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整个云贺笼罩在淡淡的雾气中。

云贺是韩国的都城,大夏时代,南方最大的行宫云贺宫建在此地,由是连城市也随着宫殿更名。

世事无常,即便大夏已灰飞烟灭,这座宫殿却还在,作为韩国的王宫继续繁华着。

此时,云贺宫外,兜转着一个少年。

少年的身量已经长开得像个大男人了,但唇上淡淡的茸须和眼睛里的未脱的稚气出卖了年龄,约十六七岁的样子。

听说今天大周的皇帝会过来,在这里与本国的国主会盟,他在等着。

这要从他的身世说起。

少年叫佘牙,从小父母双亡,是由姨夫抚养长大的。

而他姨夫的名字,说出去可以吓人一跳:韩国的第一名将,莫言。

莫言人如其名,是个沉默少语的将军,关于他的用兵,有这么一段不知真假的事迹流传:另一位年轻将领看到他的履历,不屑道,每一场胜仗都是在兵力、粮草、士气等方面占据优势的情况下才打赢,从来没有奇兵制胜或是力挽狂澜的案例,为何可称名将?莫言只淡淡一笑,答道,我就是只能打胜该胜的仗啊。然而后来,那位质疑的将领因一次轻敌大意丢掉了性命,莫言却还是韩国的中流砥柱。

佘牙又转了一圈。跑到大路上去伸着头看,路上还是空空地,等待的时光很难熬,小时的回忆不自觉地就浮上脑海,他咬着嘴唇,表情复杂起来。

有这样一个姨夫,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不可否认,他小时候将莫言当父亲一样崇拜。更从他的言传身教中,学习处事的道理,熟悉海战的技能,可是现在……他已经长大了……

过去的一年中,他跟着姨夫参加过十几次的海战,作战英勇。功勋卓著,一次带百余人奇登敌舰,竟然给他杀了魏国国主地妹夫——用一个魏国俘虏的话说,大人这样的,在我们国家可以封到上将军了。

然而在韩国,只不过是姨夫摸摸头,留下一句惜字如金的夸奖“不错”。

是的,无论他怎么表现,永远是“第一名将的外甥”。那些曾经天神一样地光辉,如今变成乌云一般的阴影。压迫着、包裹着他,让他喘不过气。出不了头。

别人也就罢了,可居然连莫言本人。都还把他当小孩子看。

这次韩周会盟,高阶一点的武将都会在场,他央求姨夫带他前去,却被硬帮帮的一句梗回来“大人的事,瞎凑什么热闹!”

因为这事他怄着了,想出一个办法来(虽然实际上是很孩子气的主意):周帝前来那天,他从大早上就在宫外等着,待仪仗经过。就要求参加他们的会议,国主还是挺喜欢他的。再不行,听说那周帝比他也大不了几岁,说不定一高兴就话让他进去了呢,他们要是准许,姨夫自然不能反对,到时让他好好看看!

正想着,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女子的谓然叹息,“……也长这么大了……”

“谁!?”,他猛回头喝道,四下却空茫无人,只有宫墙两侧高耸的大树,浓绿地树荫在雾气中摇摆迷蒙。

大约是听错了吧,他找一圈没有结果,也就放下这事,继续沉于他的思想。

-

万素飞一把捂住自己地嘴,将身体伏到树杈后头去,心里骂一句该死,居然出声了。

好在佘牙没有细找,粗看两眼便转了头。

她又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呢?

初听到南方开战消息时,她在继续筹备远航与随军南征两个选项中踌躇良久,最终还是选了后者,航行那边的准备就具体交由鲁运负责。

而随军前来,周荣想过亮明她地公主身份,打为晋国复仇的大旗,但被她迅否定掉了,第一,乱世里打仗,大义并不那么不可或缺,大晋亡国已久,号召力也有限;第二,她手上无凭无据,拿什么证明是真的公主?第三,当初,韩国对外公布的是公主被歹人劫走,如果她现在与韩笑一起出现,岂不是要继续那场荒唐的婚事?

听了这几个理由,尤其是最后的,周荣一阵咳嗽,再绝口不提这茬。

所以她现在是以隐匿身份存在,连韩笑那里也千叮咛万嘱咐地封口,让他不可说出去。自然也就不方便参与这次会盟仪式,与韩国君臣见面。

而她还是来了,以这种潜行的方式,一大早藏在宫门附近的草木里边,应该说,她同样是在等待,所等地,是希望看看过去认识的人都变了什么样子吧。

第一个见到地就是佘牙,乍一看时差点没认出来,当初比韩笑大不了两三岁的孩子,现在快赶上周荣高了。

后来又过了颇久,远处传来喧天的鼓乐,是正主到了。

韩复走在周荣前面,比六年前更胖,万素飞在高处,层层叠叠的黄罗幡伞挡住,人的脸面时隐时现,却始终能见着一个挺出老远的肚子,他不变的是皮肉上浮起的那一层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见了失散多少年的亲兄弟。

而文武诸臣一个个看过去,也大多有些变化,轻一点的,鬓上多了几丝斑白,重一点的,仙风道骨的长者变成齿危秃的老叟,甚至有的,应在列却没来,不知是被贬,还是已经化为一堆枯骨……

一时之间,心中颇有些酸楚,难怪恒温感慨,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心神恍惚半晌,那条迤逦长龙将最后一点尾巴拖进朱红的宫门,早前的少年也不见了,不知是走了还是跟着进去。

万素飞一直等到那大门沉重而缓慢的关上,才叹口气,从树上悄悄下来,其实她也说不清自己偷偷摸摸来这一遭是有什么意义,现在看到了想看的,心里却更不好受,可能她天生是个容易被过去困扰的人吧。

同盟仪式她虽然没有参与,但大概内容周荣是跟她详细商量过的。不出意外,第一块进攻的地方大概是魏国所属的闽中,闽**有三郡,福阳、建安与泉州,前两者由地理考虑,韩周分开攻打正合适,至于第三郡泉州,大概就是先到者得了。

她此时还不知道,在泉州,她的命运会像初入宫那个玉坠一样,再一次被微小的意外而随机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