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明夏便同了卢氏,去见自己的外祖父卢稽。

叠翠先传了进去,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大丫环出来,道:“二老爷身上不好了,大夫在里面急救,还请五姑奶奶和表小姐少待。”

明夏倒是无所谓,毕竟跟这个姥爷也没有什么感情,但卢氏一听,眼泪刷的就掉了下来,拉着那个丫环道:“我爹怎么样?什么是不好了?”

那丫环挣开了卢氏的手,退了一步,仍是不温不火地道:“奴婢也不知,请姑奶奶耐心等一等罢。”

卢氏早哭的没了样子,明夏见那丫环竟是无动于衷,便上前一步,向那丫环冷道:“大夫怎么说?都是谁在里面?”

“回……回表小姐,老夫人和二老夫人,三姑奶奶,和两位老太爷,都在。大夫只说是不好,其他的奴婢也不知道。”

三姑奶奶不就是卢雅婷?

明夏登时便拉下脸来,向那丫环道:“带我们进去!”

“表小姐,这个,奴婢……”

然而明夏不说话,只是冷冷地望着那丫环,好一会儿才道:“要是我姥爷有个三长两短,想见自己的亲女,你竟阻着不让见,到时候……你就怪自己的命不好吧……”

那丫环一听,脸色便白了,挣扎了一会儿,只得道:“……那,五姑奶奶和表小姐,请随我来。”

明夏其实也怪过意不去的,平白无故的恫吓人家……这等下三滥的招数,却在这卢府,不得已使了一回又一回。

过了花厅又过了一个大堂,又穿过一个花木扶疏的小院,才到了卢稽养病的逸轩,小小的厅中,声息也不闻,明夏和卢氏一进去,便见屋中站着坐着好些人,一见她们走进,都诧异地瞧了过来。

卢氏便低着头,对着老夫人和两位伯父叔父行了礼,又跟那卢雅婷道了好,那老夫人便叫她坐了,一块儿等里面的消息。

明夏只听得几位大夫在里面低声商量着什么,一个说:“还是使汤药”,另一个便反驳道:“都不能出气了,药汤早已不进,这不是个好法子”,第三个便道:“不行的话,就拿金钩子钩了,叫他吐出来……”另两个却不说话,好似同意了,又好似还在争执,又听得内室里一个呼噜声山响一般,明夏便猜着,难道是外祖父噎了痰了?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大夫走了出来,对着大老爷卢康道:“老太爷,卑职都已尽力,但二老太爷仍是痰堵,卑职们商量出了一个法子,用金钩子给他舀出来……只是不知管不管用,还请老太爷的示下。”

“管不管用,用了再说!你们尽管去!”卢康虽已年近六旬,说话却中气十足,举止间自有一股威势,那大夫不敢怠慢,忙行了礼,就要去准备,然而,还未动,便听见一个清亮地声音道:“这位郎中请等一等……”

明夏想了一回,还是决定多一句嘴,虽然这卢府中的人都不讨她的喜欢,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自己一句话,能够救了她的亲姥爷,也是功德一件,便无视众人或不屑或探究或惊诧的眼光,侃侃而谈道:“大夫,若我外祖父是痰堵住了,奴家斗胆献个主意,您看看能不能使用。”

那大夫倒是个反应快的,一听是献主意的,忙道:“小娘子请说。”

明夏便道:“奴家曾经读过一个古方,说是痰堵可用灯油,又或灯芯,需要是点过的,给病人灌进嘴里,便会引起呕吐,那痰也就跟着吐出来了,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明夏说完便退回卢氏身后,继续低眉顺眼的当雕塑,但那大夫却跟卢康一商量,准备死马也当活马医,试试总比不试的好,就着人取了用过的灯油,那大夫接了,才重新进了内室。

好一会儿,便见一个瘦弱的老妇人在丫环的搀扶下走了出来,脸上的泪痕交错,却仍是掩不住那张跟卢氏相似的脸,明夏一看,便知这是自己的外婆,嘿,这时候肯见她们了……

卢氏早哭着上前扶住那老妇人,哽咽道:“娘……爹爹怎么样?”

那老妇人按了按卢氏的手,沙哑着声音道:“无妨,五娘你不要哭了。”说完又来到明夏身前,向卢氏道:“这就是我的外孙女儿?几年不见,是个大姑娘了!”

明夏忙行了礼问了好,那老妇人却满是慈爱地望着她,又向众人道:“大哥大嫂,三弟,亏的我这位外孙女儿,老爷的命算是保住了……”

话没说完,老妇人早泣不成声,一旁的人早就来安慰了,只有卢雅婷不屑地哼了一声,趁人不注意就离去了。

因着明夏多了这么一句话,几年前还冷漠无情,正眼都不看她的外祖母,竟破天荒地心肝宝贝乖孙女儿的叫了起来,还特命自己的丫环跟老夫人王氏传话,叫卢氏和明夏全搬了卢稽旁边的院子里去,说是有个急事也好照应。

卢氏高兴的很,只当娘亲终于待见自己了,二话不说就全身心地投入到救治卢稽的行列中,殷勤的样子,比伺候杜礼还用心。

期间卢雅惠也来了,见卢氏和明夏都住的好,待了几天就离去了,害卢氏又抹了一回离别泪。

卢稽的病,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也坏不了,慢慢地也形成了规律,卢府有那么多下人伺候,现在又加了个绝对热情的卢氏,明夏便没了事做,云柏和陈震得了马管事的照顾,一天天也悠闲地很,妩媚身体早好了,仿佛为了报答明夏的护卫之恩,她竟也端起茶送起了水,叫卢氏的面子长的满满的,倒叫明夏好生感激。

因着外祖父卢稽的病上了正轨,明夏一时间竟没什么事情好做,好在这三舅家还有一个小娃儿卢芷萱在府,明夏闲了,就逗这个小表妹玩。

其实这府里还有一位孙小姐,便是卢莞的妹妹卢芷菁,比明夏还要大一岁,约莫与明玉是差不多大。因这卢芷菁在武邑跟着一个名师学画,早出晚归,也不得闲,因此明夏一直无缘得见,或者人家也不想见她这等亲戚吧,否则,怎会连一个午后,一个晚间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这日,明夏正哄着芷萱做游戏,突然听见外头一阵哭声,还隐约听见“和离”二字,本来明夏想着叫妩媚去打听,但,想想那太不现实了,这天底下是再没比妩媚更不称职的丫环了,更何况,她又长的如此祸水,明夏基本上,是将妩媚雪藏在了她和卢氏住的小院……但午后的明夏又实在闲的发慌,便决定自己去看究竟。

那卢芷萱也正是好热闹的年纪,早好奇的不得了,一听明夏说要去看,巴不得地就拉了明夏的手,比明夏跑得还要快。

出了明夏现住的小院子,就到了外祖母周氏的正房,明夏拉着小芷萱一进去,便见屋里坐着好些的丫环仆妇,还有自己的外祖母和娘亲,全围着一位年轻的女子,那女子穿着如烟的黄色细纱裙,上身披着淡绿色的霞帔,头上挽着富丽的云髻,圆脸高鼻小樱唇,两汪秋水现正泛滥,一边的腮红都有些晕开,当真是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芷萱却跑了上去,揪着那女子的衣角道:“岚姐姐,你怎么哭了?可是姐夫欺负了你?叫萱儿替你报仇!”

卢芷岚?那不就是自己的正宗表姐了?

明夏愣了一回,又细细打量了一下,果见这女子跟卢氏有些相像,人家都说女儿随姑母,现在看来倒也不假。

咦?卢芷萱不是出了门子么,听说嫁的就是阜城的大户于家,这,难道是夫妻不合吵了架?要和离?

在唐朝,夫妻不合,吵了架回娘家也是有的,但一般的女子嫁了人,是轻易回不得娘家的,除非是有了婚丧嫁娶的大事情,又或者逢年过节,才会被婆家恩准回娘家,吵架,这种事通常都是内部解决,除非内部解决不了,才会升级……

但,和离?有这么严重?那可是离婚呢……

那女子本来已被众人劝的要停了,一听小芷萱的话,竟然哭的更凶,呜呜咽咽地,伤心极了。

便有一个妇人开口道:“我的萱儿大小姐,您少说两句吧,不看姐姐正难过,快去一边玩去吧。”

芷萱却不肯,仰着头道:“薛妈妈,我才不呢,我要为我姐姐出气,你怎么不让?”

明夏的外祖母柳氏便开口道:“萱儿,二奶奶跟姐姐有话要说,你先出去玩。”说完望见一旁的明夏,便道:“夏儿,去带了萱儿到花园里玩,我跟你娘还有你表姐有话要说。”

卢氏也忙道:“二娘,你快去吧,好好看着萱儿,只别磕着了,回来叫你三奶奶心疼。”

芷萱的爹爹和娘亲也在外边为官,只留了这么一个女儿给父母,所以小芷萱一直都是跟着奶奶长大的,故而卢氏有这么一说,明夏便过来拉着芷萱的手,哄道:“萱儿,你看岚姐姐难过呢,我们先去采些荷叶来,一会儿给岚姐姐做冰糖荷叶粥,岚姐姐吃了就会开心了,你说好不好?”

小芷萱很乖巧,倒也很好哄,明夏几句话就叫她同意离开,但临走她仍是拉拉卢芷岚的衣角,道:“岚姐姐,你莫要哭好不好?夏儿表姐会做很好吃的荷叶粥,萱儿给你采来荷叶好不好?你不要哭了,一哭好难看哦……”

卢芷岚被这最后一句话说的破涕为笑,便含着泪点了点头,明夏趁机跟卢芷岚问了好,卢芷岚一见是自己的表妹,立时从手上退了个白玉的镯子,说是给表妹的见面礼。

明夏哪里肯要?挨不住卢芷岚再三坚持,便好笑地收了这份礼物,之后才带着小芷萱,一块儿去了卢府的荷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