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眉头锁得更紧,道:“我也不晓得哪一个是钱……”

刚刚说到此处,段拂鼻端忽地闻到一股硫磺味道,耳中听见轻微的“嗤嗤”之声。

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来,他蓦地大叫一声:“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段拂展开“自在飞花”的身法,真是星剑光芒,电不及飞,五十步的距离闪眼便过。

那少女一惊,还未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觉自己纤腰上一紧,整个儿人腾空而起。

她未料有此,觉得自己突地升空。

禁不住吓得尖声大叫,甫叫到一半,地面上“轰隆”一声巨响,适才自己站着的土地猛地向四面翻开,泥沙土石其快无比地升了上来。

她方才一惊,却见一只大袖挡在眼前,有如一面屏风将自己裹在后面,砂石打入,竟然扑扑作响,却没有一颗能穿过袖子,打在自己身上的。

接着“轰隆”、“轰隆”响声不约,这片院子连同屋子全都开出了硕大的土花,霎时间砂石横飞,椽梁横空,那少女只觉眼前灰蒙蒙的一片,又惊又怕,好像到了天昏地暗的世界末日一般。

段拂知道这是生死关头,吸一口丹田气,带着这少女在空中一个转折,双足踏上一条横飞的梁木,那梁木被爆炸的气浪所掀,好似一条独木船般载着他们两人疾飞而上。

一个人到了这等时候,身体内往往迸发出一种连自己也不能相信的神奇力量。

段拂楼着那少女的纤腰扶摇而上,竟似无忧无惧,心头隐隐地反有一丝欣喜。

幸喜这爆炸威力虽大,为时却并不长,气浪突止,那根大木垂直向下泻落。

段拂拍着那少女的娇躯,一口丹田气又已用尽,再也来不及变换身法,两人如同两块大石疾落到地,“啪”的一声闷响,两人竟直截穿过地面,头上一黑,落入了一个大洞之中。

这一下自高而下,总也有十五六丈的距离。

饶是段拂临时应变,向上一拔,消了几分下坠之势,但数百斤的重量落下,力道何等强劲?

两人只觉全身一震,眼前一黑,登时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段拂先行醒来,睁开眼看时,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不知身在何处,仰头见到天上数颗星星,稀稀落落,显得又高又远,仿佛自己坐在井底一般。

他摇了摇头,觉得脑中混混沌沌,耳中也是嗡嗡作响。

这时身旁“嘤咛”一声,藉着星星的微光,看见那少女睁开双眼,悠悠醒转。

段拂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觉她一对眼睛有如秋夜寒月,又是晶莹,又是明亮,不禁心中一荡,想到自己手臂还环在她的腰上,脸上微微一红,将手臂慢慢抽回。

那少女摇了摇头,将双眼重又闭上,似在想适才发生的事情。这了一刻,她缓缓睁开双眼,微笑道:

“你们中国真是神奇,一个人怎么可能飞得那样高的?”

段拂没想到她醒来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哑然半晌,这才道:

“这叫做轻功,你不会么?”

那少女又微微一笑,道:“清空?我们的法子中可没有这一手儿,你教我好么?”

段拂听她将“轻功”说成“清空”,说的话又是这等天真烂漫,不禁好笑,想道:

这外国丫头当真幼稚得紧,刚自死里逃生,既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能否出去,便惦着要学起功夫来了。

他这时已

然看清,地面黑黝黝的,距自己二人所处之地少说也有十丈,绝非人力所能登上,伸手摸摸墙壁,角处刚硬,俱是坚石所砌,若非身有宝刀宝剑,想要重回地面是要大费周折的了。

他略感担忧,但身旁这异国少女笑语盈盈,虽在黑暗之中,仍能想见她的娇媚可喜,他不愿扫兴,当即岔开话头道: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一国的人?怎会来到中国,又来到这里的?”

这几个问题一气呵成,那委实是盼知道的事情。

那少女不答他问话,只道:“你在想怎么能够出去,是不是?

段拂一惊,没想到自己略一犹疑,已被她看了出来,当即笑道:

“那也没甚么好担心的,法子总有,等到天亮就好办了。

“现下咱们坐在这儿聊聊天,那不是挺好么?”

他性子沉稳,面对女孩子向来腼腆,但不知怎地,今日见了这异国少女的天然情态,竟不如何拘谨,忍不住要跟她说说话儿,感到心中无比的快意。

那少女歪头道:“说的也是。那你知道市舶使么?”

段拂熟知史事,点头道:“我知道。前朝的蒙古皇帝在广州府设了一个市舶使衙门,统管与域外诸国通商事宜,本朝则扩大到广州,泉州等四处。

“你是说你的出身与市舶使有关?”

那少女点点头,笑道:“你当真聪明,学问也好,那你知道中国以西有个英吉利国么?”

段拂摇摇头,老老实实地道:“不知。”

那少女噘起小嘴道:“我倒觉得我们国家大得紧,也好得紧哪,怎么一到中国来变得谁也不知?你这么好的学问也不知。

“好罢,我告诉你,我是英吉利国人,两年前随爹爹前来中国,寻市舶使贸易,后来在泉州遇上了飓风,爹爹送了性命。

“我却侥幸被一户渔民夫妇救了下来,帮我寻到爹爹在中国交下的一个朋友,蒙他照顾,才可以活到现在……”说到这里,眼圈不禁红了。

段拂也感恻然,不愿她再回忆往事,徒增伤心,岔开话头道:“那你芳名是甚么?”

那少女抬起头,展颜一笑,道:“我就喜欢你们中国人这样礼貌,个个都像绅士一般,芳名?我真喜欢这个词。

“我姓卓丽,在我们的话里,是珠宝的意思,名字叫做傅洛儿,那是花朵的意思。”

段拂心中暗暗纳罕,笑道:“这名字好听得紧哪,只是长了些,那我是叫你傅洛儿呢,还是叫你珠花?”

那少女睁大一双圆圆的眼睛,问道:“珠花?甚么是珠花?”

段拂一时无法解释,只好比划道:“珠花……就是中国姑娘头上带的东西,用来……用来使自己好看的,懂了么?”

那少女寻思半晌,笑道:“我见过珠花,我懂了!不过你还是叫我傅洛儿罢,我父亲的那个朋友说,这个名字很像你们中国的女孩子。”

段拂点点头道:“是很像。那我便叫你傅洛儿罢!傅洛儿!”

那少女答道:“哎!”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均感喜悦。

傅洛儿将姓名告诉了他,对他又亲密了几分,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笑道:

“我的芳名告诉你了,你的芳名是甚么?”

段拂见她神色俨然,料想她不知“芳名”二字是甚么意思,禁不住好笑,旋即想起自己不知姓名,不禁黯然叹了口气道:“我的芳名我自己也不知道。”

洛儿一双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叫道:“那怎么可能?”

段拂便将自己从悬崖上摔下,失去记忆等事简说了遍,傅洛儿叹了口气,道:

“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事,你和我倒是一样的可怜。”

段拂道:“那你的汉话讲得这样好,好像是在京师一带学的罢?

“怎么会千里迢迢来到长沙,又跑到这叫化儿窝里来的呢?”

傅洛儿听他夸赞,笑靥如花,道:“我的汉话说得好么?我自己倒不觉得呢?

“我爹爹的那个朋友本在广州做官,后来调到京城去。

“我随他在那里住了两年,汉话都是跟当地人学的,后来他被朝廷外放到湖南来。

“谁知途中遇上了一伙强盗,领头的是个老头儿,五十多岁,一双三角眼儿,他们杀了我那位叔父,将我掳了来。

“说要献给什么什么帮主,我自然不从,可是又打不过这班恶强盗,他用手指在我腰上一点,我便动弹不得了。

“你能跳得这样高,这点人的法儿你也会么?”

段拂微笑道:“这叫做点穴法,我也会的。”

傅洛儿大喜道:“真的?那你教我好么?你教会了我,我就再也不怕那个老头儿强盗啦!

“下次见了他,我就这么一戳,教他也尝尝动弹不得的滋味!”

段拂笑笑,不置可否。要知点穴法乃是中国武术中的高深功夫,非有深厚的内功根基不可,更何况武林中规矩,点穴法向来是男师不传女徒,女师不传男徒,只为男女有别,虽以师徒之亲,亦不能任由对方摸点自己全身穴道。

这些道理说来话长,又难以启齿,只好打马虎眼道:

“后来怎样?怎么这里只剩下你一个人,那班强盗都到哪儿去啦?”

傅洛儿见他不答,脸上微现失望之色,道:

“我也不知道啊!今儿正午刚过,那老头儿领了一帮叫化儿回来,带着一个一瘸一拐的瘦长个子乞丐,还有一个穿着男装的漂亮姑娘。

“他们神色慌张,手忙脚乱地收拾几样东西,说是要上君山去,还说得快着点儿,要不那个魔星来了,大家全都没命。

“我心里头纳闷得紧,这班恶强盗凶得很哪,是什么人把他们吓成这样?

“这时那个三角眼儿的老头儿过来拉我,我浑身已经能动了,怎么也不肯随他去,他焦急得很,恶狠狠地道:

“‘不去就不去,左右帮主也是不喜欢你这样带刺儿的鬼妞儿!你就在这儿陪着那小子一块儿粉身碎骨罢!’

“说着话他又点了我一下儿,这一下儿点得很轻,过了不一会儿我就可以动啦,我奔出来,恰巧看见你在拆房子。

“你那副样子好怕人哪,怪不得他们吓得像老鼠一样乱窜,他们说你是魔星,那是甚么意思?”

段拂听到这里,恍然大悟。

原来这钱独鹤用心恶毒之极,他使个调虎离山之计,乘虚劫走了顾湄,救下了余人杰之后,料想自己必来寻他算账。

他情知不敌,甘愿舍弃根本之地,在地上埋了炸药,要将自己和这异国少女一道炸死。

他必是算准了自己到来的时辰,安了数十丈长的引信,约摸自己快到时便即引爆。

此人心地之毒,手段之辣,决断之快,用意之狠,都是罕见罕闻,若非自己见机得快,应变得法,此刻早已粉身碎骨,这活泼可爱的异国少女也不免同赴黄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