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长安满城碧色,灞水河畔杨柳青青,明夏在灞桥之上站定了身子,向身后送行的林飞卿钟惜月抱了抱拳,作别道:“表哥表嫂留步吧,千里送行终须一别,我会照顾好爹爹娘亲和小郎三娘的,你们也该回了。”

今日的她身着一袭月白长袍,满头青丝只用一根玉簪绾住,远远看来分明是一个玉树临风的佳公子,在黑黑的云柏衬托下,更显得肤白如玉,风度翩翩。

林飞卿也笑着抱了抱拳,今日他是特地请了假同妻子一起来送别杜家人的,苏氏偶感风寒无法送来灞桥,只能千叮万嘱叫林飞卿同着儿媳远送出长安郊外。

“此去千里,表妹一路保重。”林飞卿微微笑道,他身边的钟惜月也上前一步,拉着明夏的手,依依不舍道:“表妹,这一走又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唉,想到以后见不到你,我心里也难过……记得多写书信来,路上炎热,小心中了暑气,到了信都千万记得飞鸽传书回来向我们报个平安。”明夏都点头应了,钟惜月才又笑道:“等你们回去了,想必公公也开心,他一人在信都也寂寞,你要替我和飞卿多去陪陪他老人家,也算替我们略尽孝道,惜月在此先谢你!”

明夏连忙止住钟惜月欲行礼的动作,扶着她小声道:“表嫂,你现在身子金贵啊,都是有身子的人了,千万别乱动!”

钟惜月一惊,忙拉着明夏站到一旁,看了看她又羞赧地低头笑道:“你都知道啦?我叫飞卿飞秀不要乱说的……”

明夏一见忙替自家表哥表妹澄清,林飞卿一直视她如同亲妹,林飞秀待她更是亲姐,虽然今天林飞秀在家陪伴苏氏不能来,但她昨日特地去府里与她话别呢,于情于理,明夏都该好好为这两兄妹开脱的,要知道如今的钟惜月可是林家的宝,很得苏氏的宠呢。“表嫂,你可莫怪罪表哥表妹,他们并没说什么,是我娘亲和翠姨看出来的,你知道,她们可都是过来人……”明夏瞄了钟惜月的腰身一眼,并没看出些蛛丝马迹来,真不知自家那腼腆的娘亲和小翠是如何慧眼如炬的,唉,过来人……

明夏看得那么明目张胆,任是钟惜月再粗心也看得出来,更何况她就是个细心体贴的人,一时间俏脸通红,窘的都要抬不起头来。

“表嫂,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嘛!”明夏一见很不以为然,便愈加放肆地开始取笑,惹得钟惜月红颜发怒,抬起手来就要打,明夏又不敢不让她打,生怕自己一躲,她再跟进,万一有个闪失可了不得。

然而终究是顾忌自己的身子,钟惜月也不会当真与明夏计较,不过经这一闹,别离的气氛倒是淡了不少。

“明夏,你我一直投契,如今又是亲戚,我可就不见外了,我有一句话要问你。”

见钟惜月郑重了神色,明夏忙作洗耳恭听状,道:“表嫂,你我的交情自不必说,有话请讲。”

钟惜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与林飞卿叙话的云柏,这才道:“你们杜家退出独步商行,当真是要让闵媛一家坐大?”

“表嫂,这事我跟爹爹商量过了,既然要回信都,长安这边的生意自然是无法兼顾的。独步商行的总行却在长安,想要拓展业务,也必须在长安,我和爹爹回信都后鞭长莫及,对这边的掌控自然也使不上力,与其日后出麻烦,不如现在就推个干净。钱在哪里都可以赚,并不拘与长安,我干爹那里也有不少的好货,等回了信都,我们也照样混的风生水起,所以表嫂你莫担忧,跟表哥说,也不要替我抱不平了,这事,是我自主的,可不关云柏什么事。”明夏笑嘻嘻地说完,循着钟惜月的目光也看了看云柏,见他正好望了过来,便回以一笑,众目睽睽之下愣是光明正大地送了一把菠菜。

钟惜月见状无奈道:“明夏,这回我不以表嫂的身份劝你,单是以一个闺友来为姐妹鸣不平,凭什么你要这么迁就闵媛?而云柏,又到底好在哪里?”

明夏没料到钟惜月在这送别的时候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下才笑道:“钟家姐姐,我也并非迁就闵媛,我决定放弃独步商行,的确为形势所迫。你也知道,如今的独步商行是一棵招风的大树,我不想靠着它乘凉了,自然要将它做一个人情,最后榨一榨它的价值,送给闵媛是个最好的选择,也省得她总觉得自己受了伤,要恨着我和云柏,那样我们在一起也会觉得不舒服,索性用一个独步商行就将这段恩怨了断,落个心底干净岂不是好?”

钟惜月听得目瞪口呆,道:“明夏,你这是什么歪理?”

明夏呵呵一笑:“钟家姐姐,这不是什么歪理,这是我自己的原则,否则我会觉得良心不安的。”

钟惜月叹了一口气,望着云柏的方向,摇了摇头不置可否,但那惋惜的模样却是十成十,好像明夏一朵鲜花就这么插在牛粪上一样,惹得明夏连连笑道:“表嫂,我知道你们都觉得云柏是一个粗人,于仕途经济上没什么前途,配不起我,可是这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就好像她也不认为林飞卿可以是个好伴侣一样,这是两个人的事,旁人插不上嘴啊。

钟惜月也觉得自己谮越了,忙笑道:“我可没那个意思,云柏虽然书读的少,也没什么心计,但好在武艺高强,当初咱们初见面时就看的出来,他是个有担当的……”

钟惜月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可以夸赞云柏的话了,便讪讪地住口,明夏也不以为意,反正只要她觉得好就成,旁的女子要是太看得起云柏了,她还要发怒呢。正好看见林飞卿与云柏说完了向她们走来,明夏也就拉住钟惜月上前,神秘兮兮地笑道:“表哥,表嫂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的照顾她哦,尤其不要让她生气,不要让她干活,要时时地在她身边,哦,你下了朝记得要多陪表嫂散散步,总之要把表嫂哄得开开心心的!听见没?”

林飞卿双眼满是笑意,郑重地从明夏手里接过了钟惜月来,虽然顾忌着光天化日没有什么动作,但那环卫的姿态再分明不过,倒惹得明夏一阵贼笑。

钟惜月是羞到不行了,云柏却也敏锐地觉察了什么,只是微笑着站定在明夏身后,仿佛一座最为牢靠的山岳。

这边叙话叙的差不多,杜礼和卢氏那边已经在催着了,林飞卿便又跟着钟惜月上前,就在车窗下跟卢氏道了别,又郑重地与杜礼行过礼,他才走下灞桥,在那绿柳成荫处折了青青的一枝,走到明夏身前,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得长安方向马蹄声急,如骤雨般敲击着路面,一抬眼便见扬尘扑面,林飞卿第一时间想到钟惜月,忙护着她往旁边退。

明夏早被云柏拉着闪到了一边,然而只见两匹骏马停在面前,从上面滚下来的人,却是因为赶路而脸颊发红的李恪。

没容明夏她们行礼,李恪便道:“今日我只是来送别一个朋友,俗礼什么的就免了。”

李恪有言在先,林飞卿钟惜月也就不再坚持,明夏本就不爱给一个小屁孩行礼,更是乐得这么办,云柏却是无所谓,他与李恪不熟,也不想熟,故而只是站在一旁风轻云淡。

那李恪果然只是存着送别的心思来,他看见林飞卿手中的杨柳枝,心中一动,也步下灞桥折了一枝,送到明夏的手里,见她男装打扮,便抱了抱拳道:“珍重。”

“多谢李公子,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能相会,也只有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李公子也千万保重!”明夏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倒真是觉得李恪是个好少年,不忍心看他卷进皇权的倾轧之中,然而这毕竟不是她能管的,就是说也不敢说明,便只能真心祝愿他了。

李恪笑笑,抱了抱拳再没说话,看了旁边的云柏一眼,又跟林飞卿颔首微笑,便叫着韩元再次呼啸而去。

嘿,这孩子,还真别扭!

这么折腾了一趟,却只是说一句珍重?

明夏郁闷地看着李恪绝尘而去,然而看着看着,却忽然双目瞪圆,那……那两匹马又回转了过来?

揉了揉眼睛,明夏才看清,那不是两匹,是三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