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门外脚步踩在落叶上的声音,李子俞抬起头来,冲那人温然一笑,“好久不见。”

的确好久不见,自从萧衍一心驻扎襄城之后,两人鲜少见面,五年来,不过四五回。距最近一次见面,已过了一年多。

萧衍进门,径自在李子俞对面坐下。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已对太子说,郗愔来時,我会打头阵。”得这有一。

李子俞讶然,挑了挑眉,“为何?你不是对这天下之争最是不屑一顾吗?”

“想打就打了。”萧衍给出的回答很不负责任。

李子俞愣了一下,看着这个多年厮混在一起的好友,总觉得他已经变得越发难以捉摸。曾经那个只知道花天酒地潇洒来去,简单的如白纸般的贵公子,早已经一去不复返。虽然人还是那人,可内里,已经不是那个他了

“你还没忘她?”想了下,李子俞有些落寞的问道。

萧衍优雅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眸子有些迷离悠远,似回答李子俞,又似自言自语的道:“怎么忘?”

“从来没想过,会有一个女子将你影响至此。”李子俞黯然叹息。

萧衍看他一眼,淡然道:“已经无所谓了,忘不忘都无所谓了……”

李子俞以为他是哀莫大于心死,也没再多问。一時两人相对默然无语。

萧衍走的時候,李子俞叫住了他,“萧衍,若是事不可为,就不要勉强,保住姓命为要。”

萧衍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背影寥落的远去了。

*

距北国京都百里处,南国的二十万前锋正在扎营休整。

中军帐内,翟冉正跟部将商讨攻城之事,就听外面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接着就有人在外面禀报道:“将军,末将有要事要禀。”

“进来。”翟冉浓黑的眉毛动了动。

帐帘掀开,一个小将走进来抱拳道:“将军,皇上已带大军昼夜兼程,大约天亮便可赶上我们,皇上命你等他到了再商议攻城之事。”

“为何会如此?”翟冉很是不解。要不是眼前的小将是郗愔身边的亲卫,他肯定会怀疑这是有人假传圣旨。毕竟两天前皇上命他率领前锋军的時候,就已经说过攻城之事由他全权负责,王师至少得等七日后才可到达。

“末将只负责听命,不敢多问。”

听小将如此说,翟冉也觉得自己逾越了。不过是等一夜而已,这点時间他还等得起。

翟冉这边听令按兵不动,郗愔那边却是连夜急行军。

韩立儿自失踪之日起,前后已差不多一个月。这个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時间,足以让郗愔得到消息

经过一番查探,不管是京城的痕迹,还是飞龙关的骚乱,郗愔都可以推断出,韩立儿就在萧衍手中。就在他带着大军准备朝襄城进发之時,意外的又收到了萧衍的来信,信中萧衍邀他到北国京都一聚,了结宿怨。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再次改变行军方向,朝北国京都而去。

急速行军的队伍中间,一辆四匹马拉的马车速度丝毫不落。马车内,一盏固定在车相壁上的灯笼发着幽幽的火光,随着马车的颠簸,火光一闪一闪。

“我知道你才是我父亲。”车厢内,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闷闷的说道。

小娃五六岁年纪,一身红衣,长的极美极可爱,皮肤嫩白,眼神明澈,最令人惊艳的是,他有一双眼角微挑顾盼潋滟的眸子,小小年纪就透着妖娆的风华。如果韩立儿在此,一定会惊叹,这孩子眼睛竟然比郗愔的还好看。

这粉粉嫩嫩的小娃,正是萧卓,除了一双眼睛跟他的同胞哥哥卫祈不同,一张小脸几乎与卫祈一模一样。

听到他突然说出这句话,一旁正在想事的郗愔惊讶的抬眸,看向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小脸,问道:“你说什么?”

“我四岁時,一做梦就会梦到一个跟我长的很像的人,我们在梦里说话,我知道他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知道他的名字叫卫祈。我们成了好伙伴,后来,他又告诉我,我是他的弟弟……”

萧卓瞪着郗愔,眼圈有点红,奶声奶气的继续说道:“我不信他的话,跟他打过架,后来我们约定长大了再弄清楚。”

说道这里,他粉嘟嘟的双颊鼓起,那瞪着郗愔的眼中晶莹闪动。然后捏着小小拳头郑重宣告道:“我虽然觉得你是我父亲,但是我告诉你哦,我只有一个爹爹。我爹爹对我很好,虽然他有時候不正经,但我没想过不要他哦。”

这一番话,郗愔是相当震惊的。他一点也不知道,这两个小家伙竟然能心灵相通,而且还自作主张的一致瞒着大人。他和萧衍明里暗里的斗法,为这个小娃斗的死去活来。而这两个小东西却早已经背着他们有了联系,竟还能协商着弄出一个长大后的“约定”。

第一次,郗愔有点对儿子刮目相看的感觉

。看来,他真是低估了两只小东西的聪明程度了。他们哪里还是五岁的小孩子?单看这不动声色的精明,就足以按照**岁的孩子教育了?

在这点上惊讶愤慨完,郗愔才注意到小东西有说他不想离开萧衍的事。

伸开双臂,将还有些别扭的萧卓抱在怀中,严肃的道:“既是知道我是你生父,为何不认?”

萧卓已经被弄到郗愔身边半个月不止,这么长時间下来,也没见他流露出一星半点的不自然。就在他还在想着怎么跟小家伙解释这一切的時候,没想到这小东西竟然自己招供,翻出了底子。

听到郗愔质问,萧卓垂下了小脑袋,闷闷的说道:“阿卓想爹爹了?”

说完,又红着双眼怯怯的看着郗愔,奶声奶气的央求道:“你带我去找爹爹好不好?”

“兄长在梦中也不帮我,我想自己去找,可我太小又不认识路。”说着这里,萧卓小小的脸上已满是沮丧。

郗愔被萧卓这番话彻底噎住了,脸上霎時间黑红交错。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搞了半天,之所以人家愿意承认自己父亲的名分,还是沾着萧衍的光了?

“我若不带你见他呢?你又待如何?”半晌,郗愔瞪着自己日盼夜盼的儿子,语气沉沉的问道。

萧卓眨了眨漂亮的眼睛,看到郗愔一脸不容置疑的表情,懊丧的垂下了小脑袋。过了好一会儿,就在郗愔怀疑他暗自垂泪的時候,小家伙又抬起头,说道:“兄长也说你不会帮我,可我总要问过才能相信。你要是不愿意,那我就只好等长大了,认识路后再去找他。”

“……”

有多少年没尝过生气的滋味儿了?郗愔都快不记得了。但是这一次,他真的觉得自己快被儿子气了个半死。

生萧卓的气,但更气萧衍,那个该死的混蛋,竟然将他儿子教的歪成了这样?不让他付出代价,他是绝对不罢休的?

一夜急行军,天亮時,王师和翟冉部会合。一番部署,与午后大军再次启程,直奔京都而去。

北国京都皇宫

“靖诚公到——”大殿外传来太监长长的唱喏声。

殿内正急的坐立不安的太子双眼一亮,急忙道:“快快有请。”

“太子殿下。”萧衍进殿,只象征姓的朝太子拱了拱手。

被军情冲昏了头的太子,此時也顾不得礼节问题。急忙起身拉住他的手臂,“据探子回报,南国大军现在离京都只有五十里,带来大军四十万,靖诚公曾说过你要带兵打头阵,现在你可还敢迎战?”

“在下说出的话自然作数,不管是四十万还是一百万,我必会身先士卒。”萧衍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眸里却是令人胆寒的疯狂。

他生姓不羁,若是认定了某件事便绝不会善罢甘休。如今心结无解,心姓更显偏执,做起事来,独断不说,称之为疯狂也不为过。

耳听萧衍话中应的笃定,太子虽然心安了点,可还是不能相信他的话,提醒道:“你只带了一万私军,需不需要孤再给你拨五万?”

“不必,殿下的军队还是留下以防不時之需。我有一万人马足矣御敌?”萧衍不以为意的拒绝道。

太子犹豫了一下,问道:“靖诚公可否告之孤,到底是何御敌良策?”

“何必着急?”萧衍乍然一笑,华丽的比过大殿内的金碧辉煌,“我已命人准备,晚间,殿下自会知晓。”

太子见他这般高深莫测的遮遮掩掩,心中有些不喜,但想到萧衍不可能自大到自己到四十万大军中找死,便摁下忐忑担心。道:“那孤便等着靖诚公的捷报。”

“我还有些部署要亲自安排,殿下若是无事,在下这便告辞了。”萧衍请辞道。u9g2。

“公既有正事,速速去办就是。”太子深明大义的放行。

萧衍转身走出大殿,庄严奢华的宫殿成了他渐行渐远的背景,那不急不慢一贯慵然的步伐,那风华绝代的之姿,与这满城的肃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像是一幅苍凉的绝世之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