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荣正要走向门前,去叫“来人”。

一个“来”字还未出口,身后突然拍案一声怒喝,“你敢!!”

他感到天上响了一声炸雷,四周看看,确定房间没有第三个人,也确定这话不是自己说的,一时有点懵。

你敢?

她说“你敢!!”?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轮不到她说这话吧?还拍着桌子说的,比他还凶……

他简直出离语言了,气到极致,反倒怄的有点想笑,惊诧地指着自己鼻子,连说了四五次没成个话,“你,你你,你说我……?”

万素飞淡淡把这句接上了,“我是说,皇上最好不要把这件事闹大。”

“为什么?”

“让外人知道,我就必死无疑。”

周荣再次无话可说,半晌,才咬牙道,“你没疯吧?!朕现在只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难道倒怕你必死无疑?!”

万素飞浅浅一笑,“皇上以为我智力如何?”

周荣想出言大加贬损,奈何心里还是有杆秤在,终于只是冷哼了一声。

“皇上以为我胆量又如何?”

这还用问么?周荣已经没有词语来回答,拍着桌子表达他的愤怒。

“如果我智力正常,难道想不到纸包不住火,这事总有一天可能被现么?”万素飞凤眼迸出冷光,“如果我胆量足够给皇上下毒,难道我不敢再多加一道工序,在皇上身上稍微留那么点后手么?”

此言一出,现场陷入短暂的冷寂,周荣圆睁了眼睛看着万素飞,而后者亦不示弱地直视回去,虽然她心中也是打鼓的,表面上却不输了阵势。

后手?也就是说,如果她死,他就会死?真的假的?

周荣努力回忆当时吃药什么的情景,但是,实际上,由于那时并无防备,他的记忆都似是而非。而且,在万素飞去解毒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从条件上来讲,完全可能。

不过,这药方上有能留后手的机关么,也说不定她是这时现编出来保命的?

万素飞仿佛看穿了他在想什么,拼力提一口气压制住声音的战颤,尽量平滑而柔和地笑道,“皇上不信?皇上可以想想,若无这点傍身,我刚才怎么敢承认下来?”

这句话具有相当大的说服力,周荣脸上划过一丝迟疑,是的,方才她有机会推托罪责,为什么要主动承认,难道真是留了什么控制自己性命的关键所在?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还不想死。

万素飞敏锐地嗅到了他这点犹豫,这时她的行事已经不能说是经过仔细思考,而是大半托付直觉,于是她低头掸掸衣服上的灰尘,斜斜眼睛道,“皇上若当真不信,奴婢也没办法,奴婢这就去刑部大堂自认罪,反正奴婢这一条贱命换皇上的万岁之躯,怎么看也都是大便宜买卖”,说着,她便要往外走。

“回来!”

身后的一声断喝让万素飞在心里握拳大叫一声泄出那濒临崩溃的压力,狭路相逢,勇者,胜……

周荣咬牙向她,问道,“什么后手?”

“若告诉你,还叫后手吗”,万素飞故作轻松地笑道,“反正过几年皇上自然知道了。”

周荣脸色变得青紫,这是说,过几年就是他的死期么?但是,比起恐惧,倒不如说愤怒占据了他的心头,无缘无故被害,以及被人控制拿捏的一种愤怒,在他浑身翻滚着。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用最后的冷静问道。

“我想要的,是跟皇上一起把这个秘密保持住”,万素飞抛出她在这种情况下能想到的最后底牌,“皇上不用担心我有什么鬼蜮阴谋,你看这些日子以来,我可有半点干涉朝政?而作为皇上对我的控制,可以留下密诏,若皇上万岁之后,第一个车裂我,那样我便绝不敢怠慢皇上任何病情。皇上认为,这个交换可还值得?”

周荣愣住,这女人倒替他想得周到,可是,他凭什么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于是他冷笑起来,道,“朕可以答应你,不把这事告诉外人,不过只咱们两个好好相处一下,也说不定一会儿你会想要把它告诉我。”

说着,他一把将万素飞扯过,反剪右手,半跪着紧紧绑在房间里的沉香凤床床脚上,却放出她一只左手,裂帛一声,撕去袍袖,雪白而瘦削的手臂便展现无遗。

万素飞没任何反抗,她有心理准备,并不认为这几句话便能把周荣唬住,从她吼出那句“你敢”开始,这就注定是场钢铁对金石的硬仗,她那是在给皇帝下毒!无论怎么辩解,周荣大概都不会放过她的,所以能做的,就是用力量来降伏他,一旦今天成功,这辈子她都不用再为这事提心吊胆。

当然,说硬仗不是去真的动手,那只会加倍激起愤怒而已。这场仗是意志上的,看到底谁会先妥协。

万素飞拚尽全力——虽说有点做作——摆出一副平静的神色,她倒不担心周荣会强暴她,一是因为她的伤疤,二是这男人还有点小小的骄傲,不至于那么下流,但她偷眼看看屋子里的东西,有刀,也有香炉,不知道他是想玩剐的,还是要用炮烙?

她的胸口起伏着,今天的情况,只要她能留咽喉里一口气,便是天大的造化,其他的,管不了了。

不过看来,好像都不是。周荣将她左手伸直,很用力地捏着她纤长的中指,狠道,“你知道人身上有多少块骨头?”

“2o6?”万素飞一愣,这算知识问答么?

“靠什么连着?”

“关节。”

“如果把这些连接都拆掉呢?”

“大概会变稀的吧”,万素飞明白他的图穷匕见,却还是面无表情地回应。

“好得很,朕真想看看你怎么从门缝底下流出去”,周荣目露凶光道,“不过在那之前,你要想说了,大慈悲给你一个全尸也不是不可能。”

“知道了。”

万素飞一个“了”字未出口,指上已是钻心地一痛,那痛绵延入骨,好像几百根钢针刺扎一样,比刀割火烫那种鲜活的痛还要苦楚许多,只让她整个人都疼得想跳起来。

她看清周荣的手法,很迅疾,非常诡异,在瞬间捏紧,只轻轻一错,她的手指便弯成奇怪的形状,然后痛楚虽然会稍稍减轻,但长久地持续。

周荣开始似乎还显得有些生涩,很快,手法越来越娴熟,也越来越善于掌控她的疼痛,转眼间,又折脱她几处关节。十指连心,万素飞再怎样忍耐,也保持不住平静的样子,实在忍不了,便拼命低头,噙住右肩上一块衣料,在又一次痛楚来临之际一声呜咽,趁势向上一撕,把那块布料咬进口中,反复嚼得稀烂。

周荣似乎也有些累了,停下来看着她,只见她云鬓蓬乱,满脸惨白,眼底微有泪光,却还是不肯屈从,将一块锦绡咬得沾满血和唾液,狼狈而坚定地逼视回来。

他心中突然生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一种是愈加盛怒,为自己的无法胜利,另一种却是隐隐的刺疼,疼什么,他自己说不清楚,只暗暗将这种感觉狠狠压下。

“还不打算说么?”他沉声问。

“我胳膊坏了,脑子又没坏”,万素飞呸几声吐出布片,嘶哑地笑道,“不说,九死一生,说了,十死无生!”

“那么就继续吧”,周荣怒道,一手早探上她手肘,用力一错,手下喀地一声轻响,而万素飞喉间又一声硬哽回去的闷哼。

妈的,这野种家里原先是做拆骨肉的么?她在心里狠狠骂着,意识渐渐模糊下去,但心中只有一点是明确的:她必须坚持,刚才是狭路相逢的争锋,现在却是坚壁清野的对峙,只要他有百分之一地相信她确实留了后手,就绝不敢置她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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