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现场大门后,是一个不大的院落,正对大门的是一座两层小楼,是主房。东边是两间平房,一间厨房、一间卫生间。西边是一排平房,里面堆了很多杂物。

几间房子的窗玻璃已经全部破裂,厨房的房顶塌陷了一块,一片狼藉。可见爆炸的威力所在。

院落的中央躺着两具小孩的尸体,小女孩的尸体头部被血染,头部周围有一些碎砖块;男孩的前胸衣服已经破裂,胸口有大片血迹,看不清创口所在。

厨房的门口躺着一具老妇人的尸体,衣服的前襟已经完全碎裂,头面颈部和胸腹部都呈黑色的烧灼痕迹。可见,范金成应该是躺在厨房内的。

我们简单看了三具尸体的尸表,拍照固定后,让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把尸体装在尸体袋内运走,尸体运出门后,我们清晰地听见院外一阵嘈杂。

接下来是中心现场,我们小心地走进了厨房。厨房本身就是砖瓦结构,被这样一炸,成了危房。房屋墙壁上的裂痕到处可见,房顶一块已经塌陷,一片瓦砾盖住了一具尸体,尸体只有胸部以上露在外面。

厨房里凌乱不堪,东西两侧窗户都已不在,只留下残缺的窗框。厨房里的灶台、水缸、水池、碗橱都已塌陷,锅碗瓢盆的碎片散落一地。暴露着的燃气管道断端被出警民警用破布包了起来。一走进厨房,就可以闻到一股焦煳的味道,似乎还夹杂着火药的味道。

砖瓦里掩埋着的尸体,因为皮肤炭化,又黏附了灰烬,几乎只能看得出人形,看不清眉目。

“整个院落没有看见烧灼痕迹。”林涛说,“所有的损坏基本集中在厨房,结合厨房两侧的窗户都已经完全破裂,现在基本可以肯定爆心就位于厨房。”

对于爆炸案件的现场勘查,最先需要解决的就是爆心的位置。

“仅仅确定爆心的大体位置是不够的。”我说,“我们要研究的爆心,至少要精确到半米之内,这样才有意义。”

“什么意义?”林涛说。

“我也说不清楚,”我说,“等我们能够确定爆心,再说吧。”

我见大宝在张罗林涛拍照,于是一个人走出了厨房,走进主楼的卧室。

卧室的地面很干净,看来抢救人员看见四名死者都在厨房周围,没有人再往卧室里走。主楼是座两层小楼,一楼除了客厅以外,还有一间卧室。卧室里花花绿绿,墙壁上画着各种看不懂的“画”,看得出,这是小孩的房间。房间的**,两床薄被都呈掀开状,地面上还有一双红色的小拖鞋,看起来应该是小女孩的拖鞋。

“不穿鞋就跑出去?”我皱眉想着,可能真的被林涛说中了,这起案子还真的有一些隐情存在。

沿着一楼卧室一旁的楼梯走到二楼,二楼除了门厅外,有三间卧室。其中两间都堆放着一些杂物,另一间中央的**,两床薄被也和一楼一样,呈掀开状。二楼卧室的顶灯,是开着的。

我一路思考着走下楼,看见大宝正在院子里等我。

“怎么样?”我问,“尸体挖出来了吗?”

大宝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说:“不用挖的,一拽就出来了。只剩半截了。”

“这么严重?”我快步走进厨房,看见厨房的中央瓦砾上方,躺着半具尸体。

尸体从大约脐部位置离断,断端的软组织都已经烧焦。从腹腔断端可以看到一堆肠管软软地垂在尸体外部,黑色夹杂着绿色。有些肠管已经被炸断,黄色的粪便散落在周围。断端处暴露着暗红色的肝脏,发出一股腥臭味。因为爆炸瞬间的力量巨大,死者死亡迅速,没有太多的出血。唯一的一些出血,也被高温灼焦。

尸体被挖出来后,整个厨房就充满了人体腹腔内的腥臭味,掩盖了原有的烧灼味。

我揉了揉鼻子,在橡胶手套外面又套了层纱布手套,开始翻瓦砾。

“瓦砾都要清理吗?”林涛问。

我点点头,说:“我们需要尽可能地找到尸块,一是对死者的尊重,二是可以从尸块的分布范围来判断爆炸作用力的方向。”

“那需要清理的,恐怕不止这一些瓦砾吧?”林涛看了看塌陷的房顶和面前已经没有了窗户的开阔的前方。

“是啊。”我说,“从目前厨房里的情况看,没有多少尸块,这些炸碎了的尸块因为巨大的爆炸力,被抛出了屋外。所以,我们至少要沿着窗户的方向找出去,看尸块最远炸出了多远。”

“不仅仅是尸块,”林涛说,“这样吧,我们分工合作,你带着法医们找尸块,我带着技术员找可能和爆炸有关的痕迹物证。”

我点头应允,一边继续翻找厨房里的瓦砾。

大宝从外面拿出个工程用的安全帽说:“戴着吧,说不准这房子就快塌了。”

被炸碎的尸块,因为一块块都很小,所以很难判断出具体属于人体的哪个位置。不过根据我们从厨房瓦砾里挖出的几十块尸块来看,还留在厨房里的,都是一些小腿的软组织、骨骼和一些足部组织。

“你看,这些有皮肤的软组织,毛孔粗大,黏附了不少毛发,毛发较长、黑粗,说明这是小腿的软组织。”我把收集到的软组织摊放在一张塑料布上,分门别类地摆放着,“这一些骨骼是长骨骨骼特征,但较薄,说明不是股骨,而是胫腓骨,也是小腿的。还有这些,是甲床,可以看到一些足部骨骼,这些都是足部组织。”

“这人的小腿和脚基本都已经被炸成碎片了,”大宝说,“居然可以碎裂到这种程度。”

林涛说:“以前看那些抗日剧,一个爆炸就能炸掉肢体,还有些怀疑。现在看起来,爆炸力真的很厉害。”

我点点头,说:“爆炸现场的损伤种类非常多,等到尸检的时候,我们再说。”

“瓦砾清理完了,我们该去开阔地里找尸块了吧?”大宝一边说,一边拿起一个侦查员刚买来的可以双肩背着的箩筐。

我点点头,说:“我们一起,每提取到一个尸块,要记录一下距离厨房窗户的大概距离。”

大宝点头,侧脸看了下背在背后的箩筐,说:“看到哥几个都这个造型,我立即想到一首歌——《采蘑菇的小姑娘》。”

旷野上果真有很多尸块,是被巨大的爆炸力抛甩出来的。不过屋外的软组织和屋内的有所不同,大多都比较大块。从形态上看,大概都是大腿和小腿的软组织。

“最重要的是找到盆骨的碎片、髌骨和**。”我说,“这样就可以确定一个基本的爆心了。”

没走出多远,我们就发现了一块血糊糊的白色骨骼,呈一个半球体,前后面都很光滑。

“髌骨找到了。”我说,“距离窗户五米左右。”

七八名法医进行地毯式搜索,很快就找到了很多软组织。几块盆骨的碎片,也在十几米外被发现。

“可以收工了吧?”大宝说,“人家采蘑菇的小姑娘是在树荫下采,我们这是在太阳下,太热了,小心被晒出个日射病。这天也是,中秋都过了,怎么还这么热?”

日射病是长时间在烈日照射下劳作,出现脑膜刺激症状,剧烈头痛、头晕、眼花、耳鸣、呕吐,严重的时候会发生意识障碍、昏迷、惊厥甚至死亡。热射病是在高温环境中,机体散热受阻,不能维持体热平衡,引起中枢神经系统障碍,会休克甚至死亡。这两种病都是中暑。在秋天,周围环境温度不高,一般难以引发热射病,但是此时阳光强烈,确实有可能导致日射病。

我走到一个稻草人的旁边,拿下它的草帽,说:“你们工作结束,我再往远处找一找。哎呀,我去,你们看这是什么!”

稻草人的肩膀上,居然黏附了一块人体组织。稻草人的草帽一被我拿下来,这块组织立即映入了眼帘。

这块组织已经被烧焦,但是从根部卷曲的毛发,还是可以看得出来,这是男性的**。

“这……”大宝看了看我已经戴在头上的草帽,“你确定这顶帽子没有沾到软组织吗?”

又经过搜寻,还是找到了几块软组织。最远的一块软组织可能来源于尸体的大腿,被抛甩到将近一百米外。

“差不多了。”我说,“去殡仪馆检验尸体吧。”

“先易后难吧。”我张罗着大伙儿把小女孩的尸体最先抬上了解剖台。

这个小姑娘就是赵丽倩,她的额部已经完全塌陷,头发都沾满了鲜血。我们把她的头部清理干净后,可以清晰地看见她额部的一个巨大挫裂创口。

“多可爱的小姑娘啊。”大宝叹了口气,“生前肯定很爱漂亮,可是没想到死后却没了相貌,整个颅骨都变形了。”

大宝和我一样,看不得小孩的离世,不管是不是案件,他们都是无辜的。

我们对赵丽倩的额部创口进行了深部探查,从创口的组织间桥和创缘周围的挫伤带来看,她的这处挫裂创合并下方颅骨凹陷性骨折是一个表面较为粗糙的钝器形成。从创口中,我们用止血钳夹出了若干黄红色的砖屑。

“在创口里找出的这些内容物,可以提示致伤工具。”我说,“死者死后体位没有变动,而且砖屑是从创口深部提取到的,说明致伤工具就是砖头。结合现场死者周围的碎砖块,可以断定她的额部创口是被爆炸抛出的砖块砸伤的。”

经过尸体检验,死者全身未见任何损伤,除了额部的那一块。额部骨折线没有截断现象,整体向内凹陷,说明死者是头部一击死亡。这处损伤导致了脑内大范围硬膜下血肿和蛛网膜下出血,形成了小脑疝,压迫脑干,导致呼吸、循环衰竭而死亡。这一处损伤也是唯一一处损伤,是死者的致命伤。

死者胃内空虚,判断出的死亡时间也和爆炸时间相符。

检验完女孩的尸体,我们接着检验男孩范程的损伤。

和女孩相同的是,男孩身上也没有明显的损伤,只有胸口的一处小创口,在我们移动尸体的时候,还在噗噗地往外冒血。

经过解剖,范程的胸腔里满是出血,我们在他的主动脉弓处发现了一处破口,在对应位置的胸腔里也找到了那一片导致他死亡的碎玻璃。

这一片碎玻璃被爆炸力抛出后,成了一把锋利的飞刀,直直地插进了死者的胸腔里,割断了他心脏上方最大的一根动脉血管。

“这孩子也太倒霉了。”大宝摇头说,“若不是被这一小块碎玻璃击中要害部位,怎么也不会死啊。”

“一个是巨大的钝器打击伤,一个是运行速度飞快的碎玻璃损伤。”我说,“这两者都是人为做不到的,只有爆炸才能形成。所以,他们确实是死于爆炸。”

“你是说,这确实是一起意外?”林涛问。

我摇头说:“不。死亡是爆炸导致的,爆炸却不一定是意外。”

“你也觉得不对劲儿吧?”林涛说,“我就是觉得时间上有疑点,案件就一定有疑点。”

“不只是这个疑点。”我把在现场主楼卧室里的发现告诉了他们。

“可惜啊。”大宝说,“这男孩子要是躲过了这一小块碎玻璃,就可以亲自告诉我们真相了。”

“躲?”林涛说,“怎么躲?碎玻璃发出来的速度不亚于枪弹,你以为是黑客帝国啊。”

“你们注意了没有,这两处损伤虽然一个钝器一个锐器,但原理都是一样。”我说,“都属于爆炸案件中的抛出物损伤。”

“对了,你说爆炸案件中损伤类别有很多种。”林涛说,“详细说说呗。”

“别急。”我神秘一笑,“结合尸体说,记忆深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