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们实在太有行商的天赋,在鸡同鸭讲的情况下也把生意做的热火朝天。万素飞看着放了心,又因为被撇在一边有些无聊,遂跟6涛打声招呼,自己一个人逛那街市去了。

街上东西百样新奇,波斯精工的大挂绒毯、天竺的各种香料、通身绿色没有叶子只有刺的植物、还有好多她见所未见的东西,拿其中一种褐色的**举例,闻起来香气四溢,尝一口却差点让人吐出来——也太苦了!

街市很长,东西又多,她从另一端走出来时,现天已经不觉擦了黑,四下华灯初上,将这座大港映得分外繁忙,凭着临海的栏杆,能看见远处大船点点的***,近处海滩上许多不系的小舟荡漾。

她托着腮欣赏这风景,心里有些盘桓,看时候该回去了,可这份难得的悠闲惬意又让人乐不思蜀。

正想着,前方的海面上,突然升起一朵金色的烟花,窜到最高处,嘭地炸裂,一天的星雨飞落,以广袤无垠的暗色大海作为背景,显得格外绚丽。

“何瓦塞!何瓦塞!”,万素飞听见身边的人群里爆出大喊,很久之后她才知道是“开始了!开始了!”的意思,但在当时,也能感受到那种期待与兴奋。

然后她看见大部分人聚集过来,也有少数人涌向海滩上那些荡漾地小船。掏出雪亮的银毫交给在船边系着红头巾的女人。

万素飞突然明白过来,这估计是有什么好看的东西要举行,如果有钱租船,还能靠的更近一些参观。

她本想叫6涛一起来,可看看时间来不及,好奇心压倒了其他情绪,也跟着那些人跑去租船。,费用也不知该是多少。不过看身边人的行头估计不低,横竖她身上没有这边的大钱,语言又不通,便搜刮浑身镯子戒指之类,只要没有特殊意义的,都一股脑添在红头巾女人手上。换了艘船,随大流向着烟花盛放地地方驶去。

船行一路烟花噼噼啪啪地盛开,将人们的脸映的红一次绿一次,远远能看到,海面上数百艘挂着鲛人旗的小型官船船头向外,围成一个如葵花绽放的大圆,可里面围着什么,因为目光全被烟花吸引,让人不曾注意。

驶近了,万素飞现那些官船似乎是一道屏障。阻隔他们这些看客的,不过观众们并无怨言。而是安静而有序地驱船排列,仿佛水面上有横线画出地席位。她也有样学样。找了一个位置安定下来。

烟花渐渐暗淡,甚至于消无,天地间呈现短暂的宁寂,圆环中的海面沉入深沉的墨色,散一种将人心摄入的神秘与魅惑。

万素飞有些疑惑地看看左右,不会这就结束了吧?那也太对不起她的那些难得才戴的饰了。

不过,好在周围的人都没有动,静静地继续望向圆环的中央。她也转回头来,期待着那里会出现什么。

过了许久。静谧中有一点琴声传来,轻且缓,好似许久才落下一颗的水珠,在暗夜中若有若无地绵延。

万素飞侧耳细听,听不真切,心里却像被什么吊起来,不自主地全神贯注。

琴声渐渐激烈,由幽微地鼓点化为悠长的流水,再到嘈嘈切切,珠落玉盘,到最高,只听弦如急雨,铁碎金声,让人心里都跟着不禁一味往那云间高处去,燥热到极点却也压抑到极点,喉头像是憋着一声喊叫,硬生生地吼不出来。

正这时,耳中突然响起“泼剌”一声,是海上最熟悉、也最纯净地水响,却在一瞬间仿佛拨断了所有琴弦。

火光骤然亮起,将方圆丈许的水面映得通明,而那通明转瞬被巨大地水花击碎,有人形如蛟龙一样飞出,高高跃起,在空中翻转,展现流畅而完美的各种体态,最高处,则急转而下,隐约间似有银色的鱼尾,坠落间燃烧成流星一样曲线,倏地坠入深不可测的大海,只有溅起的一片乱玉飞琼,犹自在火光下相碰,闪烁玛瑙样的光芒。

水面涟漪圈圈,全场掌声雷动。万素飞更是捂着嘴差点惊叫起来,心神久久不能平静。

又是短暂而难熬的等待,掌声渐渐平息下去,那个人形也再次浮出了海面。

万素飞这次看清,那是一个女子,面上带着绝美的一张面具,双腿紧紧绞缠,操纵两条长绫,难怪从空中飞坠之时,就像鱼尾一样舒展又飘逸。

女子仰面浮游在海上,身下“鱼尾”不时无心地在水面翻舞一下,口中清唱,歌声飘渺,若闭上眼,当真令人感到置身礁石之后,听月光下人鱼地问答。

她的四周是一些小船,一开始弹琴地琴师就坐在其上,另有举着火把的人,女子游动到哪里,那火光就照亮哪里的海水,不过比起惊艳的女主角,大家多对他们视而不见。

万素飞看着这情景,半天才回过神来,开始猜测这大约是在做什么。

考虑一会,她倾向这可能是什么祭典的仪式——小时见过大晋举行的“女娲祭”,也是有人戴面具扮了女娲神,在台上舞蹈,演示造人、补天这些远古的神话。不过这里的更加惊心与大气,居然用天然的大海做演出的舞台。

海面上突然又亮起一处火光,将人们的目光吸引过去,这次出场的是个男子,同样带着金闪闪的面具,紧抓着一块木板,似乎半昏迷地在海上漂流。

先前的人鱼游了过去,动作却极尽踌躇,似乎欲去还忧,不知是因为族类不同而有天然的畏惧,或是那是一个男子的缘故。

万素飞正看的入神,耳边陡然响起一声:“万大人,该回去了!”

这一声,活活有把人从鸿蒙初启拉回柴米油盐的效果,万素飞回头,现是白天那老头水鬼,一时满肚子无奈又不好作,只有深深咽一口吐沫,笑脸道,“劳烦水先生了,我贪新鲜,再看一会。”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开心起来,在这儿连蒙带猜地看了半天哑剧,这不有明白人过来了么!于是忙问,“敢问水先生,这是讲的什么故事?”

水鬼愣一下,旋即呵呵笑起来,简单解释道,“这是敝国立国的传说,鲛人公主阿苏那,在海上偶然救了鸿烈王,从此定情,繁衍后代,就是南鲛的由来。”

万素飞哦一声,心道果然猜得**不离十,传说虽然俗了点,大抵都是这样的吧。

他们说话的当口,观众中又起了一声惊呼,转头看去,正是两人都在一艘大船之上,扮演鲛人的舞者以疯狂的舞姿甩尽身后长绫,鱼尾的形状随即分开,变成修长的人类双腿,那舞姿优美中透着决绝,虽然曼妙又似乎能让人感到这一蜕变的痛苦。

男子随之拥上,将为了他抛弃大海的公主揽入怀中,火光慢慢黯淡,这一动作定格没入黑暗,就好像6上的舞台拉闭大幕一样。

回真的结束了?万素飞心想,有点怕6涛他们等的着备调转船头,跟水鬼一起回去了。

然而,就在这时,又一道白光照亮海面,光柱里是一艘新的大船,一男一女站在船头,执手相望,说不尽款款深情。

万素飞扫一眼过去,却吓了一跳,男子分明还是刚才的男子,女子却身穿嫩绿的宫纱,面具上眉目一片柔婉,断然不是那星辰般灿烂的阿苏那公主。

“这是怎么回事?”,万素飞急向水鬼问道。

“哦”,老头伸头看看祭典中的景象,大约因为太熟悉,语气波澜不惊,“这是十年后的事,鸿烈王借着鲛人的名剑‘斩水’,一统当时这块土地上各个部族,成立南鲛之国。当攻到最南端的轻羽城,城主为免屠城之祸,将女儿轻羽郡主献给鸿烈王。”

“女儿献给鸿烈王?那阿苏那公主呢?”,万素飞双眼圆睁,大声问道。

这个问题没等水鬼回答,舞台上的演出已经给了答案。

带着阿苏那面具的舞者出现在光束里,以踉跄的舞步接近卿卿我我的二人,使后者都呈现惊惧的面貌。

眉目柔婉的女子躲入男子身后的阴影,鸿烈王则上前欲有所辞。

琴声再次响起,由微雨叮咚到激烈如火,这一转变中,鸿烈王三次抓起阿苏那公主地手臂。又三次被甩开。

终于,那男子翻转面具,白银一样的微笑变成寒铁般的怒容,手中陡然多了一把宝剑,流光四溢,想必就是所谓的“斩水”。

扮演阿苏那的舞者是背对着万素飞的,可是很奇怪,明明看不见她的脸。却仿佛知道她的所有表情。

那必然是凄楚、决绝、而最终绽开地一朵冷笑吧……

人鱼与名剑对峙许久,终于转过身来,曳着缀有白色珍珠的裙摆,一步步走向大海。每一步,都那么优雅,却也都那么疲惫。

当走到船舷。她再次高高跃起,一如第一次亮相那样不可方物,双腿在裙摆的束缚下重新合拢,包裹出一条鱼尾的曲线,在空中展示百样娇妍,最终流星一样划过,笔直没入无限深暗的大海。

犹如一朵烟花盛放,消散了人们还在回味方才的美丽。海面鸦雀无声,想象不到这里有数百人在表演,又有数千人在守卫和观看。

留在船上地一男一女在短暂的失神后清醒过来。交缠而舞,继续他们的海誓山盟。

终于。男子将一顶华冠戴在女子头上,双手各持一条嫩枝相交。即使万素飞不知道这边的习俗,也大概能够猜到,这应该是婚姻的仪式。

火光向船头映去,是两张纯金的座椅,新娘娇羞地携着丈夫的手,踏着满船的花瓣,向那厢而去。

万素飞不知该说些什么。

以为俗气的传说,没想到有这样意外的转折。可早知是这样,还是宁可俗气些好了……

可是!正在这时。突然间,天地间颦鼓大作!

火光全部大亮,将方圆百丈地海面照的犹如白昼!海面上,不知何时铺开了赤红地纱罗,一匹匹展开,由对角的船只执其两端,同时鼓动,就好似山一样地惊涛在大海上翻滚。

我去之后,洪水滔天……很久之后,万素飞才知道鲛人在跃入海面之时,留下了这样一句诅咒,那么激烈,又那么荒凉……

惊涛愈炽,船上的男女的舞步也越来越显得慌乱,最后跪下向着大海的方向祈求,却只换来更加疯狂的怒涛。

最终,他们在这一片天摇地动中相继倒伏,映照他们的火光渐渐低下去,直至终于将他们抛入暗夜,海面的风暴,却还在继续。

“这是怎样了?后来怎样了?”,万素飞等不得,忙问身边的老头。

“鸿烈王连惊带愧,又始终无法平息洪水,不久病死。他与阿苏那地儿子弘孝王登基,来到海上向母亲请愿,颂唱七篇祭文,求母亲念及骨肉亲情,体恤生民,收回法力。七篇颂文都情真意切,念完之时,雨收云散,大地重现生机。由是这个祭典就传下来,代代南鲛的帝君,鲛人地子孙,都要模仿当时的场面,唱颂祭文,以求保佑国家风调雨顺。”

明明动人的故事,在老头无动于衷的语调中显得乏味许多,万素飞对此颇为腹诽。不过转念想想,大约他这样官商间游走的线人,确实没那个闲情逸致为传说里人鱼的伤痛担忧。

不过一件事情倒引起了她的注意:代代南鲛的帝君都要模仿当时的场面唱颂祭文,也就是说——南鲛现任的帝君即将出场?

“这么说,马上能看到南鲛的帝君了?”,她到底问出来。

“能是能”,老头语气略有些不耐起来,“可天色这么晚了,万大人若不早些回去,只怕耽误明天的事务。”

“水先生不用等我,我自己回得去,先生先安歇去吧”,万素飞方才全神投入那宏大的演出,这才意识到是让外人在这里等她,不由十分过意不去,忙道。

“那怎么好”,水鬼脸上突地浮起一层皮的笑容,的老相识了,万大人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若出点差错,如何向他交代。”

突兀的热络让万素飞后背有点起鸡皮疙瘩,但想想毕竟是自己给别人添了麻烦,于是有些歉意地笑笑,带些恳求的语气,“我看一眼,就一眼,就走。”

说话间,一艘大船已经驶出。距离掩盖不住雕刻的精工,大气而华美,帆面反射光芒,好像凭空插出飞天的羽翼。

船舱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形。

这就南鲛的帝君了吗?万素飞忙睁大眼睛看去,只见她高冠博带,青纊朱缨,外氅通体玄黑,更显其上镶嵌的珠玉璀璨如天幕上的星辰,腰间一条大带,钩形的金色花纹呈现激烈散的形状,脚下一双云履,每一步不疾不徐,步距相等,走出一份沉稳与高华。虽然在光芒聚集之处,给人的感觉反而是她逼退了所有光芒。

万素飞心中不由暗暗赞叹,果然有帝王之风。

然而,那赞叹在下一秒被惊讶所取代,在她确认了一件事情之后:

“是女的?!”,她甚至失声叫出来,望向身边的当地人。

而当地人亦回望回来,虽然听不懂她说话,个个是鄙视她少见多怪突然大喊的面相。

“忘了跟大人说,南鲛此国,帝君是男女皆有”,水鬼移船过来,呵呵笑道,“万大人还是跟老夫回去吧,之后就是念诵祭文,没什么意思了。大人有什么想问的,一路上可以慢慢说。”

万素飞虽说还有些好奇不舍,想想明天还有正事,又不好意思让人久等,到底点了头,跟水鬼默默回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