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拼上最后一块图板,找到的答案……只属于我自己的答案,你明白么……”

“不要说下去了——!!”,回应他的却是一声尖叫,万素飞捂着耳朵倒退了数步,獠牙毕露地向周荣吼着。

他在说他自己么?他明明是在说她!

而他当她是傻子吗?她不知道的吗?口口声声的复仇,却要指向哪里?

亲手杀死万翟是谁?

好吧,就算那是南汉逼迫的!

可南汉是一个国家,难道一个街头拾荒的也跟她有仇么?

好吧,她是想要攻灭南汉,问出来出主意的到底是谁。

可她有没有想过,已经过了十年,也许那人已经死了,也许没有人会记得?

如果她找不到,要怎样?

如果她报了仇,又要怎样?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些的!

可她不能想通这些,毕竟复仇是她活下去唯一抓住的东西!

而现在这个混蛋,这样告诉我:你就是那条被打了就追逐石子乱吠的狗!那条被打了就追逐石子乱吠的狗!!

***如果真是这样,你自己清楚就好了,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要告诉我?!!

拼图?好,你的答案出来了,可我的呢?

你***要做圣人,证明你受过多少不公平的待遇还能向善?

你告诉我你现恨的是这个乱世,所以你打算去终结它,可我能吗?

我天生下来不是个带把的,就算能千弯万绕当上内监,难道还能当皇帝么?

十年来支撑我的东西,大厦最根基的一块砖头,就被你轻轻这样一把抽走?

我不会承认的,我不会承认的!我的人生是否有意义,轮不到你来评价!

你去走你的阳关道,而我走我的独木桥!!

万素飞跳上马去,啪啪给了两鞭,飞一般地跑起来。

然而那个不识趣的,竟然追来了,在后头大喊“万素飞,你不要再逃了!!”

“你滚蛋!”鞭梢在空中挽出一朵花来,威胁似的炸在他眼前。

周荣咽了口唾沫,突然大叫道,“你有没有想问我,为什么我是萧家的子孙,一开始对那药方时没辨认出来,还是后来看到雪参才知道的?”

万素飞不提防他一下换了话题,略怔了怔。

“你***要不要听?我跟你起誓,今天你不听,这一辈子我不带告诉你的!”

万素飞没说话,但度明显放缓了。

“我告诉你!”,周荣冲到差不多马身的地方喊道,“说句不孝的话,作为世代医家,我和我娘当时很看不惯外公搞那些毒药的,甚至觉得他是家门败类!所以当时他教我,我碍着孝道敷衍,却根本没上心去学!!”

万素飞有些吃惊地看着周荣,那样绝世的方子摆在他眼前,却不屑一顾,一个12岁的医者的骄傲,铮铮作响。

可正惊愕,周荣再向前一争,别住她不能全奔驰,话锋一转,喊道,“然而,现在我知道,错怪他了!”

“因为!世界上只有医药是不够的,必须还要有毒药!”

“比如一个人生了烂疮,都要先用狼毒腐蚀,将腐肉吃尽,才能进行正常救治。”

“我在十二岁以前,以为自己这辈子一定会是一个医者。十二岁以后,不再这么想了”,周荣换口气,语气稍微平和,“但是又过了这么久,突然现,世界转了一圈,回到原点,也许当真是御医世家的宿命,只不过我手里不再是针箱药罐,而是铁甲刀兵。”

“但我只是一个医生的儿子而已,到现在,我说实话,在一个人的时候,都怀疑自己能不能做一个好的帝王。”

“所以——万素飞,你知道吗?”

“你的机谋、你的视野、你曾在最好的帝王身边经历的经验,这些都是我没有的,而你来到了我身边!”

“这让我觉得,你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你是上天派下来,帮助我结束这个乱世的!”

“你要复仇,去针对几个人,或是向这个乱世复仇,我都不管,我只知道——你对我非常重要!!明白吗!?”

这句话喊出去,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他看到万素飞偏转过头去,单薄的肩膀剧烈颤抖着。

“你喝多了,在说醉话,我才不信”,她终于开腔,也许是风的缘故,声音里不知怎么带了一点哽咽。

周荣笑了,再次把手笼在嘴边,大喊道,“那就等着看看好不好?”

静,再次静……

墨蓝的天幕上银河流转,微风里带来樱荼渺茫的芬芳,天地间仿佛只有两列马蹄的声音,一记记却打在人们心上。

玉华宫弦歌殿,淡烟流水

屏。

竹儿捶胸跌足地进来,拎着只空笼子,“娘娘,奴婢就那么一转身的功夫,雀儿又被那疯丫头放跑了!”

曲念瑶从书卷里抬头看看,叹口气道,“也没办法。你也知道,凡是在什么里关着的东西,安阳长公主就定要放了不成。算了吧,她身世也可怜,不要跟她计较了。”

“娘娘,不是奴婢多嘴,您虽然是大度,别人可未必这么看呢!最近沈妃专心笼络那丫头,吃住一道的,借着她傻,做这些混事,明摆着声势想压过您去。”竹儿这样热切地说着,实则是因为早上被沈兰亭的丫头丢了一个白眼。

“现在不比一年前了,别再这说这些争风吃醋的浑话”,曲念瑶放下书,“再说,那刘婉儿是皇上亲认的妹妹,朝中大将的遗孤,我们不是怕沈妃,是要给皇上面子,也不能冷了将士的心。”

竹儿不说话了,然而心里有些忿忿的,跟着这惠妃主子,扬眉吐气也有一段时间了,怎么就这近两三个月来,风向眼看着不对了呢。先是前几天刚爆出郭昭仪有娠的消息,宫中现在还传的沸沸扬扬;然后沈德妃通过笼络这无法无天的安阳公主,也有甚嚣尘上之势。这人吧,一直不得势没什么,就怕优越惯了突然看到冷脸,心里就不舒服得紧了。

正这时,立在曲念瑶身旁的陈弄珠开腔了,“娘娘虽然宽怀,但当初奴婢劝娘娘接近那刘婉儿,今天不就不会让别人趁虚而入,不就没这么多事?”

“本宫开始也想过,不过那丫头是傻子,真的作出什么事情来,我等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念瑶答道。

弄珠眼中寒光一闪,“这话,莫不是那个万素飞告诉娘娘的?”

念瑶瞪她一眼,“万素飞也是你叫的?”

弄珠忙跪下请罪,可又环视一周,道,“奴婢有句肺腑之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念瑶知其意,想了想,还是屏退闲杂之人,问,“你说。”

“奴婢说话前,先要请娘娘恕罪,因为奴婢这样说,是有私心的”弄珠跪在地上,先叩头到地地拜了三拜,道,“奴婢姿色庸陋,不求能身居什么妃嫔之位,毕生的梦想,也就是跟一个仁义的主子,做个有头脸的宫女。娘娘宅心仁厚,正是奴婢所托,因此奴婢也不遗余力,为娘娘尽忠谋划。保护娘娘,就是保护奴婢自己。因此,尽管知道娘娘对万侍郎心怀感激,奴婢有的话还是不得不说,若是对万侍郎有什么冒犯,还望娘娘海涵。”

这一番话说的毕恭毕敬,但接下去的就没有那么客气,“娘娘对万侍郎的感激,奴婢看在眼里,但斗胆揣测,并不知道万侍郎对娘娘是否也有一样的情谊。退一步说,就算现在有,娘娘想想,人是会变的,她此时以一个内监的身份生活,奴婢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不过,等她老了呢?难道她一辈子不嫁男人,不生子女,不要依靠?她现在跟皇上朝夕相对,难道就没有一点日久生情的可能?因此,她告诉娘娘的事情,谁能保证没有一点私心?”

“够了!”曲念瑶听到这里,厉声打断她,“你与她无怨无仇,何必这样污蔑于她。再说,就算她做了皇后,本宫一直是惠妃,也是心甘情愿的!”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陈弄珠忙伏地不起,不敢多言。然而低垂的脸庞划过一丝笑意,厉声,这代表什么呢?

如曲念瑶所说,万素飞跟她似乎是暂时没有什么太大冲突,但是,人与人的喜爱与嫌恶,并不是那样容易说清楚理由的。

嫉妒?不甘?忌惮?陈弄珠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只是隐隐觉得,有万素飞在,她就永远难以安寝入眠。

曲念瑶的心神同样一阵动荡。弄珠这几个月以来是没有亏负她的,凡事安排妥贴,并不比万素飞在时差。而这一番话也说的真切,毫不否认本身的私心,然而这样才让人更加相信。确实,素飞似乎不喜欢弄珠,她担心本身的前程也没有错吧。并且,她所说的,自己心中也暗暗出现过,因为信任着素飞,才从来没有深想,此时听了,却觉得直入心窝。

“罢了,罢了”,最后她无力地摆摆手,“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皇上也快从北边回来了,你还是带人安排一下去是正经。”

弄珠依言退去,念瑶唤出下人,披了轻裘,抱上手炉子出门透透气。

远远看见郭凝玉的居所,她不由轻叹一声。周荣出征前的日子,她也算几乎独宠了,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倒是郭昭仪只承恩一两次,便有幸怀胎。当真,现在年轻还好,老了若无子女,要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