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就是那天在火神谷地下埋着的‘火鬼’”,被召集来的士兵们,左手举着黑色的圆铁球,一字一顿地说道。

底下响起一片唏嘘之声,有人不敢相信,更多的,是心有余悸。

“放心,这是空的”,万素飞将铁球倒过来,拍了拍,又道,“大家都放过炮仗吧?”

军士们面面相觑,半晌,终于有人问出来,“统领,跟炮仗什麽关系?”

万素飞一笑,“如果大家放过炮仗,就不需要害怕这个东西。因为这就是像是一个放大了许多倍的炮仗而已。”

说着,她将那各个部分拆开分别展示,“大家看,这个空心的铁球中间装的都是杵实的火药,用这个小竹筒把引线穿进去,沿火槽连在那钢轮上。上面若有人踏动,钢轮与火石相叩,打火花,引燃火絮,就会炸。”

“这必是龙鼎城最新造出来的武器,只不过恰巧落在贼军手中,并非那些乌合之众有什么通天彻底之能,大家大可不用担心”,她一边说,刀疤送上前一个完好的炸炮,二人吩咐观众小心,自己也退到安全距离之外,用长杆前段缚石,击打钢轮,果然,候不多久,惊天动地的一响。

众人果然又出齐声惊叹,不过这次,那代表惊讶佩服,一片未知的时候,连这群见惯了生死的军士都觉得这辈子不要再靠近那种东西为好,而现在万素飞解开原理,又给与验证,只不过像炮仗那样,马上让人感到是自己可以应对处理得来的,恐慌的感觉就一下消散无踪。

甚至还有人喊起来,“统领,俺们赶些羊,让羊先过去,不就成了?!”

万素飞看过去,喊话的人是那个外号“没脑”的士兵,她刚想回答,就看他屁股后头给人踢了一脚,“叫你没脑还真没脑!前头一炸,羊不都掉头跑回来了?”

大家都笑起来,万素飞也跟着莞尔,军心再度凝聚起来,这是最重要的。

等周围安静下来,她才继续说道,“没脑说的也是个主意,不过现在我有更好的想法。因为我们新近大败,匪军大约以为我们士气不振,必将撤军,而此地恰逢大旱……”

众人全神贯注地听着,期待这个胸有丘壑的长官又能拿出什么样的计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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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骄阳似火。

一队车仗停在江边,车上跳下许多衣甲乱七八糟的士卒,正是盗贼队伍的打扮。

“快点快点快点”,一个小头目胸前甲冑敞开,露出黑胖的肚子来,一边拿片纸板扇风一边吆喝他手下的人,又向地上唾了口浓厚的吐沫,“鬼天气,几个月都是大日头!”

于是民夫们嗨哟嗨哟地喊着号子,推着一个大的木器前进,到了江边组装起来,形成一个暂时的轮盘,推动滚轴,清澈的江水从江中一小桶一小桶地被车起,灌到赶过来的一辆马车上拉的一个大木桶中去,泛起一阵泡沫,而这样的大木桶,一排望去,还有十余个,都在进行相同的工作。

“听说官军撤了?”小头目打个长长的哈欠,跟身边另一位瘦高的同僚闲聊。

“***,撤不撤也不关咱们的事,咱们也就拉水的命了!”

“唉!四更不到就从城里出来,到这儿赶了三个时辰,回去天都黑个屁了!”,前一位也跟着抱怨。

“城里井都干了,不知这苦活挨到啥时候!”

这时,却突然响起一个人的插话:“明天就不用来了……”

“谁在说话?!”方才骂骂咧咧的小头目猛地转过头,大惊失色。

他没有看到谁在说话,可是看到四面八方突然冒出无数的骑兵,潮水一样向他们涌来……

这就是万素飞的计划,由于天旱,城中水源不足,往往会派出小股部队到离城市近的江河去打水,因此她向放出消息佯做撤退,实则埋伏在水源附近,就等着偷梁换柱。

太白星在逐渐沉重的天幕上明灭的时候,迤逦的车仗停在龙鼎城门前,马车的后轮被垫上得力的木块,以防在这坡地上倒滑下去。

哪一营的?腰牌!干什么出去的?”

“嗨,北三营的,还不是去打水的”,铁盔将回答者的面目遮去一半,从腰间掏出一块牌子递给守城门的士兵。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年轻的士兵问了一句,却没有等待作答的意思,挥挥手道,“好了,进去吧。”

李英跳下车架,向后吆喝一声“走”,冷不防身后突然又起了一句“等等!”,让他整个心尖一抖。

开口的是个半老的士兵,一条腿有点,一颠一颠地过来,盯着他的脸看,看得全体车仗上的人心里都毛。

“这位兄弟,怎么看你面生得紧呢?”老头问。

“您老说笑了,一营上千人的,难道你都认识不成”,李英强笑着回答,那声音却有点掩饰不住地紧张。

“这大热天的,你把头盔捂这么严实做什么?”

“这……这年头……当兵的么……”

万素飞手下咯噔一声,戳断了一根指甲,看李英还算这帮丘八里读过两年书的,平常也能说个几句话,怕有人盘查,还特意安排在前头,这家伙一到关键时刻掉链子啊,好死不死怎么想起来带个头盔,真是欲盖弥彰,自己也是的,路上一直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硬是没现这点疏忽!

她事先也考虑过如果有这种情况如何应付,但说实话,一来毕竟血肉之躯,这些天加起来没睡够三个半时辰,脑子都是糨的,二来杂事也多,有几次刚开始谋划,不知怎么就被打断了,再一个多少抱着一点侥幸,所以到这时,才现竟然拿不出一个万全之策来解决眼下的问题。

李英还在那支支吾吾,万素飞只觉得心都像让人拿一只大手揪着,硬往喉咙上扯,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正在这时,空气中突然炸起一声大吼,她看到前头一个小头领装扮的大兵跳下去,对着老头就是当胸一搡,后者一下跌出好几尺去。

“妈的你罗嗦什么罗嗦,老子们皮都晒脱了一层给你们打水,***你还在这儿装起王八横起来了?!”

万素飞看不清脸,但那放炮的嗓音一听就知道是刀疤,一瞬间她也有点蒙。

城门的五六名军士迅围上来,对刀疤怒目而视,碍于块头,还没人敢先动手的。

刀疤却越不依不饶,劈手抄起一只水瓢,跳上去从第一个大木桶里水向下泼去,泼了几下干脆连瓢也丢了,用厚底大军靴咣咣地踢那木桶,叫喊道,“老子叫你查!干脆踢爆个卵玩艺儿,大家一道渴死了干净!!”

这样一闹,周围过路居家的百姓纷纷侧目,一看见泼出去的都是亮晃晃的清水,都比见了真金白银还着急,呼啦啦地就都拥过来了。

“你们说说!我们八百人当牛做马的带了全城的水回来”,刀疤越性向下头喊道,“这老王八显摆他祖上放道台哩!唧唧歪歪不让我们进去!”

看到这里,万素飞笑了……

因为她知道大多数的人,并不在乎公正的立场,只在乎自己的利益。

果不其然,渴急了眼的老百姓显示了他们的愤怒,并不多加追问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叫着,“想渴死我们怎么着?”,“贼兵早退走了,瞎担心个什么?”……将攻击投向了守城门的几位士兵。

人在压力下往往难以保持自己的立场,即使他知道自己没有错。一名兵士扯了扯那个老兵的衣袖,把他从突出的位置拉回原地。

万素飞抓住这默许的瞬间,向前头厉声低喝,“走!”,前头鞭子一扬,马头一摆,车仗便再次开动,刀疤还在向那些簇拥跟随的人群喊道,“不要急,第一桶照例送给大人,第二桶就是你们的!”

马车加,人们因为这虚假的许诺笑逐颜开,追不上还在后面挥舞着手臂,才逐渐散去。

万素飞擦了把汗,彻底松口气,看向最前头那家伙,没想到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闹事的状元今天也算一展长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