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静谧的小院中只有微弱的光亮从一扇小窗中微微透出,那是明夏的卧房。

此刻她正在油灯下伏案计算,今天借来的这些钱,该如何分配,才能堪堪补齐独步商行的各个缺口。

伙计们共三百四十二人,一月工钱十两,共计三千四百二十两。

各处小组长共六十九人,一月工钱二十两,共计一千三百八十两。

队长一十四人,一月工钱三十两,共计四百二十两。

分掌柜三人,一月工钱六十两,共计一百八十两。

商队脚夫五百八十二人,往返一趟一百两,共计五万八千四百两。

商队护卫一百六十七人,往返一趟三百两,共计五万零一百两。

商队临时人员账房支出,共计一万八千两。

商队正副领队四人,支出共计两千两。

商行新进各色丝绸绫罗五万匹,支出六万九千八百五十七两。

商行新进各色瓷器罐筒碟皿七万件,支出九千四百五十二两。

各色花瓶古董玉石新上架,支出二十万三千九百两。

珍稀皮毛支出六万两。

各色补品药材支出十七万两四百两。

……

一长串的账目算起来,十分繁琐,明夏不敢分心,生怕一个小错误便要打乱了她精心的分派,然而算来算去,再如何精细,手中的现钱也不够填补前些日子的亏损。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云,梅子黄时雨。

此刻无雨,也无云,只有静静的夜色铺天盖地的笼罩,一盏油灯,丝毫照不亮明夏现在心境的暗沉。

祸来,呼啦啦如大厦倾,祸去,留下的残局却是千疮百孔,这些孔洞好像无底一般,怎么填也填不满。

愁啊愁,也不知明日起,会不会白了头?

明夏淡淡一笑,心头那大山一般的沉重顿时也轻了一分,终于能喘一口气了。

将手指从算盘上面挪了开来,明夏顺势取过一旁的茶碗,也顾不得凉热,就那么放在嘴边,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背脊也疼,就连坐得太久的屁股都开始抗议般地生疼起来,明夏耸了耸酸痛的肩,将茶碗放回桌面,轻轻站了起来。

然而身子终究是僵的,即便小心谨慎,明夏的动作仍是不小心带动了身下的座椅,哗啦啦一声响,椅子悲愤地摔倒在地,在这寂静的夜里,大声宣告着自己的无辜。

“呃……”明夏揉了揉额角,生怕这声音惊动了四周安睡的人,按住那椅子的时候,还心虚地向四周看了看。

“笃笃笃……”

然而仍是惊动了,明夏听着门外的响动,轻声道:“怡儿么?”

“嗯,是我。”怡儿脆生生地应着,也压低了声音道:“大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明夏苦笑一声,早已打开了房门,望着怡儿穿戴整齐的模样,她却无奈地道:“不是让你去安歇么,我这边又没有什么伺候的,你怎么还不睡?”

怡儿却理都不理明夏的指责,甚至是嗤之以鼻道:“怎么会没有要伺候的,大小姐忙到这会儿,难道肚子不饿身子不冷?不要吃点夜宵喝杯热茶?精神不济了就不要洗把脸?这些都不是活计??”

怡儿振振有词,明夏心中温暖,口中却道:“好啦,就你有理!”

“这本来就是,大小姐你不要不承认!”怡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望着明夏,将手中的托盘向前一杵,道:“那,你看,倘若不是我醒着,谁去给你准备这些吃食?不要说你自己可以!”怡儿未卜先知地堵上了明夏的反驳,理直气壮道:“咱们杜府的大小姐,吃个夜宵还要自己动手,岂不显得我们做丫环的太失职?大小姐,你不要把你的想法强加到我们身上,你又不是我们,怎么知道我们是不是乐意做这些琐事呢?”

怡儿现在的口才真是越发的好了……明夏一边狼吞虎咽着怡儿带来的热食热汤,一边暗暗地感叹。

“这一句,叫‘子非鱼……唔……焉知鱼之乐’?”明夏一边吃,一边调侃道。

怡儿却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正是呢,我前两天刚跟着夫子学过这一句,现在用上可真贴切!”

米青玉遵信守诺,虽然窑厂不是明夏管,但她当初答应米青玉的事情却是做到了,故而米青玉很守信地在这杜府任西席已经好几个月,明夏见他只有三个学生太浪费米青玉这样的好老师,便向全府发了言道,“谁有空了,不当值了,都可以跟着小郎三娘恬妞他们一块向米夫子学习”,米青玉也无异议,这事便这么传了开去。如今米青玉上课那课堂,每回都是满满当当,坐满了杜府专程腾出时间来听课的男男女女,怡儿也不例外。

“话说,怡儿,米夫子课堂上还是女多男少么?”明夏忽然想起自己偶一兴起去了课堂听米青玉讲课,竟愕然发现在场的少女们个个脸红眼媚秋波横飞,顿时兴味大起,向怡儿兴致勃勃地问道:“米夫子还是会脸红么?”

怡儿抿唇一笑,傲然道:“那是自然,咱们府里的小姑娘,可全都水灵灵的呢,米夫子当然抵挡不住。”

“啧啧,”明夏捧着热茶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联想到米青玉因为在府里授课而清爽起来的周身,顿时笑的更欢,看吧,米青玉这懒散的毛病还叫她府里的丫环给治好了,就连东方阡陌知道了,都啧啧称奇。

不过笑过之后,怡儿却有些忧心忡忡地道:“大小姐,虽说这也是一方美谈,可终究不是法子,家里的丫环都要懂事了,倘若因此生出个什么心思,再做出点败坏门风的事情,可就不好了。”

明夏点点头,暗想也是,这无关门风什么的,明夏主要考虑的却是府里的丫环,米青玉虽是个夫子,却也算是个世家子弟,倘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伤心的还是那些大胆的丫头。

“既然如此,反正天气也暖了,以后就不让米夫子来府里授课了,叫小郎他们去学堂,至于府里想学习的人,咱们可以另请一位老先生来,专程给你们上课。”

怡儿点头称是,二人又谈了些闲话,明夏便觉得累了,道:“得了,今晚的账目就算到这里,明天接着来吧,我也困了,怡儿你快早些去休息吧。”

怡儿应了一声正要下去,明夏忽然想起上次去林府,碰见了林飞鸿,便又叫住了怡儿,沉吟了一会儿终究道:“怡儿,你对林二公子真的一点情意也没有么?他……他见不到你,好像很伤心。”

怡儿诧异地抬起头来,讶异道:“林二公子,这怎么可能?”

明夏苦笑了,她也不看好林飞鸿对怡儿的情意,可事实上,在林府见到憔悴的他,明夏却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难过与消沉,这才忍不住再次向怡儿进行游说,然而看怡儿这样子,却是无动于衷啊。

明夏这一刻,有一点点同情起那个花心大少了,这才是真正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夜很晚了,明夏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不是没有压力的,那么多的伙计,那么大的亏空,她的第一波计划已经行到了最后,却没能把问题解决了,这已经严重超出预算了。

难道竟要将第二波计划也拿出来么?

明夏有些不情愿,毕竟第二波的计划之所以为备用,那是因为难度大,副作用也大,能不用,明夏宁可一点也不碰。

再坚持一下吧,或许商行的生意好些,这东支西绌的日子马上就能结束。

明夏安慰了自己一回,这才渐渐入了眠,只是睡的极不安稳,一夜怪梦不断,冷汗涔涔,天未亮便醒了过来。

疲惫至极,偏又无法好好休息,明夏打着呵欠,暗想自己的眼圈该是一片乌青吧,看来今天要画个淡妆了,否则叫杜礼卢氏看见,又要大惊小怪。

好不容易做了早操用了早膳,明夏才将心情调整到轻快的节奏,可这来之不易的平静却叫吴三贵的一句话给破坏得完全彻底。

杜家书房内,明夏和杜礼均是一脸凝重,吴三贵却是焦急地侍立在旁,一双眼眸望定了大小姐,心中自责不已。

库房失窃了,那么多的贵重货物一夜间不翼而飞,商行受的损失有多大,吴三贵了然于胸,这种了解有多清楚,他现在的自责就有多重。

明夏却冷着脸,心里愤怒至极,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暗地里的手段不顶事了,便要明目张胆地开始抢了么?

强盗啊!

非要将人逼至绝境不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