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飞上了楼,只见面前一位高挑女子,明眸皓齿,清身穿玉色花卉缠枝裳,外罩绿翅纱罗,头戴支碧云钗。

她心里微微嘀咕,这女子她断然是没见过的,可为何又觉得有点眼熟?她叫她上来,又有什么目的?

思量间,想起刚才鸨母唤她“碧云”,突然疑窦顿开。

她是艳动四方的名妓碧云,一《终身误》广为流传,经常也被文人士子请去出席高级宴会,自己没亲眼见过她,但见过周荣扮她!在攻灭高唐的庆功宴上,大家玩疯了,周荣就是扮她的相,唱她的名曲来着。

不过,第一个问题解开了,第二个却还在疑惑中,她警觉地跟着碧云进入房间,看她打了下人,疑云堆得更高,静静等她开口。

不想碧云第一句话就吓她一个愣怔:“万姑娘,奴家这里有礼了。”

“你如何知道我是谁?”,素飞大骇。

碧云笑起来,语气不卑不亢,“做我们这行的,总得有点耳聪目明。以男装抛头露面,独身行走,一半面部有伤,出手又阔气的女子,如今天下哪有第二个。”

万素飞哦一声,心里想的是以后上街小心点,被暗杀就糟了……

既然对方知道身份,她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碧姑娘与在下素昧平生。此番相邀,有何要事?”

碧云微微啜口茶,“听说户部在暗,礼部在明,京城富商大户为依凭,困兽犹斗,大人想必也正因此头疼吧。”

万素飞不由一凛,看来这女人说耳聪目明。确实不是自夸之词。

“别地我恐怕也帮不上大人”,碧云接着笑道,“不过礼部姜大人,在我们这里有点小债务,我想也是讨还的时候了。”

“姜元敬?”,万素飞讶异问道。颇为意外,姜元敬那古板老儒,一生最憎这秦楼楚馆,碧云说谁都不奇怪,没想到居然说到他。

“姜大人本人倒洁身自好,从来不光临我们这等***场所,不过他儿子可就不一定了”,碧云娓娓道来,面带冷笑。

姜元敬的儿子?素飞脑中飞调出资料,哦。没错,是姜老头五十岁上方得的。平素还算谨言慎行,不过据说也是外表道貌岸然之辈。私底下常光顾过这花街柳巷的。

“他儿子怎样?”于是素飞问道。

“不怎样,不久前一次在这里买欢,掐死了人”,碧云语气淡淡,眼中光芒却陡然收束,寒星点点,“尸体我见了,眼凸舌伸。颈有青紫,是掐死的无疑。”

“啊?后来呢?”素飞惊道。

碧云鼻子里哼一声。“后来他连求带吓,又许诺银钱,鸨母也就说那姑娘是行房时自己猝死的,并不关他人事,一床锦被盖过去了。”

素飞本来想问为何当时没有报官,但很快明白,很多事情是尽在不言中的,如果没有现在这机会,大概此事也就就此沉埋,于是忙敛眉拱手,“云姑娘是否可将当日细节尽量相告?”

#8226;

#8226;

到傍晚时分,万素飞差不多已经得到想要地信息,起身告辞。

碧云却微微一笑,拉住她道,“既然花了银子来梦华楼,总要见见我的得意之技吧。”

“我对音乐真是……”,万素飞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那不如让我算算命?”

“哦?你会算命?”万素飞不禁讶异出声。

“你没听说过是吧”,碧云笑起来,神色间带了一抹傲然,“也难怪,曲子我给任何人唱,算命却不是给任何人都算的。”

“那你给什么人算?”

“英雄、美人。”

“我两者都不是。”

“在我眼里,你两者都是”,碧云答道,语气间不掩饰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对另一个的欣赏。

万素飞笑了笑,难得这虽在风尘却自有傲气地女子看得起,她对算命这些东西向来算不上多么虔敬,不过听听也无妨,便伸出手。

“嗯,你是个劳碌命”,碧云拿着她修长素手,看了半天,出第一句判词。

素飞没说话,心说这个不用算也知道,

“幼年很流离。”

素飞开始觉得有点准,不过转念,这世道,不流离的人也不多。

“你铁下心去做的事情,几乎全部都会成功。”

嗯?目前只要限佛这件事成功就好了吧,万素飞想。

“感情……”,碧云说出这两个字,突然停顿了,抬起头来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么?”

万素飞被问的有点摸不着头脑,礼貌性地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我并不是沦落风尘,我是……”,碧云绷着嘴唇想了想,选了一个词,“走进来的。”

“?”

“我的出身,也算大家闺秀。本来大抵是如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祈祷丈夫不是五毒俱全的子弟,相夫教子,度过一生。”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一个男子”,碧云顿一下,“我并不能说出他有多好,但在喜欢的人眼里,终归是天神一样着光芒。”

“那个男子已有妻室,而且从世俗地位来说,是他高攀。岳父家严令不准他纳妾。如果继续做一个大家闺秀的话,也许这辈子我无法见到他第二次。”

“但是文人雅士,宴乐笙歌,请些青楼女子,歌舞助兴,应对和答,乃至眠花卧柳,却被视为风雅,不在此限。”

“因此,我可以说是为了能再见他一面,自己进地青楼,不消说,全家引以为耻,与我断了关系。”

“终于有一日,我得以再见他,我便手持琵琶,双眼凝望着他,歌出那曲《终身误》,短短四句词,只觉得耗尽了所有的灵魂。”

“我不知他还记不记得我,但那天,我想他感到了我地情意,我们一宵欢好,极尽痴缠。”

“倾尽平生,只换一夕情浓,似乎是划不来的买卖”,碧云唇边蘸上一点笑意,“可转念,只得到一次,只得到一点,也比什么也得不到地要强,对不对?”

“我不知道”,万素飞沉吟良久,简单答道,“只是我,不是这样的人。”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或者,你是完全相反的”,碧云突然大笑起来,放下了她的手,“所以说,算命算命,算出来又有什么用?命早跟着性情一起定好了,难道叫你不怎样做,你便改的掉么?”

万素飞有些愕然,却已经被起身送客。

她走出很远,脚步却霍然一滞,因为听见那珠帘后传来绵细如弦的飘渺歌声。

“天涯不见见如何……一见一生误太多……纵已无情冰作骨……风陵渡上畏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