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得片刻,罗天府属下数十门派头领才醒过神来,争先恐后上前参见。

司徒水照“哼”了一声,算是见过了礼,环顾场中,细声细气地道:

“段拂约我今日决斗,怎地他还不来?”

话音未落,冈下一人接口道:“段拂在此!”这声音也不高亢,宛如平常叙话一般,但冈上千余人却无不听得清清楚楚,场中无一个不是武学行家,这等内力却是罕见罕闻,一怔之下,登时爆出轰天价一个大彩。

这些人都是中气充沛之辈,一声喝出,响振林樾,良久不绝。

随着喝彩声,山路上缓缓上来一人,身着一袭青衫,朴素洁净异常,只在显眼处打了一块洞口大补丁,看他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下瘦,匀称之极,看他脸上,温文尔雅。

丰神俊朗,气度清华,直似贵介公子,饱学士人,哪像在武林中与人竞雄的豪客?

不过说也奇怪,他生得这般文弱俊秀,又是一人缓缓而行,但不知怎地,身上竟有一种慑人的魅力,好比利剑出匣,光动斗牛。

在他的镇定、冷静、温润之中,似乎蕴着一种无穷无尽的勇气和自信,便似前方有千军万马也是这么昂然直入,无畏无惧。

四周喝彩声如雷,他却如不闻不见,直截来到中心,将身后的十三节青竹棒向前一指,朗声道:“司徒先生还算信人,怎么。咱们这就动手么?”

这时他身后脚步声响,五六个人缓缓而出,正是关关、李梦楼等一干人,悟空大师和陆高轩等早率本派弟子在一旁掠阵。

司徒水照哈哈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段帮主快人快语,好好!”也不见他抬腿作势,已从马上站在地下。

群豪心中都是一凛,这两人各露一手,他们马上晓得这是一场罕见的高手比拼,必定精彩非凡,都不禁血脉偾张,觉得自己在此等了这么久,风餐露宿,粗茶淡饭,一切都是不枉了。

段拂拱手道:“既偿如此,司徒先生请出手罢!”竹棒一抖,幻出五六道棒影,使个旗鼓,守住门户。

司徒水照笑道:“如此有僭了。”白影一闪,刀光若匹练一般,斜肩带背劈了下来。他与段拂二番交手,两人均知对方是自己平生第一大敌,旧仇新恨,一概不提,

更不敢有丝毫怠慢,无论称呼上,招势上都是丝毫不让,平手相见。

段拂见他这把刀轻飘飘地,寒若霜雪,知道非是凡品,不敢硬接硬架,举棒一封,顺势将棒端点向司徒水照胸口“璇玑”腋下“渊腋”足上“太冲”三穴。

司徒水照见他一棒点三穴,棒端未至,劲力已激得自己穴道上微微发麻,不由心惊道:

这小子果然比下山时强过十倍,忧之两年前桃花山上那一战也不知进步凡几,我可不能疏忽,今日天下英雄尽集于此,倘输了一招半式,声名事小,一统江湖之大业可要化为泡影了。

想到此处,精神一振,拧身垫步,闪开这一棒,刀势一翻,变竖砍为横削,直取段拂上臂。

段拂见他这一变招连消带打,又奇又快,不禁暗喝声彩,撤回竹棒,平平伸出,正搭在刀刃之上,使出“打狗棒法”中的“粘”字诀,运起内力向回一拉。

司徒水照出其不意,单刀竟被他拉回三寸,不禁一惊,想道:

这小子内力已如此了得,运用巧妙,似已不在我下。

心中寻思,手上不缓,手腕疾转,将单刀脱了出来,顺势撩向段拂下阴。

段拂竹棒伎使“转”字诀,也是连消带打的妙招。

两人你来我往。

翻翻滚滚,无一时已斗了三四十招。

两人均知这场争斗既是性命相搏又是在天下英雄面前出手,都小心谨慎,存了个试招之心。

司徒水照是因为段拂武功突飞猛进,务要试出他的底来,段拂则是首次做为与他旗鼓相当的对手,不似以往只想到如何拖延逃命,两人各出三四十招,都是

一沾即收,没一招是使到底的。

再拆数招,两人兵刃一搭,同时倏地后退,再冲上前时,招式陡变,司徒水照左拦右劈,极尽刚猛诡异之能事,眨眼间十几刀砍出手,直激得段拂衣袂飙飞,须眉皆寒。人群中有识货的不禁惊叫道:“鬼刀!他使的是鬼刀!”

段拂神情也不似适才那样和平从容,他面色肃然,将一根竹棒展了开来,真似风舞龙飞,见招拆招,见式破式。那“打狗棒法”不愧是天下一等一的精微功夫,看似招式寻常,但任凭司徒水照的攻势有如怒涛拍岸,段拂却似大海中的礁石,岿然立在水面。

眨眼两人再拆三四十招,司徒水照竟无一刀中鹄,心中不由又惊又佩:

邓九公这老鬼当真了得,仅仅数月之间,便能将个少年弟子调教得这等功夫。

我纵然毫不藏私,倾囊而授,也绝达不到这样地步。

岂知段拂也是暗暗惊心,眼见他一刀之来,落点明明在左,当真劈到,却又转右。

武林中尽有反手刀法,但他的鬼刀虚中套实,实中有虚,又不尽同,且每一刀后面都藏有五六个变化,总要你躲得了第一刀,却躲下去后面的变招。

若非自己得邓九公毕生功力,见识武功均是大非寻常,只怕上不了七八十招,就要在鬼刀之下败得体无完肤。

此时两人的真实功夫渐渐显了出来,气劲所至,五霸冈上走石飞砂,四周群雄喝彩此起彼伏,竟自掩不下两人兵刃上的呼呼风声,站得较近的一层人都觉两人举子投足之际,劲风刮面如刀,热辣辣的甚为难受,为了面子攸关,都是硬挺着不动。

两人愈斗精神愈长,司徒水照眼见一路七七四十九招的“鬼刀”将要使毕,仍旧奈何段拂不得,心头一急,卖个破绽,将单刀一拖,左肋下露出空门。

段拂攻势绵若江湖,更无余裕思索,竹棒使个“戳”字诀,中宫直进,疾点上去。

司徒水照袖刀回折,趁段拂向侧里一让,忽他反掌猛劈。

这一招怪异至极,势头凶恶,段拂手中竹棒又非甚么宝物,“啪”的一响,已被震作两段,地下尘土大起。

司徒水照一击得手,精神大振,乘胜直追,不数招间便将单刀舞作一团白光,将段拂罩在其中。

段拂兵刃不就手,几次左冲右突,都险险被他鬼刀砍中。

周围群豪看在眼中,大半担忧,罗天府麾下的那些门派却都欣喜,但无论怎样,均对司徒水照鬼刀招法之精妙钦佩无已,咋舌不下。

武术中有言“百日练刀,千日练枪,万日练剑”,意思是刀是武学器械中的入门功夫,最为易学,但司徒水照子中这口刀兔起鹘落,电光石火,直可说是随心所欲,变化无穷,实令人有观止之感。

段拂手执两截断棒,落在下风,却不慌张,朗声道:“关关,请为我抚琴一曲!我想赤手空拳,会会司徒先生的高招。”

司徒水照一怔一惊,怔的是激斗之中,好端端地怎地抚起琴来,惊的是自己刀势如此凌厉,他竟语声洋洋,一如平时。

想到此处,刀势加快,务求钩住他手脚,以免他又出甚么古怪。

人丛之中,只有关关明白他这句话的真意,当即打开身旁一只大木箱,从里面搬出一张瑶琴,朗声道:“弹什么曲子?”

段拂手上拆解司徒水照的刀招,略一沉吟“霸王虽勇,终于自刎乌江,只缘他多行不义,弹一曲《十面埋伏》罢!”

关关答应一声,铮铮数响,已透出兵甲金戈之声。

段拂嘿嘿一笑,双掌错动,合着曲子节拍,猱身而上。

只拆得十余招,司徒水照便即大惊,眼见适才段拂在自己刀下左躲右闪,全无还手之力,这时乘着音乐拍子,进展趋避,无不若合符节,竟然招招抢攻,反拿自己要害,弄得自己处处掣腕制肘,这可是奇事一件了。

当下也无余暇仔细推敲,手上刀光更紧,鬼刀妙招源源而出。

关关瑶琴越弹越急,只听琴中铁骑奔腾,银瓶乍破,一片横戈跃马之声,段拂掌法初时还嫌生疏滞涩,到得此时,竟如行云流水,随心所欲。

司徒水照越打越是焦躁,欲待变招,段拂逼得太紧,竟无余地,眼见自己渐有抵挡不住之势,不由心中大叫:

邪门!当真邪门!

这是甚么古怪功夫!

忽然间关关纤指一挑,琴声拨高,犹如一个流星飞出半空,轻轻一爆,满天花雨,段拂长笑一声,化掌为指,在司徒水照右腕上疾点。

司徒水照单刀脱手,飞出圈外,但他毕竟是顶尖儿高手,虽败不乱,居然趁这一点之势,沉时反拿,左掌竖立作刀形劈出。

适才段拂便是在他“刀中夹掌”的怪招上吃亏,这时见他左手是刀,右手是抓,不敢大意,伸掌一抵,身形在空中三个疾转,已落在两丈开外,司徒水照轻功不及,加上被段拂这一轮急功打得心寒,也就停步不追。

此时五弦一划,众音齐寂,〈〈十面埋伏〉〉的曲子恰的终了。

段拂沉气含胸。

抱元守一,作个收势。

司徒水照拇指一挑,道:“段帮主好功夫,这路功夫可有名目否?”

段拂笑道:“此邓九公所传‘七事神功,中‘琴’字门的功夫,两年之间我已习得,只可惜那时功力未逮,虽在你穷追猛打之下,使了也是白饶,直到今日始有机缘拿来会你。”

司徒水照问道:“何谓‘七事神功’?”

段拂微笑道:“司徒先生不是号称文武全才么?学问却恁地久通。

“七事便是俗所谓开门七件事,琴棋书画诗酒花,柴米油盐酱醋茶是也。

“说是七事,计有一十四门,待会儿要一一请司徒先生指教。”

司徒水照愈听愈奇,也愈是心寒。

这小子单凭十四门中的一门便可以赤手拿下我的鬼刀,后面还不知怎样,当即狞笑道:“那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么长的命了!”

双掌一立,叫道:“再尝尝我的掌刀!”

段拂道:“且慢!你手中有刀,我拿件兵刃不算从欺侮你罢!”

也不见他躬身作势,已如装了机簧般,横挪五尺,从那口大木箱中取出一张镔铁棋盘来。

司徒水照不知他打甚么主意,只想招招抢攻,当即如影随形。双掌齐划而下。

他掌缘离段拂还有二三尺之遥,段拂便觉劲风拂面,不觉一惊,暗想:

鬼刀有实刀、掌刀、心刀之分,掌刀果然比实刀厉害些。

当下不敢怠慢,将棋盘点了三点,笑道:“我以三连星开局,你怎么应?”

他这三点看似漫不经心,司徒水照的杀手却已消失无踪,咬牙道:“应你个奶奶!”

霍霍霍连劈七八掌,尽是双刀招数,同时足下灵动手转,一时间漫天都是掌影。

武学中有云“单刀看的是手,双刀看的是走”,他亦掌亦刀,步法又灵,实兼单双刀之长。

段拂笑道:“唉呀!你连下七八子,这可不合规矩,我“大飞”点你的角,棋盘斜飞而至,砸向司徒水照额头。

司徒水照一惊,双掌刀同时劈在镔铁棋盘边上,两人发一声喝,各退一步。

司徒水照只觉掌缘肿痛,不禁一惊,他这双手历经数十年淬炼,又经无数珍奇药材培植,早已坚逾金铁,远非一般“铁砂掌”、“红砂掌”之类可比,哪知段拂只用一张普通的镔铁棋盘便和自己斗个旗鼓相当,内力委实大非昔比。

段拂收回棋盘,只见着掌之处两条白印,也是心下惕然。

使即笑道:“我吃你一子!”

棋盘向司徒水照前后左右连点,封死他的退路,楼头盖顶直砸下来。

这几下其快无比,似拙实巧,司徒水照躲避不开,左掌“举手烧天”,向上力迎,右袖拂向段拂腰际,正是一手“围魏救赵”之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