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在此时开始后退,哪怕他的手中,握着一把锋锐的匕首,但是当他看见眼前这个男人的目光时,刹那间,似乎被抽走了一切的胆气。

毫无来由,也莫名其妙,

但那种自心底升出来的恐惧,却是如此地清晰,仿佛只要伸手,都可以触摸到。

朱砂还在梁川的怀里,梁川甚至没有丢下她去解放自己的双手,

没有武器,

也不需要武器,

魔鬼,

应该拥有属于魔鬼的格调。

他就这样站在黑影面前,仿佛根本不设防,因为他不认为在看见自己双眼之后,面前的黑影,还有什么可能向自己发起攻击。

一切有思想之物,都具备恐惧的情绪,这和生命层次的等级高低没有关系,这是生命运转的共通性。

有人说,

恐惧会让人歇斯底里,让人彻底爆发,

但那其实只是因为恐惧感还不够,

当恐惧如同潮水一般瞬间咆哮而出时,任何的理智任何的勇气都会沦为可怜的笑话。

不是没有人可以去抵挡,

但眼前的这位,

不属于那一列。

黑影开始后退,他整个人开始逐渐自阴暗中走出来,一身黑色的衣服,在这个冬天,显得有些清凉,却是夜晚里,最适合的保护色。

带着些许褶皱的面容,诉说着他年纪上的沧桑,尤其那一抹标志性的山羊胡须,更给这个年老的人增添了一些神秘感。

只是,这个老人眼中恐惧之色开始越来越凝重,连带着其面容在此时都开始扭曲起来。

匕首已经落在了地上,和瓷砖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人发出了自己的质询,

这或许,是他现在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

像是一个失败者一样,瘫坐在地上,唯一奢望获得的,是一个死得其所,是一个解释。

再者,

老人可以断定,这种目光,

人类,

不可能拥有!

梁川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他,吴大海应该庆幸,梁川怀里的朱砂也应该庆幸,庆幸今天的梁川没有其他的事情,也没有如何的疲惫。

否则,若是像前天那样子,忙了一天的案子,身心俱疲时,

就算是再呼唤普洱,也来不及了。

梁川的目光看向了脚下的匕首,老人身体一颤,然后仿佛像是控制不住自己一样居然慢慢地蹲下来,伸手将之前自己丢掉的匕首重新捡了起来。

他无法控制自己,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梁川血红色眼眸注视之下,老者将匕首的尖端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然后,

刺了下去!

“噗!”

在最后一刹那,老者竟然硬生生地强行挪开了关键位置,匕首虽然刺了进去,鲜血也流了出来,却不是伤的要害。

强烈的刺痛让老者的精神得到了一种刺激,但那种漫漫的恐惧依旧笼罩在他的心头,老者一咬舌尖,再度获得了一些清明,而后,他没有勇气更没有胆量去向梁川发起攻击,而是直接冲出了厕所。

梁川抱着朱砂走出了厕所,将她平放在了楼道位置,这时候,前面正好有两名年轻的男警员走了过来。

“梁顾问?”一名男警员是刑警队的,显然是认识梁川。

“照顾好她,另外,你们的队长在厕所里。”

梁川没有丝毫替吴大海遮丑的意思,哪怕今天之后刑警队队长喝醉了酒躺尿槽的新闻会在警队里传开,他也无所谓。

当下,梁川直接向着老者逃跑的方向追过去。

老者是向楼上跑的,速度很快,相较而言,梁川的速度就不是那么有优势了,哪怕他比老者年轻得多。

不过,往上走,可转圜的空间就小了许多,老者就像是一只兔子,且是在梁川面前根本不敢咬人的兔子,他如果要跳墙的话,就让他跳好了。

“啪!”

一间空置的宿舍门被关上,在里面被反锁。

老者躲了进去。

“砰!”

“砰!”

“砰!”

来到门口的梁川直接抬脚踹门,四周又不少人被这个动静吸引过来。

“吱呀…………”

不是很坚固的宿舍门被梁川踹开,而空荡荡的空置宿舍里却不见了人。

梁川径直走到了宿舍后面的窗台边。

窗台为了防盗有防盗窗,普通人根本穿不过去,

但是联想到老人居然能够将自己隐藏在蹲坑里就清楚,

这小小的防盗窗,还真拦不住他。

猎物丢失,梁川并没有什么郁闷和失望,因为在那之前,他们自己才是猎物。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眼睛位置传来了一阵阵的酸涩感,让人很不舒服,梁川伸手在自己眉心位置轻轻揉了揉,没有继续追踪下去,而是走出了宿舍。

………………

“你们是做什么吃的,这么多摄像头一点线索都没找出来?”

上午时分,梁川刚走上楼梯就听到了吴大海的叫骂声,吴大海平时对手下人很好,轻易不骂人,但在这件事上,

他,

吴队,

居然大半夜地躺在尿槽里美滋滋地睡觉,

天知道喝了多少水儿,

而且还被一大群人看见了,

再好脾气的人估计也克制不住了。

孙建国等人倒是被训斥的一句话都没敢回,他们自己也清楚,自家队长这时候心情很糟糕,让他骂就骂吧,只有贼没眼力见儿地这会儿才会想着去反驳和还嘴。

“咚咚咚……”

梁川敲了敲病房门。

吴大海见是梁川来了,脸色这才放晴了下来,他醒来后从孙建国那里知道了一些情况,所以也明白,如果不是梁川及时赶到,自己遭遇任何意外都有可能。

“梁顾问。”

“梁顾问。”

孙建国等人马上和梁川打招呼,梁川来了,队长也就没空骂人了。

“你们去忙吧,记着,把十年前那件案子给我重新整理出来,我这次是没死,但昨晚那个潜入宿舍楼的家伙,很有可能是十年前那起警员厕所溺死案的真凶!”

“是,队长。”

孙建国他们走了,病房里就剩下了吴大海和梁川。

“川儿,来,吃点馄饨。”吴大海指了指自己床头柜上自己手下送来的早餐。

梁川摇摇头,只是随手将柜子上的一个橙子拿在手里把玩着。

“昨儿个,多谢你了,川儿,你救了我一命。”吴大海眼里含着泪花看着梁川,情浓意浓。

只可惜,梁川的风格更像是小清新氛围破坏者。

“我到的时候你都不知道在尿槽里躺多久了,水都喝饱了,人根本就没想杀你,别给自己加戏。”

“…………”吴大海现在最听不得“尿槽”俩字儿,但梁川不是他手下,他也不能训斥,只能委婉地道:“我这里有一点事儿要和你商量一下。”

“笔录的事情?你安排吧。”

梁川猜出了吴大海的心思。

吴大海直接把这件事和十年前的警员溺死案结合起来,其目的一方面是帮自己昨日的“惨状”洗白,他吴队是发现十年前悬案的线索去侦查的,而不是傻乎乎地以为自己哥们儿亡魂归来去烧纸钱喝酒聊天去的。

如果最后真的把昨晚的那个人给抓到了,那么吴大海这次的事儿就能被包装不惜以身犯险追缉凶手,报纸上还能写个标题:“十年悬案记在心,孤胆英豪夜追凶”。

吴大海是老油条了,也算是老官僚,对于如何运作这些事儿,倒是门儿清。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吴大海有些感慨道,“我真的看见了周飞,我的那位好哥们儿,真的看到了。”

“那是你中了迷药。”梁川提醒道。

“不是的,不是的,我是真的看到了啊,一模一样的。”

吴大海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人已经死了十年了,他也清楚,自己除非是见鬼了,否则根本不可能再看到那位哥们儿,

“川儿,按照你昨晚和孙建国他们说的,那个家伙会缩骨功?”

“应该是。”梁川回答道,“所以重点对象可以放在杂技团以及类似这种杂技学校和这个传承的人身上,年纪这么大,缩骨功还这么厉害,在他的圈子里也不可能籍籍无名。”

“嗯,这个我已经安排人了,但他干嘛躲厕所里?一个老头,还是个缩骨功大师,他躲厕所里干嘛?不嫌脏么?”吴大海有些难以理解。

“年纪很大了,一身本事还很厉害。

夜晚,

锁骨躺在坑槽里,

外面寒风吹过,

四周是肮脏的排泄物,

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环境,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然后,

晚上忽然有一个女人来到这里上厕所,他再用一些自己特制的迷香,可以让对方神智陷入片刻的懵懂,不至于昏迷,他却能在蹲坑凹槽里挪动然后慢慢地欣赏。

这就像是黑夜里,忽然给你点了一盏明灯,痛苦和刹那的光明,转换之间所能带来的爽感足以让人难以自拔。”

吴大海听完梁川的描绘身上打了一个寒颤,

“妈的,真按照你说的那样,那还真是一个老变、、态。”

“也不是没可能,日本那边不是有好几起这类的新闻和案子么,而且,他可能不是为了杀人,他只是纯粹的偷窥,秦桃可能是发现了什么,没完全失去意识所以才看见了他的脸,但秦桃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你呢,昨晚也没受到真正的伤害。”

梁川说着说着,笑了笑,道:

“既然最近十年来没有再发生类似的事情,而是最近几天开始出现,那么这个排查范围可以进一步缩小一下,会缩骨功,杂技团元老,而且,现在身患绝症,另外,对方受伤了,很严重的创伤。”

“你的意思是,这老东西是知道自己得了绝症所以才重操旧业的?”

“我不认为这是一种巧合,他选择偷窥的位置是十年前你那个朋友被杀的位置,很可能是当年你朋友发现了他,然后他惊慌之下将你朋友杀了塞入了坑槽里,但也因为那件事,让他畏惧了,至少,最近十年里,他终止了自己的这种癖好。

但如果发现自己身患绝症时日无多的话,很可能会忘掉那种恐惧和谴责,转而重新捡起一直被自己克制的癖好。

甚至,

重新回到哪怕十年后依旧在被使用依旧有人居住他曾经杀过人的那栋楼那间厕所里,对于他来说,这是一种对自己人生的重新面对和自我救赎,是他对自己生命即将被终结的抗争;

很可笑,但如果你将自己代入到他的角度,还是能够解释得通的。”

“呼………………”

吴大海长舒一口气,

“这老东西,这次肯定要把他揪出来,对了,厕所里的血被采集了,我们已经掌握了他的DNA,说不定那边很快就会有确切的消息了。”

“好,我再去看看我邻居。”

梁川和吴大海打了个招呼,然后走到了隔壁房间,

刚推开病房门,

一道倩影直接贴到了自己身上,

带着一种令人难以自拔的柔软和弹性,

朱砂像是水蛇一样缠住了梁川,

不过,这可不是什么美人福泽送上门来给你消受,

因为朱砂手中捏着几根银针悬浮在梁川的眼睛前,似乎随时都可能刺下去

“梁顾问,

昨晚的账,

咱们是不是该算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