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第二场雪在第一场雪落不久后便也纷纷扬扬的降临,然而第三场雪却是姗姗来迟,等到三场雪落,年关便如期而至了。

近来的林府很热闹,自从半个月前,林飞卿因为能力出众业绩出色,又恰好解决了自己职内一个颇为棘手的问题,一下子便得了太宗皇帝的青睐,竟连跳三级一路清风,由从六品上的奉议郎一下子升到了从五品下的大理正,爵位也跟着从承议郎转成了朝散大夫。这大理正掌议狱,正科条,卿下少卿不在时,还能总持寺事,乃是手掌作奸犯科之人生杀予夺大权的公安局长,以林飞卿的年纪,坐到这个位置上已是非常之显赫!

然而这还不足以使长安城内大半的官宦贵族争相来林府混个脸熟,真正让这些嗅觉灵敏的官员们对林家大肆讨好的原因是,林飞卿升官时,斗胆请太宗皇帝赐婚,并得了太宗皇帝金口玉言,许下了他与内廷声誉正隆的女官钟惜月的婚事,钦赐明年春夏良辰吉日完姻!

这一赐婚乃是御笔钦封,太宗皇帝亲自为媒,长孙皇后含笑应许,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人共同为这对新人主婚,林家一下子荣宠备至,无怪乎众大臣争先恐后地亲来道贺了。

说起来,这唐朝时的结婚仪式挺有趣,若是腊月婚嫁则有规矩,新娘不能见姑,也就是婆婆。那可多麻烦啊,新妇子进门不能见婆婆,很多事情都要不便的,故而唐人风俗多春夏迎娶新人,是以太宗皇帝才在谕旨中注明了,要林飞卿在明年春夏选日子迎娶钟惜月。

虽然婚期是在明年,但婚礼的准备工作却必须开始了。

而且这大家子的婚礼极其复杂,经过的手续也多,为了表示对女家的尊重,这一步一步的婚前程序也要选了好日子一一进行,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并不是每天都适宜嫁娶。故而按着日子排开来,即便是从圣旨下来的那一刻便立马开始准备婚礼,这也稍显的晚了,林飞卿这场婚礼,便有好几个程序是必须挤在一起进行的。

不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这六礼却是绝对不能凑一块儿的,苏氏也只能找人紧锣密鼓地安排了开。

因为是皇帝钦点的,故而纳采、问名、纳吉这三项便可以省点事,直接找媒人走个过场,卜算也省了,试问皇帝亲自准下的婚事,谁敢再卜出来个八字不合?故而自从林飞卿与钟惜月的婚事定下来后,首先一步较为重要的便是这纳征,也就是送彩礼。

为了这彩礼,苏氏可没少费了心思。

论家世,钟家虽不及林家,但也是显赫一方,家中也出过不少的翰林大夫,钟鼎更是前信都刺史,与林天凡的职位相当,两家可算是门当户对;论才学,林飞卿虽是近来朝廷的宠儿,可那钟惜月也不是个吃素的,她以才学入的宫,被长孙皇后亲自提拔,甚得长孙皇后的看重,二人也算是不分高下;再论相貌,钟惜月是花容月貌肤白胜雪,林飞卿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再论人品,林飞卿是优雅卓然风流无限,那钟惜月却也是大方典雅姿态翩跹……故而,怎么看这一对璧人都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登对非常!

如今的明夏是个闲人,晓得苏氏一人打理纳征事宜有些吃力,便早早地用了早膳,同着卢氏小翠,带着三个好热闹的小孩子赶了过来。

三娘小郎恬妞都穿着簇新的小棉袄,一来林府便跟着林飞秀疯玩去了,卢氏小翠则帮着苏氏清点要送去钟家的彩礼,明夏无聊,就站在一边一手擎个册子一手取了支毛笔,替她们计数。

苏氏卢氏清点完,苏氏便向一旁的明夏道:“二娘,把总数报一下。”

明夏一听,将毛笔递给怡儿,忙干脆利落地道:“合欢、嘉禾、阿胶、九子蒲、朱苇、双石、绵絮、长命缕、干漆,这九事已备全。另有大东珠一百颗,云锦九九八十一匹,蜀锦八八六十四匹、荆锦七七四十九匹、宋锦六六三十六匹、上等宫绸五五二十五匹,天香绢四四一十六匹,缭绫九匹,各色羽纱三匹,红绡一匹。另有……”

明夏这边还没报完,那边苏氏卢氏小翠和一众丫环管事早都笑得合不拢嘴来,也难怪,她故意报得这般快速,好像爆竹一般噼里啪啦一阵响,不把众人惹笑了才怪!

明夏也就笑眯眯地暂时停了报数,只等着众人笑过之后再来,林府的一个管家娘子却望着明夏向卢氏苏氏道:“都说表小姐是个能耐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看这说话利索的,好像蹦豆子一样……”

这管家娘子的话把众人再次给逗笑了,卢氏红润的面上隐含自豪,苏氏却接过那人的话茬,道:“那可不是?我这外甥女儿啊,最是个伶俐的,大商行大账目也毫不含糊,更别说干这个了,真真是屈了大才!”

苏氏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明夏说的,那明亮的眼眸里满是喜意,明夏也不甘示弱,笑道:“姑母这话说的极是。不过呢,虽然是大材小用了些,但这是我表哥的婚礼,别说是叫我记个帐,就是叫我鞍前马后,我都乐意之至哪!”

众人又是一阵笑。

苏氏却没辙道:“你这孩子就是皮,姑母说不过你,总是叫你表哥表嫂日后感激你去吧。”

“那当然!”明夏毫不愧疚甚至是得意洋洋地邀功道:“我做了这么大的功劳,等表嫂进门了一定要讨点好处回来!”

话音刚落,苏氏那边便有一个胆大的管家娘子笑道:“表小姐这话说的很是!到时候少夫人进了门,表小姐也该出门子了,就叫少夫人包个大红包送与表小姐的夫家去,这可好了?”

这管家娘子话说得放肆,可因是林飞卿的纳征礼,明夏不愿因为自己而破坏了气氛,虽然心中微恼,面上却仍是春风和煦。对着那人只是笑了笑,她便不再理睬,然后继续向苏氏报数道:“另有大珊瑚两株,小珊瑚四株,玉如意两柄,龙凤呈祥玉佩一枚,猫眼石一匣,翡翠三匣,金钗十枚,银钗十枚,白玉钗十枚,金步摇八柄,银步摇八柄,玉步摇八柄,玉扳指五枚,各色新式珠花、纱堆花一匣,明月铛、金银坠共一匣,各色上品胭脂水粉五匣,大小宝镜十面,象牙梳五柄,另有沉香木一千斤……”明夏越念越是慨叹,这苏氏出手可真够大方的……这彩礼的实际价值,她可是最清楚的啊!

这些东西,大都是从独步商行购进的,还有一些是林家自己的铺子里拿出来的,再来便是独步商行没有的东西。然而就苏氏从独步商行购进的那一部分,就已经花了十万雪花银……十万两啊,只为一个彩礼,这可真是极贵重的了!三年清知府才有十万雪花银,可林家只是为长子纳征,便是如此大的手笔,雄厚财力可见一斑!

林家的实力果然不容小觑,怪不得太宗皇帝近来对林飞卿荣宠非常,简直是有些包容的宠溺,让同朝为官却“无依无靠”的卢荃都眼红不已!当然了,那个“无依无靠”也只是卢荃自我悲泣的理由,实际上,相比与根基还浅的林家,卢家的势力才真是巨大,在朝廷盘根错节,不容忽视!

这一点,随着独步商行的越做越大,与卢家的合作也日益亲密之后,明夏才逐步体会到的。

说起这来少不得又要说说现在的独步商行。

自从明夏承诺云柏不再折腾之后,她便真的退居了幕后,台前都是杜礼在来回奔波。而如今的独步商行,却已经是个实实在在的联合体了,旗下包含了杜家,云家,闵家,林家,王家等数十个大家族,分别主营着丝绸、瓷器、漕运、盐茶、甚至连金铁也涉及了一点,更有甚者,就连大唐统治者们最为重视的马场,独步商行也拥有了一个。

这都说明,独步商行日益向着一个无比巨大的商界庞然大物成长了开去。

明夏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现在说是坏事,没有人会相信,因为就是蜀王李恪都私自拿出了一份子钱来并入了杜家的股份,投资独步商行。其他那几家又吸引了多少资金?明夏没有查,但稍有推断便会想出这钱肯定不能少!

然而,明夏却总是觉得不安,总觉得这样快的扩张,即便是政府支持下的,也实在有些太快了!

有句话叫飞得越高摔得越狠,明夏现在就是那个飞得高却没有安全感的小雏鸟,隐隐之中,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等在了前方,只等着独步商行兴冲冲地一头撞上去。

然而毕竟什么事也没有,从礼郡王和上任的京兆尹落马,削爵的削爵流放的流放,这长安城便安静起来,整个世界都好像平安了。

可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想那礼郡王蛮横嚣张,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可怜人,只不过做了颗台面上的小卒子,该他牺牲的时候,他甚至连眉头都来不及皱,便会悄无声息的因为某些隐秘的原因而消失……可明夏却不愿意有一天也会如礼郡王这般不为人知的消失,故而她很忧虑,人身安全总是个大事!而居安思危,这总不是坏事。

这何况,虽然她打定了主意要退居幕后,可往往事与愿违,明夏便是想低调一些撒手不管,有时候却是不得不费心,譬如新近开始组建的独步商队。

这事明夏本来没有插手的意思,奈何杜礼实在是太忙了,明夏总不能看着自家老爹累的要死要活,虽然杜礼只说这主意是别人提出来的,叫她看一下再斟酌着如何办便好,但明夏的性子却是个负责的,一旦接手了什么事情,就想要做的完美,说白了,就是个天生的劳碌命。明夏这一斟酌便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渐渐也发现这些建议都这般有趣而实用!

明夏的小宇宙在这一瞬间再次燃烧了,且燃烧得无比妖孽且一发不可收拾,通过一个绝对忠诚的下属吴三贵,明夏肩上又扛了一个重担——独步商队。明夏在长安运筹帷幄,吴三贵带领人马远赴全国各地,包括岭南,吐谷浑,突厥,高丽,西域,龟兹等去贸易……不得不说,这一行很是赚钱。

只一两趟,这独步商队便给独步商行带来了巨大的利润,明夏自然赚得盆满钵满。

然而,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这话明夏还是知道的。

杜家一时间这般顺风顺水,连明夏都有些意外,按照常理来看,一个具有垄断势头的大商行,它的发展本就该是多灾多难的,一帆风顺,简直不可能。

这就是明夏不安的原因。

她不相信,自己会有这般的好运,能接着这样的大馅饼!

而独步商行包括杜家在内的几个家族,近日也总是被人一路追捧,这种感觉虽然飘飘欲仙,但待久了就会感到一阵虚无……是的,就是虚无,虚无的好像一场梦,飘渺的让人没有一点踏实感。

这就是明夏最为担心的地方,无论是林家还是杜家,都荣宠太过了……

然而,除了明夏,处于热闹喧嚣中的人们好像并没有觉察,这让明夏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荒谬感,几疑自己是不是也太敏感?

“想什么呢?”

一个清越的声音含着一丝温情,突然在明夏的耳边响起。

此时满院子的彩礼都已经被人抬了出去,而那满院的喧嚣也随着彩礼的离开而离开,没有一丝积雪的小院里,只有地面上那一个个鲜明的四方印子,说明这里存放过什么。

明夏正是对着这满院的清冷发着呆,陡然听见林飞卿的声音,便有些惊吓,脚下一个不稳,身子就有些踉跄。

林飞卿一把搀住明夏的胳膊,关切道:“夏儿,你怎么了?”然而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难以遏制的喜意,是为什么?

因为看见了这个女子,独自在空无一人的、曾经放过他要聘娶别个女子的彩礼的院子里发呆么?

还是因为,忽然间发现了她一直小心翼翼潜藏着的,却在无人时而展现的,就如她现在的小脸上那无法掩饰的失落么?

有那么一瞬间,林飞卿有一种冲动,想要紧紧抱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女孩子,对她说:“跟我走吧!”

然而那不可能,因为他是林飞卿。

那般绮念也只在他的脑海中一晃,好像沉渣泛起一般,又慢慢的沉入了心底。

他没忘记,眼前这个女子清冷的眸光中,还会因为另外一个人而陡然明亮。

那是他所不允许的,故而,他宁愿舍弃,就好像小时候,自己心爱的玩具被飞鸿玩过之后,他便不会再要。

反正还有的是,不是么?

林飞卿的眼神有一瞬忽然发出无法忽略的亮光,明夏被谣的有些恍惚,不过她立刻便反应过来,心绪及时调整,便又重回了忧郁之中,面上神情变幻,也重归寂寥。

明夏神色间的变化没有瞒过林飞卿,他忽然明白,眼前这个女子,根本不是因着他心里的那个隐秘的猜测而失落而伤怀……这个认知,很奇怪的立刻就叫林飞卿给伤怀失落了。

不过林飞卿也很快掩去了因为自作多情而起的那丝尴尬,他自然而随和地揉了揉明夏的发顶,宠溺的神情仿佛一个真的疼爱妹妹的兄长,“外面冷,表妹,怎么不进屋去?”

明夏也自自然然地笑了笑,将方才一声“夏儿”压进心底,毫无芥蒂地道:“表哥,你怎么不去送彩礼啊?”

“现在不用我去,”林飞卿拉着明夏一面向屋里去,一面道:“等到明年,我才能去接她。”

明夏抿着唇笑了笑,虽然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但想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她与林飞卿,终究只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妹吧,便又释然了。忽然想起自己方才的担忧,明夏便试着向林飞卿道:“表哥,听说你近来在陛下身边很吃香?”

林飞卿却笑笑,道:“哪里的话?不过是陛下稍加赞赏罢了。”

虽然语气里满是不在乎,可林飞卿的神色间却是掩饰不住的傲然与欣喜。明夏更忧,便道:“表哥,我有一句话,你一定要听一听!”

明夏的语气太严肃,林飞卿一怔,随饶有兴趣地笑问道:“哦?表妹有什么话说,表哥洗耳恭听。”

明夏却正色道:“表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陛下身前荣宠太过,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千万小心!”

林飞卿虽然不以为然,可心里终究感动,这个表妹,总算是将他放在心上的,便也点点头,道:“表妹说的是,表哥都明白。你放心,我不会恃宠而骄,那些人想要拿住我的把柄,是不可能的。”

他这话说的自信满满,明夏虽然仍是不安,可毕竟好了些,便也笑着点了点头。

但愿吧,这只是她的杞人忧天……

————————————————我是分割线————————————————

我发现人昏昏沉沉的时候,思想的确是没有逻辑的。我方才修改错别字,一边读一边想,这真的是我昨晚写出来的吗?为什么觉得驴唇不对马嘴……汗呀,于是决定大修!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