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忌垂下了手,想起曾经并肩作战的魏家三老,心中充满了感伤。

但他并不为少女的言辞所动,摇头道:“斩草除根,这便是你的理由吧,但这世间的仇恨之根,你是除不干净的。”

他忽然想到了那逃走多日不知去向的朱儿,那个将自己视为仇人的女孩,心中又是一痛。

魏青霜手扶沙盘木案,咬着嘴唇望着秦无忌。

秦无忌一时觉得茫然无措,他能说服魏青霜么,就算说服了,外面那些杀气腾腾的兵将又会如何,赵天佑手提花红,一腔杀意,就是强行压住了,也不过是灭了一个火头,还有那无尽的火苗,无处不在燃烧。

但现在自己身在此处,便不能视若不见。

秦无忌握住了魏青霜的小手,恳求道:“魏姑娘,我求求你,不要乱杀无辜,你威望在这里,可以说服他们,只取首恶便罢了。”

一声魏姑娘,让青霜心沉到了谷底,面前男子恳求的眼神中更多的却是陌生。

他在嫌弃我,啊,他看我的眼神为何是这样……

魏青霜只觉酸酸的一道热气弥漫了双眼,委屈,不满,愤恨,害怕……

她慢慢的抽回了手,帐中气氛跌到了冰点。

秦无忌的指尖仿佛还感受到了她柔腻的肌肤,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青霜,秦兄说得很对。”

大晋的三皇子慢慢走进来,带着一身的寒霜之气。

他的眼睛依旧明亮,神情依旧平和,只是望向秦无忌和魏青霜的眼神里,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他一进来,魏青霜的身子就颤抖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退后三步跪了下来。

秦无忌没有下跪,三皇子却似毫不在乎,走过来拉住他的手:“秦兄,多日不见了,今夜的行动,不能全怪青霜,是我下的命令。”

秦无忌默然无语,但三皇子很快又说道:“你的意思我清楚,只是如今的情势,还未到悲天悯人的时候。”

秦无忌看着他忽然表露的愁绪,不禁有些明白了:“还是担心淮阳王么?”

三皇子拉着他坐到沙盘前,手指将一枚旗子插到了晋阳城的地图上:“这次淮阳八郡的叛兵都被剿灭了,但淮阳王在大军挥师的第一个晚上就失踪了,他一定还在晋阳城中,只是不知在何处罢了。”

晋王姬天聪曾经说过,淮阳王最大的威胁是他的大军和金刚门的支持,但如今叛军被剿,金刚门放弃,反而让失踪的淮阳王成为了一个心头大患。

这些内幕三皇子是没有说明的,只是他紧握的手指还是暴露了心中的想法。

秦无忌也是无言,淮阳王不但是晋国的大患,也是他最大的敌人。

他紧张的思考起来,三皇子说淮阳王还在晋阳,那该是极有把握的,这晋阳城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最困难的还是这国都之内,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

秦无忌站起身来,俯视这沙盘之内,忽然问道:“淮阳王的爪牙都被铲除了?有没有发现心鼎门的高手?”

三皇子低头想了一下:“这个倒没有,八郡之守皆在阵前砍了脑袋,数万叛军也都一哄而散,整个王府都被清了一遍,除了一些死士和不入门的修士,没有发现心鼎门的高手。”

秦无忌心中有数了:“如果我想得不错,淮阳王身边还跟着数名心鼎门的高手,要想找到他,可以从这一点入手。”

心鼎一脉,虽出自金刚门,但向来神秘难测,雁门关有几位,那是仅存的心鼎修炼者了。

三皇子沉吟了一下,转头看到一言不发的魏青霜,便笑着起身扶起了她,他的手指不动声色的捏了一下青霜的手腕,既有些亲昵,又有些警告的意思。

魏青霜肩膀抖动了一下,不敢抬头看这两个男子,默默的退出去了。

秦无忌不了解两人之间的婚约,自是没有察觉。

三皇子此时表现出了果断的诚意,随即下令派出了一支飞羽军,专门监察魏青霜的行动,除了防止滥杀无辜,更可以维持混乱的秩序。

秦无忌大喜,起身拜了下去。

三皇子笑起来:“你为晋阳百姓求情,我这个做皇子的也很是惭愧啊。”他话语中似带着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但秦无忌没有察觉。

帐中只剩下他们两人,秦无忌想到背上的包裹,便解下来推给三皇子:“这是金刚门夜叉大尊托我带给你的。”

他没有称呼萧王后,只说夜叉大尊,但三皇子却是立刻站了起来。

他对着包裹俯身三拜,这才小心的打开。

包裹里只有一双布鞋,两件内衫。

三皇子轻轻摸着布鞋,良久没有说话。

昏暗的帐子里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静谧的气氛里多了几分温馨之意。

“这鞋子不合脚的。”三皇子忽然说道。

秦无忌不明白。

三皇子珍惜的收起了包裹,淡淡的解释道:“自我出生后,王后……娘从来没有看过我,她修为通神,做这针线活有些为难了,她老人家不知我穿多大的合脚。”

极平淡的几句话,但秦无忌却能感受到这位皇子感动之中更多的是哀怨。

三皇子又对着包裹出了一会儿神,忽然又说道:“其实萧氏一族,本是楚国贵族。”

啊,这是秦无忌没想到的。

三皇子莞尔一笑:“昔年两国关系不错,萧家有女嫁给晋国之君,以为两国百年之好。”

他说着似是陷入了沉思中,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起来:“王后怀我时,晋楚两国边境不安,楚国萧家便有使者来,请王后为之斡旋,定一个和平的约定。”

他说得很慢,但语气越来越是低沉:“父王当时雄心万丈,没有答应,惹恼了楚怀王,迁怒之下,灭尽楚国萧家……”

秦无忌不禁有些替萧沉星难过,作为晋国的王后,她却是楚国人,这其中的难处,实在是无法描述。

三皇子微微一笑:“王后听说这件事后,伤心之下胎气受损,怀胎七月便生下了我,却得了孤阳绝症。”

他走到帐篷门前,摇头道:“她还是不愿原谅父王,我刚出生,她就发誓永不回天祈宫,回金刚山去了。”

秦无忌插口道:“王后或者是对你心有内疚,所以多年不见,不过欢云一心守护你,我是知道的。”

三皇子摇摇头:“十多年不来看我一眼,那就能减轻愧疚了么。”

他说着忽然有些失态起来:“我不能怪王后,她是我的娘亲,只能怪楚怀王那个老糊涂,哼,若是有机会……”

他没有说下去,秦无忌却忽然有些看不懂这位三皇子了。

沉默了一会儿,三皇子才恢复了平静,转身笑道:“追查淮阳王的大事,我却有点想法,听说秦兄和海枯斋的关系不错?”

秦无忌点点头,这个魏青霜他们都清楚,三皇子知道也不奇怪。

三皇子精神振奋起来:“这就好办了,如果能说动海枯斋出手相助,以他们的手段,或者能有一点线索。”

……

秦无忌走出这临时的帐篷时,晋阳城的杀气果然有所收敛,虽然依稀还能听到惨叫声,但不再那么刺耳了。

秦无忌再回杏林小筑后,便叫来了墨天墨地两兄弟。

“我想见一下齐大掌柜!”秦无忌淡淡说道。

墨天墨地两兄弟对视一眼,都是笑起来:“老大,齐老早就料到了,他老人家就在城外“瀛湖”边的烟波亭里。”

秦无忌只淡淡一笑。

墨天墨地两个兄弟到他这里来,名义上海枯斋送给他的帮手,但实际上双方心知肚明,这是他们合作的一个条件。

两兄弟看起来粗枝大叶,但其实心细如发,更有监察秦无忌和百草门的意思在里面。

秦无忌当即出发,再见到齐云山的时候,这个海枯斋的修士,晋国的富豪,正在风景如画的烟波亭里饮酒垂钓。

见到秦无忌赶来,齐云山哈哈大笑起来。随手提起了鱼竿,一条大鱼跳了出来,被他一手捏住。

割鱼,以炭火烤之。温酒,以花蕊筛之。

秦无忌吃一口鱼肉,品一杯美酒,想到晋阳城此时家家哀嚎,处处血流,不禁看着齐云山问道:“大掌柜是什么时候离开晋阳的?”

齐云山微笑:“已经不是什么大掌柜啦,海枯斋在晋国的产业,都已全部收回,今夜我也要离开国都。”

秦无忌不解:“晋阳清洗,似乎还没有波及海枯斋吧,再说贵宗在这次大事上出了不少力。”

齐云山摆摆手,摸着下巴笑道:“这是因为秦公子你不了解三皇子这个人,等到大局一定,我们海枯斋难逃一劫。”

他的话有些危言耸听,但海枯斋这样的宗门,宁愿放弃整个晋国的产业,也不想继续在晋国呆下去,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齐云山有些感慨的望着这烟波亭:“这亭子是二十年前我亲手所写的匾牌,当时亭中有水不过三尺,有树不过几棵,到今日,已是烟波浩淼,四野青青了。”

他手抚亭中的石桌,良久又说道:“秦公子或者不信,三皇子这个人,少年时体弱多病,身边又有淮阳王这样的野心家,他在深宫之中便养成那一等猜忌的性子。我们海枯斋这些年不但与智家,甚至淮阳王也多有合作,他不会放过的。”

秦无忌本是来问淮阳王的线索,此时便接口道:“这一次淮阳王潜逃,有没有找过贵宗求助呢?”

齐云山愣了一下,这才点点头:“不错,晋王挥师南下时,他曾深夜来访,求助海枯斋。”

秦无忌立刻站了起来。

齐云山微微一笑:“我还未说完,既然海枯斋选择与秦公子合作,我当然立刻答应了他的条件,为他寻到了一条后路。”

齐云山的话看起来很矛盾,既然与秦无忌合作,为何又为淮阳王寻找后路呢。

但秦无忌却立刻明白了他话中之意。

果然齐云山笑道:“这可是一件大礼,老夫要是不答应,那淮阳王不知要逃到哪里,而海枯斋亲自为他选的后路,自然是趁机将他困住了,以待公子亲去擒拿。”

他说着也是站起来,盯着秦无忌沉声道:“所以我提醒秦公子,捉拿淮阳王这件事,你一定要亲自动手,用你自己的人,这份功劳不能让任何人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