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蒙面人武功低微,还没看清人影,身子已然腾空而起,直向一堵正在燃烧的照壁飞了过去。

这一下若撞得实了,两人必定要先撞个脑浆碎裂,然后烧个尸骨无存。

在这熨帖之际,关关清亮的声音叫道:“休伤他们!他们是假的?”

段拂心头一凛,不及多想,身子已如离弦飞箭,疾纵而出。

他后发先至,去势竟比那两人快得多了,就在两人与照壁将触未触之际,伸手抓住两人足踝,硬生生将他们拽了回来,那两人死里逃生,怔怔地站在当地,三魂六魄都还飘在空中,久久没有归位。

这时,适才“死去”的那一对年轻夫妇已从血泊中站了起来,那男孩也止住了啼哭,那些蒙面人揭去黑纱,大家围成一圈,看着段拂。

段拂一时还没明白过来,眼见关关喜溢眉梢,分花拂柳地走来,不禁脱口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

关关微笑道:“你再想想过去的事,这可全都想起来了么?”

段拂心头剧震,刹那之间,父母遭到惨杀,自己拜师学艺、受命下山暗算李梦楼、结识关关、力敌三大巡使、巧遇邓九公、大战司徒水照……一幕幕一桩桩,所有事情都在头脑中闪现了出来。

他又悲又喜,喃喃地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忽然放声大笑,凌空翻了个筋斗,高声喊道:

“我想起来了!我记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

这声音在杭州城的夜空中飘荡回旋,半城皆闻。

老树秃枝上有几只鸟儿正冻得簌簌发抖,猛听大声突发,“扑愣愣”地飞了起来……

段拂纵声长笑,蓦地里跳了过来,紧紧地抱住关关,喜道:

“你是关关!你是关关!我记起来了!你看,我全都记起来了!”

关关含泪道:“是的!是的!拂哥哥,你记起来了!”

两人紧紧相拥,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是又谁都说不出一个字来,四行热泪流在一处,沾湿了他,也沾湿了她……

没人知道,没人计算,也无法知道,无法计算究竟过去了多久,段拂为关关擦去泪水,道:“关关,你现下可以从头对我说了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关关微笑道:“这两天咱们几个商量法儿,我听傅洛儿讲那波斯大夫的说法,觉得很有道理,今儿早晨出去找了一个戏班子,又租下这所大宅。

“让他们重演你五岁时的那一幕……这件事是你平生经历最为铭心刻骨的,藉此刺激你一下,或许有效。

“这班子演戏是没说的,只是武功不行,我还担心起不了甚么用呢!现下总算没白费工夫……”

说到这里,转头对那些犹自发怔的人道:

“谢谢你们啦!这点儿小意思算我请大伙儿喝酒罢!”

从怀中掏出一只元宝递了过去。

做戏的那班人见她出手豪阔,无不大喜过望,连声称谢。

关关又取出两个小元宝锞子,笑着递给那两个死里逃生的大汉,道:

“要两位冒这样风险,实在不好意思。我给二位赔礼啦!”

那两人犹自惊魂未定,接过银子,却哆里哆嗦地说不出话来。

关一笑,伸手挽住段拂臂膀,道:“咱们走罢!”

两人回到客栈,正是三更时分。

顾湄与傅洛儿惦着他们,还没睡下,一见段拂神采焕发,惊喜之余,复又大奇,连忙询问缘故。

关关将经过说了,未了道:“拂哥哥,为了医治你这怪病,我迫于无奈,以幼年惨遇刺激于你,你千万莫要见怪。”

段拂微笑道:“事情已然发生,提不提的没甚么大关系。

“若非你用这怪法儿,我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记忆,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会见怪?”

顾傅二女一向自负聪明机变,如今见关关的法儿这等匪夷所思,心惊之余,不由叹服。

四人睡了一宵,第二日一大早到城西买了四匹骏马,泼刺刺直向君山而去。

段拂恢复了记忆,想起自己与那邓九公的渊源和他对待自己与关关的深情厚谊。

再想到他现下生死不知,一颗心真是急如星火,恨不得插上翅膀,一下子飞回君山救他出来。

四个人披星戴月,拼命赶路,除了吃饭时歇歇脚以外,连觉也极少睡。

亏得四人都有相当的内功根基,还可抵受得住,换了旁人,性命少说也得丢去半条。段拂内功远为深厚,还不觉甚么,那三女却日渐消瘦,眼窝也陷了下去。

段拂看在眼中,心头歉疚,但为了救邓爷爷性命,一刻也耽搁不得,只好硬起心肠,视若不见。

三女明白他的这番心意,俱各咬牙苦忍。

路上非止一日,这一天傍晚,四人到了岳阳城外三十里处一个叫做邹家集的小镇上,关关道:

“拂哥哥,咱们连日疾驰,被累得紧了,不若在此歇息一下,也好商量商量下一步怎么办法。”

段拂本来心急如焚,一刻也耐不得,但想关关说得有理,只好答应了。

这一夜四人秉烛长谈,商定方略,仍由段拂带顾傅二女回山,关关与莫剑雄和秦白鸥朝过相,不能回去,免得惹他们疑心。

其他事情还须如此如此……办理,若是直截用强,段拂武功虽高,但丐帮人多势众,胜负殊难逆料,更怕胡六奇狗急跳墙,抢先害了邓九公性命,那就欲速则不达了。

第二日正午,胡六奇得到弟子禀报,说道段拂已回,不禁大喜,亲自将他接上山来,到中堂之上落了座。

胡六奇眯着一只独眼上下打量,只见段拂等虽然面有风尘之色,但都神采奕奕,气色甚佳,当下关切笑道:“拂儿,这一趟下山玩得可好?都上甚么地方去啦?”

段拂见他这副样子,恨得牙根发痒,口中一面与他胡诌,心中一面想到:

此人大奸大恶,当真也了不起,若非天幸我知道了自己真相。

纵使再聪明几倍也难免遭他蒙骗。

我暂且忍他一时,倘若他没害了邓爷爷,只想骗我武功,那还则罢了,倘若邓爷爷竟死在他手,胡六奇呀胡六奇,少爷不将你碎尸万段,就枉性了这个“段”字!

几人闲谈了约摸半个时辰,胡六奇笑道:“你们一路上鞍马劳顿,这就快去歇歇罢!几时有了精气神。

“伯伯还等着跟你切磋余下那几路打狗棒法哪!时哈!哈哈!”

段拂心中恨极,面上声色不动,陪着他笑了几声

,告辞到后堂去了。

这一夜三更时分,丐帮君山总舵的西跨院里,秦白鸥搂着他的第五房小妾睡得正香,他本是财主出身,虽然入了丐帮,但身居高位,起居奢华,一如其旧。

他左手搭在小妾柔滑的肩膀之上,口角流涎,正自迷迷糊糊地大作好梦,忽地觉得肩上被人拍了一下。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自己好歹也算是武林中有数的高手,纵在蒙头大睡之际。

也能眼观六路防,耳听八方,否则岂不有一百条性命也早都不在了?

睁开眼来,闪目观看,床前黑黝黝立着一人,面目却看不清楚,但觉对方双目有如两点寒星,冷冷地直射过来。

他心头一凛,开声叫道:“来……”

刚叫出一个字,床头那人单掌一立,一股劲风直扑面门,登即将他后面几字击得咽回肚中。

秦白鸥武功虽算不得怎样高强,但数十年在江湖上打滚过来,识见即高,脑子也快。

对方只出一招,他便觉此人掌法中含劲蓄力,大非寻常,而且力道使得不足,并无意伤害自己性命。

否则以他这等神出鬼没的身手,只须趁自己睡着时照肥肥的大肚子拍上一掌,五脏六腑就只怕换换地方了。

他一明白此节,惊俱略减,心想只要对方心有所忌,纵然他武功比我高强,那也大可放手一搏,未知谁输谁赢,当下也顾不得许多,赤条条地从**蹦了起来,双手成抓,扣向那人面门。

他这一动,身旁那小妾立时知觉,睁眼一看,吓得高声尖叫起来。

那人左手化开他这一抓,右手虚点,“嗤”的一响,他那小妾“颊车”穴上早着,叫声如被人凭空用剪力双断了一般,再无声息。

秦白鸥心中一寒,对方在自己疾攻之下,身处黑暗之中,凭虚点穴,手法既绝,认穴更是奇准,这份功夫平生除了邓九公之外,自己可还没有见过第二个。

对头既是高人,所谋必大,自己倘若落入他的手中,日子之难过不言而喻。想到此处,重又张口大叫,“来——”

那人似乎早已先行料到,见他张口中指疾弹,将一位药丸射入他的口中,秦白鸥正自疾呼,那人手法劲力正恰到好处,竟是来不及吐出,直戳“骨碌碌”滚入肚中去了。

秦白鸥惊吓之下,险些晕绝,此人有为而来,这药丸还能是甚么好东西了?

他情急拼命,霍霍霍连出三抓,尽是“大擒拿手”中的凌厉招数。

那人行若无事,身形略转,一一避开,低声笑道:

“你吃了我的‘断肠腐骨丸’,还敢使力,怕死得不够快么?”

秦白鸥听这声音依稀有些熟悉,但“断肠腐骨丸”这五个字何等骇人,哪里还有余裕去想别的?

微一凝神,便觉腹痛如绞,他吓得魂飞天外,“扑通”跪下,低声叫道:“侠士救命,我……我……”惊惶之下,不知说什么才好。

此刻正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屋中也殊不暖和,但他豆大汗珠顺着脸颊直淌,显见并非是这位长者身体禀赋特异,亦或内功有甚独到之处,而是惊惶太过之故。

那人微微一笑,低声道:“饶你性命可以,但第一,你不能出声叫喊,第二,我问甚么你说甚么。若敢违抗,哼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