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柳草庐的讲学,是一旬一次,上次明夏收到东方阡陌的便笺,受邀的是六月初一的讲学,一晃十天过去了,六月初十就这么笑盈盈地站到了人们的眼前。

林飞秀拉着新朋友赵月儿的手,不待马车停稳便跳了下来,正要往小雅居里跑,却被跟着来赶车的管事阻住了。

“小姐,这是大街上,您得注意点身份。”

说话的那管事是苏氏的心腹,最是稳妥得力的,有他跟着,苏氏这才放心地让林飞秀独自去十柳草庐听陶老先生讲学,而他也就尽忠职守地恪守着本分,该怎么样的事,一分都不会少,不该做的事,半点都不通融。

林飞秀无奈,只得道:“是,徐管事,我知道了。”说完她只得规规矩矩地伴着赵月儿,慢慢悠悠地往前走。

管事徐平一看小姐乖巧地听取了自己的意见,之后又并无出格的事,便放心地守着车马,只叫林飞秀和赵月儿进了小雅居。

自从绿辉园事件之后,林天凡和苏氏都意识到了自家孩子的安全问题,出门之时都是挑那最最得力最机灵的管事跟着,徐平本来得到的命令是寸步不离小姐的,不过,现在是在小雅居的前头,所以徐平放心大胆地任小姐来回跑。

小雅居可是舅家老爷开的酒楼呢,怕什么来?

一见徐平没有跟上来,林飞秀立刻便高兴了,好不热闹进了小雅居的门,林飞秀便回身朝着正收拾车马的徐平做了个鬼脸,这才拉着忍俊不禁的赵月儿一把跑了进去。

“尹叔尹叔,我表姐呢?”林飞秀一进门便朝着柜台冲去,由那轻车熟路的模样看得出来,这绝对不是一两次的事了。

“呦,表小姐来了!陈震,快去后面通报。”尹贵一见是林飞秀拉着个陌生的小姑娘跑了进来,忙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又笑道:“表小姐,今天这是一个人来的么?表少爷没来?二娘就在后院,你跟这位小姐是过去,还是在二楼的雅间等一等?”

林飞秀想了想,瞥了身旁好奇着东张西望的赵月儿,便道:“那么我不过去了,就去上面等她吧,上头哪个阁子还空着?”

“绿春阁现在还无人,定下的人要再过两个时辰才来,表小姐不妨带着这位小姐先在那里逗留片刻吧?”

“甚好。”关于四季阁,林飞秀好奇之下早就玩了个遍,现在四个阁子她都了如指掌,喜爱之情也并无差别。因此,尹贵只一说,林飞秀便带了赵月儿蹭蹭蹭地奔了上去,速度之快,让有心为她们引路的尹贵也望尘不及。

尹贵望着林飞秀和那陌生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笑着摇了摇头,才吩咐了一旁的伙计为绿春阁上好茶、弄好菜,吩咐完之后,他见结账的人并不是很多,便交代了一个心腹伙计帮忙看着,自己却也上了二楼,目标,绿春阁。

林飞秀正行家一般,跟那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酒馆的赵月儿进行小雅居常识普及:这绿春阁别的没有,就是绿,青翠欲滴的,饱含了无限的生机与活力,恣意地盎然着。

尹贵见林飞秀正指着阁内摆放的一盆盆绿草,向那陌生女孩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而那女孩竟也听得津津有味,期间还时不时地打断林飞秀问出自己更感兴趣的地方。

尹贵一见,便不打扰她们,只在门外伺候着。

林飞秀正在兴头上,所以不厌其烦地回答着赵月儿一个接着一个,在她看来简直就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问题,譬如这绿春阁,为什么墙上竟也长了草呢?为什么花儿竟可以从屋顶上垂到窗外呢?为什么一按那个管子就可能出来水呢?为什么出来的水用过之后又不见了呢?

……

口若悬河的林飞秀,这时候终于支撑不住了。

“月儿姐姐,你非得都问出来吗?可是,剩……剩下的,我也不知道了呀……”林飞秀蹙着一双好看的秀眉,有些哀怨地望着赵月儿,那赵月儿便忙道:“不是不是,秀儿你误会了,我没有考你,我是真的好奇,从来没见过这玩意罢了……”

赵月儿的爹就是这信都城的长史,也是刺史林天凡手底下第一个得力的文官,可惜只得了一个女儿,却豪迈奔放地不像个长史千金,反而好似个将门虎女,生来就是个活跃勇武的性子,倒叫她老子也吃惊了一回,直言家中风水变了,祖坟的坟头可能转了向了,才能得了这么个异乎寻常的闺女。

虽然性子不随自己,但赵长史仍然将女儿宝贵的珠子一般,虽不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但却愿意给女儿自主玩耍的权利。因为有这么个开明的老爹,那赵月儿闲暇便会去自己的庄上种田采桑,慢慢地又擅长了骑马,有一阵子碰见个弓箭极好的老兵,还跟着人家学了一年的艺……日子端是过得极精彩。

但就是“见多识广”的赵月儿,来到小雅居也发现了自己的孤陋寡闻,于是便对小雅居好奇的要命,随便碰些东西便觉得新奇的有趣,一边听着林飞秀讲解,那赵月儿在心里却早就将这小雅居的主人膜拜了无数遍……

然而,终于碰上林飞秀也解答不出来的问题了……赵月儿便有些失望,正想放下这个再问别的,却突然听见门口一个柔和而略带沙哑的声音笑道:“这叫自来水。”

明夏说了一句,便叫一直守在一边的尹贵去忙他的,自己却一脚跨进了绿春阁。

林飞秀一见明夏,率先跑上前去,挽着明夏的胳膊道:“表姐,你做什么呢?这么久才来?”

明夏戳了林飞秀的额头一下,才笑道:“自然是有事忙,你以为别人都像咱们飞秀大小姐一样,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啊?”

“啊?表姐……”林飞秀虽然不大懂明夏话里的意思,但却大略知道表姐一定是在说她闲,便不依地道:“表姐,你可不知道呢,最近我在家里都要忙死了,母亲还要我再学音律和抚琴,还要练大字,还要画画,还要喂我的鹦哥……啊,表姐,我真是要累坏了……”

看着林飞秀夸张地表现着自己的劳累,明夏便又戳了戳林飞秀的脑门,没好气地道:“是啊是啊,飞秀表妹也最勤快啦!”说完又望着赵月儿问道:“敢问这位小娘子是?”

“姐姐好,奴家乃是赵月儿。”那赵月儿一点也不害羞,见明夏问她,便大大方方地福了一礼,报上了名号。

此一举便叫明夏对她好感大增,这样直爽的女孩子,还真不多见啊!

暗赞一声,明夏连忙推开了林飞秀,端端正正地回了一礼道:“月儿妹妹好,奴家杜明夏。”

明夏与赵月儿的这番客气,早叫一旁看着的林飞秀笑出了声,她便一手拉了明夏,一手又拉了赵月儿,欢喜地道:“月儿,这是我的表姐,就是这小雅居的小主人,这里,可都是她想出来的哦!”然后又转过头对着明夏道:“表姐,这是我的好朋友赵月儿,她很仰慕你呢!”

“仰慕?”明夏失笑出声,又纠正道:“这可没什么好仰慕的,月儿妹妹的大方善良,才是让人折服呢!”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都别客套这些,说正事吧,表姐,我和月儿今天是打算去十柳草庐的,你去不去?”林飞秀望着明夏,热切地盼望着她能答应下来,这样自己就多了一个伴,也不至于在那里形单影只的可怜……

“咳咳……”明夏捂着嘴巴咳嗽了两声,嗓子却愈发的干痛了,忙接了一盅清水饮下,明夏才觉得好了一些,然而再开口,声音却又沙哑了一分。正要推辞林飞秀的好意,明夏却觉得一阵晕眩感袭来,眼前竟出现了一片灰白,险些让她站不住脚。

“表姐,你怎么了?”

“杜家娘子,你没事吧?”

林飞秀和赵月儿齐齐扶住有些摇晃的明夏,都惊慌地问。

“无妨,无妨。”明夏接过林飞秀又接来的一盅水,还笑着向赵月儿道:“赵家娘子,这自来水其实就是把水储在高一些的地方,让它自己流下来,我们打开开关,便容许水流出来,关上这开关的时候,却是不会再流水的。”

自来水这个玩意,还是明夏跟着手底下的伙计们共同研究开发而成,只没几天的功夫呢,所以林飞秀真的不知道。但现在她却听到了小雅居这个几天不见就多出来的玩意,叫什么自来水的流水的机理,但,她却还是一点都没听明白……眼下她也不打算听明白了,只是望着明夏道:“表姐,你这是这两天忙的吧?我爹爹忙了,也爱生病。”

“嗯,”明夏不置可否,虽然她知道的确是这些日子小雅居青云作坊两边奔波而劳累成疾,但嘴硬的明夏却并不肯将自家的窘境展在人前,便只是笑着对林飞秀道:“不妨事,家里总是这么忙的。对了,秀儿,你和月儿是来找我一块儿去十柳草庐的吧?”见二人点了点头,明夏便无奈地道:“嗯,不过今天我恐怕是去不了,实在是身上不好,抱歉。”

“表姐你这么客气干吗?”林飞秀责怪了一声,便道:“表姐,你可请过大夫吃过药了?”

“嗯嗯……”其实明夏并没有请,毕竟只是个小小的感冒发烧嘛,她自己也可以搞定。

甚少说谎的明夏,此时扯了一句谎话来,却以假乱真地让林飞秀丝毫不怀疑!那赵月儿还是新认识的朋友,自然就更分辨不出来了……

因此,打发了林飞秀和赵月儿,明夏便没劲再笑了,一点劲也没了,只是趴在绿春阁的桌子上,慢慢地让自己恢复点元气……

……

元气?

明夏突然一个激灵,想到杜礼病症的诡异与严重,一颗心登时便沉了下去。

这,这……

她,她该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