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轩彻夜秉烛,派人打探周军动向,至二鼓,探马回报,周营军中炮响十二记,他不由噌地站起身来,惊道,“炮响十二记,主帅殁于军中?!”

一边本来困得吊儿郎当的李雄也一下子跳起来,“周荣死了!?”

不过他这充满惊喜的一句倒提醒了江轩,心头略微冷静下来,问那探子,“除了炮响,可还有别的迹象?”

探子答道,“周军严备,属下不能近前,不过看到周军挂出白幡,有恸哭之声。”

“江大人,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我军应当立刻出兵突袭,一举破敌,说不定还能俘获周荣小子尸,为国家建功立业!”李雄说的慷慨激昂,心中却是另一番算盘,当初他力主投降,如今这射死敌君的箭又是江轩放的,若破敌制胜,他也没半分功劳,回去岂不惹人耻笑胆小如鼠?所以有这打落水狗的事情,自然要当仁不让,抢他一功再说。

江轩摆摆手示意他冷静,道,“黑夜行军乃兵家大忌,李大人请少安毋躁”,然后又转向探子,“继续打探。”

探子又去,不久回报,周军拔营而动,向北撤退。

郁郁了半天的李雄再次跳起来,“江大人,此时不追,待他们去得远了,就是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就算周荣身死,他部下也并非不知兵法的,按理此时撤退应当越隐秘越好,哪有这样大张旗鼓,只怕有诈”,江轩沉吟半晌,皱眉道。

“你那一箭射在……”,李雄本想说“你那一箭射在咽喉,还有个不死的”,话出一半,觉得突出了江轩的功劳,于是忙改口道,“谁没事拿自己丧开玩笑?周荣必然当真死了,想不到江大人如此胆小,怕活人就罢了,连死人也怕,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江轩虽然比较冷静,但一来不能百分百肯定周荣死未,二来毕竟是血气少年,吃这一激,有些愠怒起来,而帐下诸将此时也纷纷迎合李雄,要求出城追敌,不可错过天赐良机,他思忖良久,终于还是传令出军。

月黑风高,夜鸟惊飞,吴军急追击了四十余里,隐约见前方有火把点点,白幡猎猎,确是有丧之貌。

黑夜之下,不辨东西,江轩本欲喝住军队,派人仔细探查一下现在何处,无奈一干部将见了目标,立功心切,更兼李雄煽风点火,虽然探子是派出了,人马却止不住,全数人只顾一味向前。

不过,还未等探马回报,江轩隐隐觉得马蹄下是某种碎石,拾起一片,借火把观看,不由大惊。

那是一片赤红的石头,这种颜色的碎石,在襄阳附近只有一个地方有:血河谷!

血河谷原名葫芦谷,名如其貌,口窄肚大,状若葫芦,因为连年乱世,在此有过几场大战,血流成河,最近人们已经忘了它的原名,都叫起血河谷来。

“全军不可再追!中计了!”,江轩轩忙歇斯底里地高喊。

然而已经晚了……

斜前方一声炮响,突剌剌闪出一军,火光映照,怒马明枪,眉宇间一股傲气,不是周荣,却是谁?

“你你你……没……死?”李雄吓得心胆俱裂,舌头都大了一圈。

周荣却没时间回答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挺枪拍马就冲,身后众人跟上,整支队伍好像一把利刃,向吴军心腹直插下去。

江轩反应过来,刚要下令列阵迎敌,身后却也传来一片喊杀,带头的正是周军中出名的猛士孟赞,轮两把宣花大斧,一路砍得人仰马翻,而山谷之上亦响起隆隆战鼓,滚木擂石倾盆而下,紧接着便听见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周荣脸上浮起笑意,他对李雄的“信任”果然没错。与他预期相差不远的,吴军目前已被分成三段,段是主将所在的前军,被他放出谷口,第二段是大批中军,他派两盾小队将谷口两端一扎,山上就是滚木擂石伺候,而最后一段,是在这种追击战中自然形成的许多老弱后军,不足为虑。

另外,前军是他特地放出谷的——木石无眼,把江轩这种人才砸死就可惜了。

不过,渐渐地,他有些笑不出来。

他听见江轩的大吼,“变残月阵!攻敌主帅!!成败在此一举!”,很快有一股力量遵循秩序在行动,列开左右,然后向中间合围。

残月阵不是什么太特殊的阵法,但是这个时候最有针对性的,显然,江轩的指导思想非常明确,在整体劣势时制造一处局部优势,击杀周荣是吴军最后也是唯一的胜机。

周荣为之惊叹,在整军混乱之时,能冷静判断,还能调动一部分人迅听从命令做出反应的,当真是大将之才。

不过当然,在这一刻,他是无比痛恨这种将才的。

战场时局本来瞬息万变,开始是少量吴军听从这个号令,将他和他身边冲得过于深入的一百余人包围起来,而他略一恋战,更多人明白江轩的意图,也看到了有利的形势,由奔逃中折返回来,并疯狂动攻击。吴军前部本来都是精锐,兵力也不少,很快铁壁合围,将他密不透风地封在当中。

周荣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回马向外冲杀,欲与大军会合。

他左突右刺,长枪舞成雪片飘零,银光所指,无不带起一道鲜艳飞虹,若有人再接近了,便拔出腰间龙渊剑劈砍,手起处,衣甲平过,血如涌泉。

然而,吴军这会也开始不要命了,一**倒下去,又一**地冲上来,他明显感到身边的从人越来越少,而敌军好像怎么杀也杀不散。

他正跃马横枪,前头一将拦住,视之,却是认识的,原是周朝偏将,前一段江夏战时投降吴国,姓宣名虎,于是怒骂道,“背主之贼,敢来敌朕!”

宣虎红了面皮,恼羞成怒,持双铁戟向周荣头上招呼,周荣一枪架住,身后又拥上宣豹宣梁,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漫舞钢枪,力支三将。

正酣斗,前方又有一将击杀一名从骑,豁开豁口,拍马迎来,看衣着为裨将以上,手执大铜锤,魁梧如山,周荣虽勇,心中不免微微一凉,暗暗咬紧了牙关。

然而,正在他举枪欲迎那排山倒海而来的攻势时,身后叮地一声弓弦,那大汉眉心似乎多了一点什么,闷哼一声,翻身落马。

周荣忙回头看,只见白衣猎猎,银箭寒芒,转瞬之间,又飞出几道华丽的弧线,弧线的终点,也是无数生命的终结。

是她?!

他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混进来的,记得战前交待过她躲到后边去。

万素飞打马靠近周荣,她知道周荣打起仗来容易骁勇不顾,孤军深入——这并不能说是错,战争本来千变万化,有人适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有人适合狭路相逢勇者胜,而这是周荣的作战方式——当然确实比较危险就是了,她就是不放心,才跟来的。

虽然或者,她暗想道,若不跟来,这命大的家伙也未必会挂,倒是她自己,难道天生是个劳碌命?

不过此时她无暇深思这个问题,只是不停地拉弓上箭,为周荣,也为自己,狙击从远处冲来的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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