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已过,时近冬至。更兼太原城地处北方,虽然初雪尚未降落,但每当微风吹拂,却已颇能令人感受得到在那风中所蕴藏的凛冽寒意。然而,风中寒意即使再盛,对于汉王杨谅、阿史那始毕、暾欲谷、黑巫天女以及此刻同时聚集于驿馆院落中的众汉家以及突厥武士们而言,亦已经不值一哂。只因为在这个刹那,正有无尽森寒杀意从大厅当中源源不绝地向外释放。纵使无影无形,但那杀意的浓烈程度,却依旧足以令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如堕冰窟!

大厅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河南王与黄金雄狮之间,到底相互说过了些什么话?他们是否正在动手,甚或已经分出了胜负……以及生死?没有人知道。但,假如想要得到问题的答案,其实也非常简单。只需要在场某一人,能够摆脱得了那股强烈杀气的束缚而迈步上前,再将大厅那其实仅仅只是虚掩的单薄门扉用力推开,那么,他们的所有疑问,都不会再存在。

未必就没有人能够办得到这一点,但或者不敢,或者不能、或者不愿,更或者觉得不必。到头来,所有人也只是默然站在原地等待。紧张气氛不断往四周蔓延,感染得令几乎所有人的手心都渗出了满把冷汗,甚至就连握在掌间的刀柄,也被浸得一片透湿。每个人都已经有所预感,并且同时做好了一切应有的心理准备。或许,当大门由内而外地开启以后,浸染自己手心的将不再只是冷汗,而是——鲜血!

“砰~”的沉声闷响陡然爆发,直如旱天惊雷,挟沛然莫可以卸的强大真气四散迸射,震撼全场!刹那间声势磅礴,直恍若地裂山崩。整所驿馆……不,是整片坊市……不!是半座太原城也为之微微摇晃。院落中的汉家以及突厥武士,更是首当其冲。修为普通者固然登时大觉耳鸣目眩,苦不堪言。而即使暾欲谷以及黑巫天女等功力较高者,也是气血逆冲,几乎就要立足不稳。

雷鸣暴震尚未消散,第二声沉响旋即接踵而至。但是这一次,两大高手交拼所逼发的爆音,却再没有带来任何听觉抑或身体上的冲击,反而只是倏起倏灭。正当所有看客也为这场有声无形的的较量而暗暗纳罕之际,却无人能够预想得到,排山倒海般从大厅之内涌出的澎湃杀念以及战意,正活似无形雾瘴,紧紧笼罩着他们的心灵神智,将他们的视觉感官也加以魅惑。于是,一幕原本不可能出现于现实之间的震撼场景,赫然竟全无预兆地浮现眼前。

来自极西异域的恐怖巨人,与象征中华皇者的烈焰神龙,同时怒吼咆哮着浮现半空。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它们已翻翻滚滚地展开了最惨烈血腥的纠缠拼杀。此情此景,震撼得足教在场所有人也为之心胆俱丧。定力与修为只要稍有不足者,更加当场大觉心跳加速呼吸困难,顷刻间纷纷气闷软倒,不支晕厥。

神龙与巨人之间的千招剧斗,只在眨眼工夫已然完结。伤痕累累的彼此气势也有增无减。东西两大神魔倏分乍合,凝聚最后余力,击出了石破天惊的毁灭第三击!平整门扉之上,陡然因之浮现出无数个排列得密密麻麻的清晰拳印。正如迅雷不及掩耳,金光烈火悍然轰破大门,凝成千千万万枝真气箭矢,对着四面八方疯狂攒射。其势竟直似若不将周遭所有事物所有生灵也统统毁灭,便绝不罢休!

几名所站位置稍微靠前的汉家以及突厥武士(已要算是在场中比较有本事者),仓促之际走避不及,当场被金光火箭射个正着。说时迟那时快,就连真切感受“死亡”究竟是什么样一种滋味的余裕也没有,这几名武士活象打得太多气的气球一样由内而外轰然爆破。然而,不要说什么血肉碎骨或者五脏六腑,就连半片残骸也没有。熊熊燃烧的高温火焰遇物即毁,未等尸体落地,早将受害者连皮带骨也烧得点滴不存。

仅仅是河南王与黄金雄狮交战所逼发外溢的余波,其杀伤力已经如此恐怖。那么,假若被这两大高手的其中之一集中全力轰在身上,情形又将会如何?不知道!内心深处的恐惧以及现实间逼在眉睫的威胁,也同样阻止在场众高手继续追究问题的答案。顷刻之间,暾欲谷大喝着跨步而上,挡在阿史那始毕身前。〖炎阳奇功〗十成修为全力推动,这在塞外大草原上地位仅次于其兄毕玄的宗师级高手,双掌向前平平推出,烈焰如伞伸展,形成牢不可摧的坚固防线。电光石火之际,十道金光火箭连环轰击在这着“火伞高张”之上。暾欲谷雄躯如遭雷击般接连剧震,每接下一道金光火箭,脚下就被迫退后一步,面上肤色也更加苍白一分。十箭接完,早已变成面白如纸,难看得几乎要令人怀疑,他究竟和死人还有何差别?

暾欲谷的武功修为在全场之中已经要算是最高,连他也是如此狼狈,那么其他人的情况,岂非更加不堪设想?但,事实上又并非如此。若论武功高低,汉王杨谅便最多只和“再世卧龙”李靖李药师在伯仲之间。但应付起金光火箭来,他便明显要比暾欲谷轻松许多了。只因那致命威胁才甫露端倪,十几名王府侍卫早抢步崇尚,用自己身体构筑成一堵坚固城墙,对汉王加以最严密的保护。尽管射向这个方向的夺命箭矢更多,但到头来,杨谅根本连半根寒毛也不曾损伤,平平安安就度过了危机。

十几名忠心下属为了保护自己而惨死当场,杨谅没有流露出半分哀伤或感动,甚至不曾对之多看半眼。只因为这本是理所当然之事。他早便在这些侍卫身上,耗费了常人或许努力工作一生,也未必能够赚取得到的财富。故此,他们的性命已经不再属于自己所有,为了保护自己的主人而死,只不过是他们在履行应尽之义务而已,完全不值得对此做任何称赞啊。此时此刻,汉王全副心神也只放在正对面的大厅里面,关注着杨昭与黄金雄狮一战的结果。但到了最后,到底他更加希望可以由来谁取得胜利以那份及继续生存的资格?或许,即使在汉王自己的心中,也对此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吧。

暾欲谷全凭本身实力而度过致命危机,汉王则全凭取巧。相对而言,黑巫天女则是半凭实力半取巧了。黑巫魔法,“毒极石蟒”发动。大地翻涌,在魔力的操纵之下形成巨大蟒蛇,几乎替黑巫天女把所有金光火箭都挡了下来——只是几乎,并非全部。石蟒的崩溃程度太快,始终有一枝漏网之鱼的箭矢穿透空隙,向黑巫天女迎面杀到。天女亦早已严阵以待,娇声清叱,举起羊头怪杖猛砸。“当呜~”的怪声异响,金光溃散,黑巫天女也两臂酸软,一时间竟再提不起来。

烈火金光的暴起散射,仅仅只是一瞬间之事。但就只是这么一瞬间,聚集在现场的汉家以及突厥武士,加起来至少也死伤了二十余名之多。假若再多来得几波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在场将不会再有任何活口能够得以存留。在巨人与神龙这种顶级强者的面前,暾欲谷也不过只是一头比较强壮的猫儿,而那些普通的侍卫与武士,更加和蝼蚁全无分别。

然而,三击过后,大厅之内便再没有传出任何动静了。尘烟滚滚,将视线遮蔽得一片模糊。尚未完全散去的真火余烬以及残留杀气,也阻止了任何高手以其本身灵觉对大厅之内的情况作出觊测。静,诺大的空间之内,除去受伤者的微弱呻吟以外,忽尔沉静得有点儿诡异。到底,这场从开始至结束也仅仅只有三个弹指之短促时间,却教旁观者感觉已经过去了漫长三年的神魔之战,谁才真正有资格笑到最后?

所有人都屏息静气,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答案出现。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结果却迟迟也不肯出现。气氛越来越是沉重,甚至教人难过得窒息。就在耐心即将被消耗而到达极限的前一刻,忽尔……

“咔勒~~砰~~”的巨大响声传出,让所有人的心脏也同时为之剧烈激震。那是千疮百孔,偏偏却还奇迹般保持着原有形状的大门,终于不堪承受重负而轰然倒塌。紧接着,沉重有力的脚步声接踵而起。一道魁梧健伟,悍猛有若万兽之王的身影从容步出。他正是——黄金雄狮!

刹那之间,阿史那始毕心中一紧。非但全无丝毫喜悦,反而只感大难临头!杨昭是货真价实,半点不打折扣的大隋宗室,假如黄金雄狮当真已经将河南王当场击杀,大隋朝又岂会善罢甘休?大隋天子一怒之下,即使就此发倾国之兵进攻*厥以报此血海深仇,恐怕也不无可能吧?即使退一万步,大隋天子顾虑到两国开战会死人太多而不愿轻动干戈,也大有可能勒令启民可汗交出凶手。而在这个使团之中,黄金雄狮不过为副使,阿史那始毕才是正使。这个替罪羊的角色,阿史那始毕不做,却又由谁去充当?虽则他是启民可汗的长子不假,可是别忘记,突厥可没有什么嫡长子继承制之说。而启民可汗膝下的儿子,又岂仅只有阿史那始毕?

结果已经揭晓,全场鸦雀无声,显然皆尚未能消化这战果。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黄金雄狮已经成功把强敌击杀的时候,轻灵脚步声再度传出。另一道人影从大厅内踱步走出,正是河南王杨昭!他右手倒握阴阳双令,身上衣物几乎已经全部被烧毁,只剩余半截袍子还勉强围在腰间。但形容固然不免有些儿狼狈,至少在表面看起来,也并没有受伤。他在大厅门前的台阶上站定脚步,举目环顾一周,忽然笑道:“怎么,大家的样子,看起来似乎都很紧张啊。是担心本王技不如人,被这位雄狮战士杀掉吗?哦,天女姑娘是例外,好象有点儿失望呢。”

“嘿,天女她戴着面纱,你又怎么可能看得见她的表情?”黄金雄狮手按剑柄,微微侧转身来,沉声道:“三招已过,既然你没有死。那么就是我败了。我会信守承诺,替你办三件事。”

“要说败的话……其实应该是我吧。”杨昭笑了笑,凝声道:“你那三击的力量,确实无比强大。当今世上能够与你相提并论者,可能不出三人了吧。非常遗憾,我现在还不是那三人的其中之一呢。而假如你还能轰出第四击,那么,眼下我也不可能再站在这里了。”

“此战只关生死,无论强弱。”黄金雄狮冷冷道:“所以败就是败,不必找借口替我掩饰。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抓拿那妖孽,是我自己的责任,并不需要别人插手。不过么……雄狮你既然一意如此,我再加拒绝,只怕也是不好。”杨昭微作沉吟,忽然笑道:“对了,不如就请你改个名字如何?黄金雄狮,是你当初在大秦角斗场上赢得自由与荣誉之时,由大秦皇帝赐予的名号。虽然这名字也不错,但在中原人听起来,总是会觉得很绕口的。我就送你一个汉家名字,称为‘百里独步’吧。我们中原上古的礼制,拥有百里之地,就可开国称侯。故此天子分封诸国,其各国君主都统一称呼为‘百里侯’。至于所谓‘独步’者,则是天下无双的意思。这也正符合你万兽之王的本色。”

“哼,中原汉人,起个名也有这么多讲究。简直无聊顶透。不过么……”黄金雄狮面上自然而然地浮现笑容,续道:“百里独步这个名字,念起来倒也响亮。好吧,我就收下了。只不过如此一来,你可以命令我做的事也就只剩下了两件,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