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日,金陵。

一座不如汴京周宫雍容,却比它更豪奢的金殿,一样列着文武群臣。

金殿的中央,是个馒头一样的白胖子。他是吴国第二代国君,名叫吴昌。

吴国本居江北,但建国者吴烈帝出身**,性颇豪勇,在晋亡之后,趁韩赵魏三国争衡,向江南蚕食。吴昌继位后,听天象官说金陵有王气,且江北被日渐强大的周国威胁,遂渡江迁都金陵。

李雄从汴京回来,完整转达了周荣的要求。

简略来说,有三点:

第一,赔款白银十万两,吴锦二十万匹,吴地特产的一种对金疮有奇效的植物,名叫黄栌,十万株。

第二,割让吴国在江北的最后领土,襄阳,给大周。

第三,吴昌去帝号,改称国主。

胡罗卜:如果答应这三点,准许你用国主称号继续过优渥生活,在江南保住吴国小朝廷。

大棒:如果不答应,马上直取襄阳,进而攻击金陵,夷平吴宫,砍掉你的脑袋。

吴昌刚刚听了李雄对大周兵强马壮的描述——李雄为了掩饰自己的无用,少不得又添了几瓢油醋——不由吓破了胆。

但是,怯懦的同时,愤怒也在他心里升起了,赔款倒还罢了,割让襄阳,乃至去帝号改称国主,可是败坏祖宗基业的事情,他毕竟还是一国之君,帝号是父辈留下的,若在此时失去,岂不留下百世骂名?

“众卿有何良策?”

连问三遍,无一人应声,好似一片泥塑的武将,纸糊的文官。

到第四声,还是李雄诺诺答了,“臣在汴京所见,周军兵精粮足,剑戟掩月,投鞭断江,我军又是新败,士气低沉,不如暂且答应他们,等待时机,再做打算。”

话音未落,有一声断喝,“李大人这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当为何罪!”

吴昌看时,是一名年轻将军,身长八尺,气宇轩昂,此人名江轩,幼年丧父,事母至孝,弘毅正直,能谋善断,因此年纪虽轻,素有威名,在国封为武威将军,与在江夏被刘陵击败并殉国的守将杨亭并称左江右杨。

李雄受了批驳,面上一红,却不甘心,大声驳道,“目前江夏已失,江北只剩孤镇襄阳,有道是孤城难守,我亲眼看那周荣,决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恐怕若不答应他们,一路杀下来,夺去襄阳,直攻金陵,你将置陛下于何地?!”

“将置陛下于何地的是你,李大人!”江轩昂然道,“周主志在天下,许诺我等偏安江南不过是缓兵之计,若轻信于他,将襄阳重镇就此拱手相让,周军尽得江北百姓,又得我国库金帛,将会势力更大,等其水军演习熟练,轻易渡江而来,到时才是悔之晚矣!”

“你这是年轻狂妄,纸上谈兵!”李雄气急败坏,“周军大军攻至,难道你去退敌?”

“自然是我去退敌,难不成李大人去退敌?”江轩反唇相讥。

这话里藏个机锋,李雄的意思是,谁也无法退敌,江轩的意思是,我比你强……气得李雄是吹胡子瞪眼。

“爱卿不可为意气之争”,吴昌忙喝住二人,又向江轩道,“若数万大军真打过来,江卿真的有办法退敌?”

江轩后退一步,凛然拜道,“若数万之众,或许臣独力难支,但臣有办法让他打不过来,或者至少没那么多人打过来。”

“如何?快讲!”吴昌听说这个,自然大感兴趣,撇下李雄问道。

“江夏虽陷,我国在江北还有襄阳这个雄城要地,目前周荣手上的牌是,如果不纳贡称臣,他将继续攻击襄阳,我军新败疲弊,恐不能当”,江轩停了停,继续道,“然而,最近他自个家里也不太平,宣府可说是周朝的东北大门,一直由大将石勇镇守,可前不久石勇叛乱身死,所归降之叛军羁留在京,未敢大用,宣府之处,新兵新将,尚未熟谙,此时我国若遣使高唐,劝诱其突袭宣府,周荣必然率军去救,又拿什么来打襄阳?而一旦时间拖下来,我军元气恢复,襄阳比江夏还要难啃,他要打,就更要掂量掂量,又拿什么来威胁陛下?”

“所以”,他总结道,“陛下可先不急着回复周朝,暗遣使臣前往高唐,若能奏效,自然最好,若高唐不肯出兵,再做其他打算不迟。”

吴昌虽然糊涂,但也还不是白痴,估算一下,在绝境之上,这总算是一种新的可能性,因此御笔亲批,准其所奏。

万素飞在玉华宫里,不是为了什么诡计,而是以朋友身份去看曲念瑶的。

她离开后宫的时候曲念瑶曾经哭起来,她说,“没关系,现在你立足已稳,即使没有我在身边,不出大错就不会有事。”

曲念瑶却哭得更厉害,说,“你以为我是担心自己才哭得么?”

总之,那是万素飞很久不曾如此伤感的一次离别。

前一阵子因为打仗和善后,周荣忙得脚不沾地,万素飞也跟着飞转,一直没工夫去看看她,这会儿才算抽了一个比较整块的时间,专门去的。

二人也不按什么职位尊卑,闲坐了喝茶说话,绕一绕,话题不知怎么到了当初万素飞说的第三步上来。

不过万素飞此时笑笑,道,“反正你现在也坐稳了,还是老老实实走宫妃的路,靠给皇室增添子嗣上位吧,我那第三步当时是说说,现在就是你敢提出来,皇上也未必敢应你呢。”

念瑶有些疑惑,但知道万素飞脾气,也不再多问。

这时,却有一个宫女来跟曲惠妃报告些事情,万素飞见了,脸色陡然一变。

待她下去,素飞忙睁圆了眼睛问,“那个不是陈弄珠么?怎会在这里的?”

念瑶笑道,“杨妃现在失势,她投效过来的,你有些日子没来了,故此不知道。”

“这女人……”,万素飞想说什么,可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要说人狠毒吧,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可心里就是有种说不出的直觉有些不安。

“当年她跟我一样,很多事情也不是自己愿意做的,如今过来,聪明能干,你不在的时候也算帮得上我的人”,曲念瑶见她如此,忙道,“有道是君子不念旧恶,你也不要太介怀了。”

她既然如此说,万素飞也不好再讲什么。二人拉些闲话,最后惜别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