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夏挥着手里的农具,汗如雨下。

真是怀念机械翻地的时代,真是想念除草剂淋漓尽致的喷洒……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就连那名传千古的曲辕犁,现在都还没有发明出来啊……仅有的原始犁铧,因为笨重不堪也被明夏弃用。

明夏没穿越的时候,也在农村生活过,那时候就见过犁,与曲辕犁是极像的,是曲辕犁的改良版呢,话说,咱要不要搞个小小的发明创造呢?

明夏坐在田垄上,摸着小下巴非常入神地考虑着。

“小娘子,想什么呢?”

脑袋上突然多了个蒲扇一样的大掌,遮天蔽日地扣下来,害明夏心脏剧烈跳动两百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一手抚着小胸口,另一手愤怒地指着吓死人不偿命的云柏,明夏怒道:“先生,我不是小孩子!”拜托,怎么可以用对付小屁孩那一套呢?

太侮辱人了。

他难道不该对她尊重一点么?她是个女子咧!动手动脚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所以明夏很愤怒,一双眼睛睁地大大的,全是怒火。

云柏看着眼前这个愤怒的小姑娘,还不足他肩膀的小身板笔直地挺立着,竟然一本正经地宣告:我不是小孩子?

她不是小孩儿,难道他是吗?

“哈哈——”云柏不由的大笑一声,沾满了汗珠和泥土的黝黑面庞上,是说不尽的爽朗。

明夏平静下来,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云柏个头高大,与仍在发育期的她一比,她的确是个小孩子了,可是——

“云柏,你随便吓人是不对的。”

“是是,云某知错了,小娘子可莫要见怪啊。”若她一怒之下扣了他的工钱,那可真是……

“嗯,我娘说,做人要有度量,我不跟你计较就是。”明夏直起身子,站在田垄上,很趾高气扬地道。

呵,小屁孩!云柏一时起了玩心,随即一本正经地向明夏拱拱手道:“小娘子如此宽宏大量,云某真是感激不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在下日后定当好好干活,绝不偷懒!小娘子,我这么忠心,给涨个工钱吧?”

明夏正听得暗爽,冷不丁听见雇工要涨工钱,小脸一凝,脆声道:“先生此言差矣,工钱一事,昨日已定,如今先生身为我家的临时雇工,好好干活不偷懒,那是分内之事。倘若先生有格外功劳,譬如另外多做活计,或者立了大功又或者有突出表现,那时再涨工钱,我也能跟爹娘交代啊。”

云柏听得目瞪口呆,这小丫头,真是个小孩子吗?现在的小孩,难道都这么精明又奸诈?

行走江湖这些年,云柏可真没见过这样的小孩啊。

又或者,冀州的土地专出这样的人才?

并不知云柏的脑海里,一忽儿就转过了这些念头,明夏瞅了瞅将晚的天色,再看一脸歇意未尽的云柏,无情地道:“快晚了,还有这么一大片地没有翻,翻不了就没法播种,到时候地里的墒跑光了,种下去的种子发不了芽,云柏,咱可是说好了的,到时候要按不发芽的种子数量扣工钱。”

“这?”云柏一听工钱急了,“昨日我们协议的时候,有这样的条款?”当时自己的眼睛是窟窿吗?竟然没看见!

“当然,我现在随身就带了一份,你要看吗?”明夏说完,就要拿出那协议,幸好她早有准备。

“不。不必了!”他认栽了,这样的霸王条款,他就不该签!

云柏愤愤地执起耒耜,狠狠地翻着面前的土地,因为力气太大,翻得既深又好,明夏在后面看的啧啧称奇,她使劲全力也才能翻十厘米的深度,而云柏只是“轻轻”一挥,就是一个四十厘米的大坑!

明夏决定了:今晚回去给他加餐。

凉意向水一样浸过来的时候,云柏终于将剩余四五亩的地都翻完了。

其实,明夏是打算给云柏一天时间的……奈何有人干起活来像蛮牛,她身为雇主总不好说,不要干啦不要干啦,明天再来明天再来吧?

云柏傲立地头,望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一股自豪油然而生,让他忍不住便想吟诵两句,正当他纠结于该念自己前年作的诗,还是去年那首《春诵》时,一个声音有若平地惊雷,中气十足又充满激情地在他耳边响起,唉,满腔的诗意啊,就这样被吓到九霄云外……

“哎,安大爷——”

“呀,是杜家二娘子啊,我家巧娘还说呢,知道你回来,改天要找你去玩,可巧让我见着了,正好顺路,二娘子别嫌我这牛车脏,上来让安大爷送你一程,顺便去家里吃杯酒啊。”

张安乃是杜张庄另一大户张家的管家,明夏与他的小女儿张巧儿交好,杜家未搬到信都之时,张巧儿是明夏唯一的朋友,一来二去的,明夏自然与张安也相熟,这回她叫住张安,本就是搭顺风车的意思,哪里会计较,忙道:“安大爷说笑呢,明夏哪里怕这个。”

说完也不待云柏说话,一把拉了他上车,坐定之后,明夏才道:“安大爷,巧娘近来可好?”

“好,怎么不好?她最近啊,被老爷提拔到紫桐小娘子身边做了个贴身丫头,跟着小姐吃香喝辣,连我这老爹都比不上哪。”张安眉宇间尽是满足的神色,闺女被主家千金厚待,几个小子也渐渐长成,老爷还特地资助去念了学堂,也不枉他为了张家做牛做马这些年啊。

明夏附和着笑了两声,心中却不以为然。

过的再好,也是个丫头啊。

虽然她现在早已接受了这里不平等的社会现象,但,给人做丫鬟,那是她从没想过的命运。

杜家虽是小门小户,但她却是杜礼夫妇的掌上明珠,尽管现在家里的活计需要她亲自动手,但,那是不一样的。

牛车吱吱悠悠地前行,明夏也随着车身缓慢的节奏晃悠着,渐渐就有些恍惚。

“二娘子,我听说杜员外现在卧病在床,不知这消息可是真的?”张安甩了一个响鞭,催着老黄牛紧走了几步,便回头问着明夏。

“嗯,是的,我爹现在病着。”明夏被响鞭惊醒,忙答着,转头看见云柏,见他正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沿途不断有荷锄归的村人,见着张安无不道声好,也有认识明夏的,会很和善地跟她打个招呼,牛车就这样缓缓地前进着,明夏也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安大爷聊着天,很快,前面就是村里了。

“唉,我记得杜三郎的身体很壮实的么,居然也会病倒……小娘子,改天我带了巧娘,一块去探望杜员外。”

“多谢安大爷。”

“小娘子客气什么,我也帮不上忙,望闻问切那一套,咱一窍不通,想帮忙瞧瞧,也瞧不出名堂,不过力气还有一把,小娘子若是有什么忙,尽管来家说一声。”张安一边说,一边吆喝着老牛停了下来,前面俨然就是杜宅。

“阿姐!”

“二娘回来了!”

小郎与宁玉看见明夏,忙从门口迎了出来,小郎更是拉着明夏的衣角,也不管脏不脏,就要凑上来。

呃,事实上,小郎的身上,也就没有干净过。

“多谢安大爷送了一程,看来今天吃不了安大爷的酒,不如安大爷下车,来舍下吃杯水酒吧。”明夏拉着小郎,转头向张安笑道。

“不必了,天晚了,这会你大娘晚饭都备好了,我就不留了,你快回去吧。”张安说完,向小郎摆了摆手道:“小郎,要听话啊。”说完便吆喝一声,鞭子一甩,慢悠悠地前去了。

明夏领了小郎宁玉,招呼了扛着农具的云柏,一行人目送张安的牛车慢慢消失在街角,便转身回了家。

吩咐了宁玉帮云柏打水收拾,明夏未洗脸便先去看了老爹,索幸杜礼气色不错,连带卢氏也欢喜了很多,她便放下心来,自去房里梳洗换衣。

厨房里三娘早已摆好了碗筷,如今卢氏早已将三餐搬到卧房与杜礼同食,饭桌之上,明夏便成了一家之主。

“阿姐呢,怎么还不来?”小郎瞅着桌上冒着香气的饭菜,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是啊,宁玉姐,阿姐做什么呢?”三娘一见宁玉端着一大盘韭菜炒蛋走了进来,忙在桌上移出一个位置,好让宁玉放盘。

心里却有些惊奇,阿姐今天怎么让做这么多菜?

“二娘啊,就来啦。”宁玉说完笑眯眯地敲掉小郎伸出去的筷子,道:“小郎,你阿姐做了一天的活计,她还没有吃饭,你怎么就动手了?”

杜家饭桌上的家教一向是很严的,这要归功与卢氏的好教养,因为这些天卢氏不在,小郎才放肆了一回,居然又要宁玉给看见了。

宁玉是卢雅惠的陪嫁丫鬟,是个心腹。主子留她在这里,她当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且,在她眼里,卢雅薇也是正经主子,三娘和小郎虽是小主子,可是她疼爱这些孩子,自然管的心安理得。

在小郎眼里,宁玉是个同阿姐一样权威的存在,当下便缩回了手,老老实实地等着明夏来开饭。

明夏来到云柏房前,伸手敲了敲门。

“谁呀?”

“是我,先生,出来吃饭啦。”

昨天云柏新来,他的饭菜,都是宁玉亲自送到他房间,可是那多麻烦,还增加了宁玉姐的负担,因此,不拿云柏当外人的明夏决定,叫他一起吃饭。

“哦,这么快就送过来了?”云柏咕哝了一声,套上干净的衣衫,便拉开了门,旋即看见两手空空的明夏,幽深的眼眸里便有些疑惑。

又想请现成?明夏一看便明白了云柏的意思,旋即没好气地道:“一块儿去饭厅吃啊,以后大家都一块儿吃。”

一块儿吃?

云柏突然有些疑惑,他跟谁一块儿吃呢?这家里难道还有别的短工吗?

“走啊?”明夏转身走了两步,觉得身后忒静,转头一看,便见云柏竟然还在发呆。

“哦。”呆呆地应了一声,云柏的眼睛,突然就有些热。

漂泊了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主人家要他上桌一块儿去用饭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