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清楚地看到师父右手的止血钳上夹着一小段打了结的黑色缝线。能从黏附有淤泥、杂草、树枝的肠管里找出这么个小玩意儿真是不容易。我知道找出一段缝线意味着什么,但这个前提是这段缝线和死者有必然的关系。

“能确定这段缝线是尸体里的吗?”我说,“内脏都被啃食得很严重了,为什么恰巧留下了这么一小段缝线?”

师父笑嘻嘻地说:“荒山野岭,怎么会有这种专业的缝线?我肯定这是死者生前做过手术所留。至于为什么这么巧能被我们发现,我想,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吧。”

“能看出是做过什么手术吗?”我追问道。

师父用止血钳指了指尸体已经被野兽啃食殆尽的肝脏位置下面,说:“胆总管,打结的,应该是胆囊手术。”

“不过,就算知道她做过胆囊手术,也不好查吧?”李法医说,“虽然我们乡镇医院还不具备进行胆囊手术的条件,但是县医院每年也有很多胆囊手术的病例,总不能把这么多年进行过胆囊手术的人都清理一遍吧?那要多少工作量?”

“我们可以进一步缩小范围。”看得出来师父很烦李法医,“即便我们不能缩小范围,也得查!人命关天,多些工作量算什么?”

师父在批评李法医没有具备一名合格法医的思想素质,我却对另外的问题更感兴趣,我接着师父的话问道:“怎么缩小范围?”

师父又恢复了他高兴而神秘的表情,说:“三点。第一,胆囊病发病年龄多是四十岁左右,而通过耻骨联合,我们已经推断清楚死者的年龄是二十七岁左右,这么年轻的女子进行胆囊手术,可能会给主刀医生留下印象。”

我看见李法医在摇头,虽然对他的态度很反感,但是我在这个问题上也觉得师父的这个推断有点儿草率,可能起不到什么效果。

“第二,”师父见我们并不服气,接着说,“我们看到的这种缝线,是医院外科手术专用的可吸收缝线,这种缝线可以在手术后一个月内被机体逐渐吸收。也就是说,手术做完后一个多月,在死者体内的缝线应该就被吸收掉了,看不见了,我们现在看见的是一根完整的缝线,虽然已经有明显的被吸收的现象,但是依旧说明死者是在手术后一个月内死的,加上我们推测死者有被藏尸的过程,这个过程也有一个半月的时间,所以,我们只要查一下案发前三个月之内进行胆囊手术的患者,可能就查清了尸源。”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立即充满了信心。

“可是,能确定这个死者就是我们县的吗?”李法医问。

“这个问题很重要,但是我之前已经推断过,死者是山区的。附近的几个山区县的县医院都要调查。”师父说。

“我们有5个县都在山区。”李法医说,“5个县,3个月的时间,胆囊手术有多少啊!”

“不需要每个开过胆囊的人都要查。”师父说,“这就是我说的第三,我们可以注意到死者**下侧的类似疤痕的东西,结合我们找到的缝线,基本可以断定这就是进行胆囊手术遗留下的疤痕。”

我们茫然地点点头,不知道师父说的这个第三能有什么突破。

师父说:“胆囊手术的切口能切到这里吗?”

“你是说,医疗事故?切口切错了?”李法医恍然大悟般地说道。

师父摇了摇头,我也摇了摇头,对李法医的逻辑推理能力表示不屑。

“县医院开胆囊,还能开错位置?”师父说。

“我觉得应该是胆囊异位。”我做出一个大胆的推测。

“非常好。”师父见我说出了正确答案,显得十分高兴,“很多人存在胆囊异位的现象,这在术前检查不一定能明确。手术中,如果发现胆囊异位,只有扩大手术创口才行。结合我们现在看到的胆管的位置,基本可以断定,死者的胆囊位置比正常人要高一些,所以手术中延长了手术创口。”

“所以,我们只需要在山区的几个县的县医院查找案发前三个月以内进行胆囊手术、存在胆囊异位的二十七岁女性就可以了,我想,应该很快就能查到。”我抢在师父的前面,把之前发现的线索串联在一起。师父看着我,赞许地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我和师父信心十足、雄赳赳气昂昂地向专案组会议室走去。

在没有我们提供支持的情况下,调查肯定是遇见了困难。因为有总队长的压阵指挥,派出去的侦察员不敢懈怠,所以我们到达会议室的时候,大部分侦察员还没有从侦查岗位上撤回来。

“6点开会,估计现在侦察员们都在吃饭。”总队长说,“怎么样,有发现没有?”

师父笑着点了点头,说:“有发现。等侦察员都到了,我们再详细说。”

已经到会议室的同志们都在埋头翻看卷宗和调查笔记,从他们的表情看,并没有实质性进展。

师父一个人坐在会议室的角落,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慢慢地翻看第一现场的照片。突然,师父说:“秦,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我跑过去一看,师父正在把其中的一张现场照片逐渐放大。照片是白雪皑皑的山地,看似一片雪白,什么也没有。

“雪。”我调侃师父的问题。

师父瞪了我一眼,说:“雪地里有隐约的痕迹,仔细看。”

我又探头盯着电脑显示屏仔细看,别说,这么一放大、一仔细看,还真看出了东西。

照片里的雪地上,隐约有断断续续的条状的凹陷,凹陷的底面凹凸不平。

“这……这是什么?”我脑子迅速地转着,“难不成是车轮印?”

“对!”师父见我的意见和他一致,立即来了兴趣,“我也觉得是车轮印。车轮压在雪地上,留下痕迹,然后经过大雪的覆盖,基本看不清楚了。但是肉眼看不清楚,不代表放大的照片里就看不清楚!”

我很高兴,点头说道:“这就充分说明了基层所队配备高质量的单反相机的好处。”

师父对我的发散思维并没有理睬,他接着说:“你仔细看,所有的车轮印,都是有两条平行的。如果是一去一回,很难这么平行,所以……”

“所以是板车!”我抢着说道。师父说:“对,是用板车运尸的!”

总队长听说我们看看照片就发现了一个线索,也过来凑热闹:“板车运尸,对案件侦破有没有什么帮助?”

“说明犯罪分子的家里有板车。”我说。

全场沉默。这个推断貌似对案件没有什么帮助,因为这里一半的住户家中都有板车。

师父笑了笑,说:“别急,可能目前看来对案件侦破没有帮助,但是说不准就有不时之需,或者可能有意外发现。”

很快,专案组的人基本到齐了,总队长急匆匆地要求师父赶紧开始介绍我们的尸检发现。

师父喝了口水,不紧不慢地说:“通过尸体检验,我们首先明确了死因,是颅脑重度损伤导致的死亡。同时我们也推断,凶手是掐扼死者颈部,把死者固定在家具的边缘,然后用钝器打击头部,导致死者死亡。死者死亡后,凶手又将尸体放在家中的院落等场所隐藏。因为一个多月前尸体开始腐败发臭,凶手无法再进行隐藏,于是在一个雪夜,用板车把尸体运送到坟地草率掩埋。雪停后,山里的野兽把尸体当成了食物。”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师父曾说过,要把藏尸的过程和这个死者的死因结合起来看,不知道现在明确了死因,明确了藏尸过程,又能有什么推断呢?

师父果然开始说到这个问题:“既然死者是被钝器打击头部,头部粉碎性骨折,她的头皮必然有挫裂创,在头部有挫裂创的基础上藏尸……”

“藏尸地点应该有死者的血迹!”我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突然把师父要说出来的话给抢着说了。

侦察员们对我突然冒出一句话,都感到十分意外,纷纷转过头来看我。

师父笑了笑,说:“对。根据其他条件,我们认为犯罪分子应该是年轻力壮的男性,和死者熟识,家里拥有板车,且他家里的院子应该有可以藏尸的地方,那个地方应该有死者的血迹。”

得知这个讯息后,侦察员们开始摩拳擦掌了。总队长说:“干得漂亮!现在我们就组织民警挨家挨户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