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的这是哪门子的疯?”程月娥瞪起一双杏眼,“跟这胡绉八咧什么,哪里的天要塌下来?信不信我一个耳刮子扇你一边去!”“二小姐!”那家丁是程金虎在乡下从人贩子手里卖回来的瘸腿小子,因见他可怜,程金虎就唤他做“苦儿”,让他在府里谋个传话的差事,苦儿对程家倒是忠心耿耿,此时他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老爷他……他在路上遇上了一路土匪来劫金子,开枪激战,结果……结果就没能站着回来!”程月娥脑袋嗡的一声,她顿了顿,好像想理清思路:“什么什么?你说老爷怎么了?”她皱着眉,把耳朵凑近苦儿。

“老爷……老爷他死了!”苦儿抹着泪哭号着喊道。

“啪!”清脆的声音传来,苦儿捂着脸跌坐在地上,看着浑身发抖的程月娥。

“我把你这乌鸦嘴的死人,再胡说就一枪嘣了你!”程月娥伸手在怀里摸索着,想要拽出枪来,手却哆嗦着,好像忘记了枪揣在哪里。

“二小姐!”苦儿卟通跪下,“不信你去正堂看看,老爷的尸体就停在那!”“好……若是你慌报,看我怎么收拾你!”程月娥指着苦儿,手不住的颤抖,她摇晃着奔向正堂,头脑里一片空白。

还没进正堂就听见哭声阵阵,程月娥心下一紧,忙快走几步,一进正堂,就被眼前的景象弄得傻了眼,只见家人和下人们在正堂里跪倒一片,失声恸哭,她的爹爹??程金虎正直挺挺的躺在一个架子上,身上的白虎皮袄上绽出无数枪眼,血已经凝固成黑色,双目却怒睁着,眼神里有着甚多的不甘和不满,好像下一秒就可以一跃而起,将忤逆他的人杀个片甲不留。

“爹!”程月娥悲呼一声,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水……”程月娥伸出手唤着,没有人应。

她动了动,吃力的张开眼睛,扶着床沿坐起身来,环顾着四周,是自己的闺房没错,可是怎的如此冷清?下人们都到哪去了?她用手支撑着自己,虚弱的下了床,走到八仙桌边,想给自己倒杯茶。

茶壶是空的,她随手一扔,伴着“哗啦”一声的清脆声响,她喝道:“小六!”无人应声。

“娟儿!”还是无人应声。

“这些个偷懒的丫头,看我不撕裂你们的嘴!”程月娥一步一摇的打开房门,门外的雪花呼的吹了进来,她打了个寒噤。

院子里也是空空的,两侧的厢房都没有人。

这是怎么了?程月娥感到五脏六腑都烧得厉害,她走出院子,走向厨房。

“要我说几遍啊?桂花粥里不要放莲子,大少奶奶不喜欢吃莲子!”一个绿衣粉袄的丫头站在厨房门口吆喝着:“小连九,你跟那跑什么?快给大少奶奶端兰花糕去!”瞧她挑着眉,指手划脚的样子,好生的可气,但看着又眼熟……想起来了,程月娥冷笑一声,这不就是先前那会子被自己吓得哭得要死要活的凤儿吗?这会儿却在这耀武扬威个什么劲?“你!”程月娥挑着眉,一手扶着走廊的柱子支撑着自己,一手指着风儿:“给我端杯茶来。”

一见程月娥,凤儿吓得腿立刻一软,脸色大变。

但片刻之后,她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略略定了定神,笑着说:“哟,这不是二小姐么?您渴了,怎么不早说?”凤儿转身让出门,冷笑着说:“您里边儿请,灶台上的水刚巧就开了,不嫌热您就自己倒吧。”

“你说什么?”一股怒气冲上程月娥的脑门:“反了你了?”说着便要上前去打。

凤儿也不躲,伸手就是一推。

这程月娥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又茶米未尽,身上早没了力气,凤儿又是整日家端茶送水做惯了活的丫头,力气自然不小,把个程月娥推了一个跟头。

“哟,二小姐,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来人,快把二小姐扶起来!”凤儿尖着嗓子叫,立刻就有两个小丫头过来搀程月娥。

程月娥想推开这两人,却苦于没有力气,只得被她们架着,只在嘴里念叨着:“反了反了!你们这些下贱的胚子简直没了礼数了!”凤儿从牙缝里冷笑着:“送二小姐回房去,别让这死冷寒天的冻着她!”程月娥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房的了,也忘记了渴和饿,她圆睁着双眼呆呆的在屋子里坐着,像一尊雕像。

“二小姐!”有人在轻轻的敲着门,低着声音道。

“进来。”

程月娥呆呆的说,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地面。

门“吱呀”一声开了,苦儿瘸着腿闪了进来:“二小姐,我这有一份老爷的遗物,他们要烧了,被我偷偷的从火里抢出来的。”

程月娥的眼睛唰的就亮了,她一下子扑过去,从苦儿那烫满了疱的手上夺过那封信,信的边缘已经被火烧得成了灰烬,雪白的纸上沾着刺目的血渍,程月娥看了又看,抽搐着嘴半响说不出话。

“二小姐?”苦儿心疼的看着她。

程月娥缓了缓,高傲的抬起头,用手指着自己的床铺:“把枕头底下的匣子拿出来。”

苦儿忙答应着,在枕头下摸出了一个黑匣子,递给程月娥。

“打开它。”

程月娥看都不看的说。

苦儿打开匣子,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那是叠得厚厚的一迭银票!数了数,整整五十万两啊!“拿着它!”程月娥斩钉截铁的说,眼睛却还是没有看苦儿:“程家不能呆了,你现在就走,找个偏僻的地界,做个小本生意,讨个好女人,好好的过活!”苦儿“啊?”了一声,浑身颤抖着跪在起上:“二小姐,苦儿不能走!苦儿的命是老爷给的,生是程家的人,死是程家的鬼!苦儿要好好照顾二小姐!”“滚!”程月娥转过头来怒视着苦儿:“快给我滚!别在我眼前晃悠,不然就宰了你!”兀的,她感觉到喉咙一热,忙用手捂住嘴巴,张口吐出一口痰来,慢慢的张开手掌,她吸了一口气??那是一滩鲜血啊!“二小姐!”苦儿哭号起来。

“叫你快滚!”程月娥抬腿就是一脚,把个苦儿踹了一个跟头,“滚!”苦儿哽咽着,他知道程月娥的脾气,多说也无用,便只得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转身走了。

程月娥面色悲凄的展开那封信,那是程金虎在被土匪围在土堆后面咬破手指用自己的血写下的,那信只有几行字:“谁无虎落平阳日?待我风云再起时!有朝一日龙得水,我要长江水倒流!有朝一日虎归山,我要血染半边天!”那天字只写了一半,最后一笔长长的拖开来去,一直延伸到纸的未端。

“爹!”程月娥凄厉的哭喊着:“您还没待到风云再起,这个家就乱了、废了!您还没猛虎归山,这个家就要亡了!”她晃晃悠悠的站起来,突然哈哈大笑,她笑得那样猛烈那样忘情,不由得手舞足蹈。

程月娥在屋子里走着,笑着,东倒西歪,跌跌撞撞。

她所过之处的东西都被她顺手划到地下,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好!好!爹。

今天就让月娥来替你血染这半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