以为现在她必然还得摆一回脸色给于文承看,因此才劳着神,带着女儿坐在一边,其实是怕自己这对孙女孙女婿一言不合,又大打出手,如今看来,自己却是费了不必费的心,便向卢氏笑道:“薇儿,咱们就去看着老爷,这早晚,也该是吃药的时候了……”

卢氏忙道:“是,娘,”

周氏便又向于文承道:“这不,岚儿就交给你了,日后她但有不对的地方,你只管来家,奶奶替你训她!”

“不敢不敢,岚儿知书达理,又温婉可人,都是我起的争端,文承日后,定当谨记奶奶和大爷爷的教诲,再不这般莽撞,叫岚儿吃苦了。”于文承说完,见卢芷岚越发精致的脸上并无怒意,反而隐隐有些喜色,顿时放了心。

待到闲杂人等均退避三舍,于文承才敢温情脉脉地望着多日不见而越发娇嫩的妻子,温柔道:“岚儿,都是我不对了,咱们,回家吧……”

好半晌,才听得卢芷岚蚊子一般地轻声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