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凶威,非但妖惧魔惊,更是神鬼莫犯。曲傲生平从未遇上过如此强敌,更做梦也不曾想过人力竟能到达如此境界。这刹那,他知道自己已经败了。不但败,而且更败得极惨、极彻底。哪怕自己余生中不问世事只是专心苦练,也绝对无法将彼此差距稍微拉近半分,永远也没有洗雪战败耻辱的机会。

然而铁勒飞鹰纵使败,也不能死!哪怕死,亦不能丧失自我尊严。其心志之坚,实在连杨玄感这再世霸王也不能不为之耸然动容。在这成败胜负已然注定的最后关头,曲傲战意非但未有消减半分,反而高涨至前所未有的颠峰境界。〖暴风八折〗的先天真气全力挣扎之下,眨眼间又是两柄冰刀应声暴碎,只剩余三柄冰刀,三处窍穴仍被禁制。杨玄感口中“哦~”地低呼,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曲傲,并没有立刻发出第三招,反而好整以暇地点点头,赞道:“哈哈,不错,确实不错啊。像你这样有种的好汉子,正适合做本霸王军中先锋。本霸王就让你慢慢聚回最高功力,然后再发第三招好了。天下豪杰,早晚也定要……”

“该死的疯子,别高兴得太早!”一直畏缩退避,让几乎所有人也忘记了他存在的“南海仙翁”晁公错,双眸内陡然凶光闪烁。那肥胖身躯似炮弹般弹起疾扑而前,刀芒罡劲骤然暴涌,奔雷挚电般隔空狂斩,无论声势威力,竟全都比之前攻向空我的〖离合刀炁〗更强猛十倍!杨玄感“哈~”的一声大笑,喝道:“这招还像点样子。老肥鬼,把压箱底本事都拿出来了么?”再世霸王何曾惧怕过什么人来?左臂当即振起挺掌还劈,就要以硬碰硬,以强破强。

俗话说得好。人老就精,鬼老便灵。晁公错在江湖上跌打摸爬了几十年,脑袋里又怎么会全是猪油而无半丝智慧?此行由宇文阀出面居中联络主持,要晁公错和曲傲联手去做一件大事。铁勒飞鹰与南海仙翁俱是雄霸一方的宗师级高手,见面以后,自然各怀竞争之心。他俩看在宇文无敌的面子上,不好意思公然大打出手,但暗地里相互较量一二,却也是少不免的事。曲傲胜在战意惊人,晁公错则修为更加精纯,但总体而言,两人是半斤八两,谁也压不下谁。

此时此刻,晁公错眼见曲傲仅仅接了杨玄感两招,就已经左支右绌,败像毕呈,无论如何也绝对接不下第三招了。他心中之震撼,当真言语难以形容。所谓唇亡齿寒,曲傲被打死之后,就要论到晁公错自己去独力面对再世霸王。到时候,南海仙翁的外号恐怕就要改上一改,叫做南海鬼翁了。当此生死关头,任你什么宗师高手都要暴露出最真实的本性,当真丝毫掩饰不得。与其束手待毙,还不如放手一搏去博取去一线生机吧。什么高手的尊严宗师的矜持,他妈的统统都见鬼去。海南派镇山绝学〖离合刀炁〗的最高境界“隔空万斩”全力爆发,杀力之强横,甚至几乎可以与再世霸王在太极宫中初初觉醒之时,手执千牛宝刀的全力一击相媲美。

说时迟那时快,〖离合刀炁〗的巨大岛罡犹如匹练般闪电铺展,横掠虚空暴猛延伸,将整艘大海船也要一分为二地破空疾射。骤然遭遇如此强招从后偷袭,杨玄感非但全无半丝愤怒,反而激发起空前兴奋。再世霸王纵声大笑,厉喝道:“老肥鬼,这一招不坏啊!”五指凌空虚抓,千丝万缕紫电雷罡凝成虚拟的雷刀形相,反臂倒撩上劈。招式朴实无华,当中却蕴涵了无限生机,似要将蛰伏深藏的天地万物也惊醒,正是紫雷第一击:〖春雷暴亟〗!

电光石火之际,两大刀招便要如狂对撼撞上。晁公错双眸内蓦然闪现凌厉绿芒,两臂交错往左右一分,喝道:“斩!”巨大无匹的离合刀炁应声解体,随即向四面八方爆开,却非但并未消散,反而转化为几十道体积较小,但锐烈程度丝毫不减的刀气,各依不同的刁奇轨迹斩向杨玄感身上各处要害。这宗师级数的高手情急拼命,果然非同小可。只可惜……

变生肘腋,再世霸王却并未惊惶,也无失措,甚至连欣赏兴奋之情亦不见半分。他双眉紧蹙,冷道:“花样多多,可惜华而不实。老肥鬼,你太天真了。”转臂反圈,向来给人以简单直接印象,仿佛只徒自以爆发力取胜的〖春雷暴亟〗,忽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巧妙变化。紫雷雷刀贴身翻飞滚转,形成铜墙铁壁罩护周身,与金钟罩的护体气劲竟是异曲同工。“隔空万斩”分裂的刀气撞了上去,非但无法跨越雷池半步,反而被紫雷刀劲趁机入侵,纷纷向外反弹折射斩出。

刀气所过之处,甲板上那些水手走避不及,当场纷纷中招。刹那间,惨呼哀号声此起彼落,血肉横飞断肢四散,情景之惨酷凄厉,宛如修罗地狱,绝对惊心动魄!空我运使金钟罩护住了聂二娘与乌骓,这也罢了。韩盖天晕迷,宇文无敌力弱,赫然同被那满场乱飞的刀气狠狠斩中。海沙帮主胸前中刀,血流如注。宇文家第四高手则两腿齐膝断去,受伤极重。

自己连压箱底的本事都已经拿出来了,没想到非但无功,反而被杨玄感举手投足之间就轻易破去。打击之大,登时在南海仙翁心灵间造成无可弥补的巨大破绽,令他不由得产生了,眼前这位再世霸王根本就是一名永远不可能被击败的巨人之感觉。然而生死一线间,哪怕沮丧挫败感再强,要活命便只能咬紧牙关继续强行支撑下去。他下手忙脚乱地出掌抵御那些反弹的刀气,红着双眼大喝道:“曲蛮子,还不动手?!”

话声未毕,铁勒飞鹰面色狰狞,猛然发劲将禁制本身窍穴的最后三柄冰刀震碎。〖凝真九变〗毫无保留,豁出强催至十二成超极限境界。衣衫抵受不住如此暴劲,当场被震得粉碎,袒露出他周身筋脉浮凸的结实肌肉。空前巨大威悍的鹰王形相随即透体凝现,不住震动铁翼,仰首长唳。曲傲须发俱张,神威凛凛地如狂扑上。打出〖鹰变十三式〗中最后最强也是最绝的一招:“鹰王破日”。

兔起鹘落间,那巨大爪影挟雷霆万钧之势迎头抓来,十指上将劲力暴增,直是洞金穿石,足可生裂钢铁!巨鹰形相所过之处,整片空间中的所有事物,都正因为铁勒飞鹰的舍命一击而导致模糊扭曲。与此同时,晁公错也狠狠一跺脚,毕生苦修的功力似山洪暴发全面释放,极度凝练压缩的〖离合刀炁〗破体透现,包裹着那臃肿肥胖之极的身躯,向前纵情疾射飞斩!

原本名副其实位于天南地北的当世两大宗师级高手,在再世霸王沉重如山的空前压力之下,竟不惜抛弃本身矜持,破天荒合力联手向杨玄感发动夹攻。如此一击,哪怕是河南王手执阴阳双令发动大日火龙,恐怕也不能轻易应付得过去。而即使有空我运使金钟罩保护照应,这刹那间,站在杨玄感背后的聂二娘亦同样只觉呼吸欲绝。她心中剧震,却惟恐会令爱郎分心,当下硬硬生咬紧银牙,将那句在下意识间已到口边的“霸王小心”强行四字咽下。双手拳头握得死死地,连指甲已然深刺入肉,也似全未觉痛。

霸烈程度空前未有的两大杀着同时逼近,杨玄感却两眼发亮,显得兴奋欲狂。自打踏足这艘海沙帮的船只后,他首次提起了战意,哈哈大笑道:“好家伙,这招有点看头啊。”虚拟雷刀绕身急玄,带动千千万万的耀目雷球凛冽横飞,正是紫雷第二击:〖天旋雷转〗!

犹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瞬间之中,紫雷七击、离合刀炁、凝真九变三大奇功全无假借地强硬拼上。双刀两爪互撼对撞,整个世界随之突然陷入彻底静止,世间万事万物的色彩全部褪去,只剩余最基本的黑白二色。弹指刹那,犹如漫漫百年。达摩传人空我面上神色变得前所未有地凝重,护体金钟气劲空前凝练,释放出灿烂夺目的黄金光辉。紧接着,一声犹似开天辟地,打碎混沌洪荒的震耳巨鸣,伴随着海啸山崩的狂暴气浪猛地爆发开来。汹涌奔腾,席卷四面八方。船上那三根全部足有两尺多粗的桅杆“吱哑~”的尖声惨叫着,同时从中断折。与此同时,大海船也仿佛不堪重负,往江水之中重重一压。原本距离水面还有四丈多高的甲板,霎时间被按得距离水面只剩余不足三尺。船身倾斜,好几名水手就此哀号着跌落江心,再也不见踪影。遍地哀鸿声中,惟有再世霸王纵声疯狂大笑,那笑声中充满了无比的享受与兴奋,显然对于如此激战,完全乐在其中。良久良久,霸王笑声渐歇,船身也重新浮上水面,一切看起来总算是恢复了正常。但见已是满目疮痍的甲板上,杨玄感手执虚拟雷刀,狂态毕露,气焰滔天。南海仙翁与铁勒飞鹰颓然瘫软在他脚边,双目紧闭,晕迷不醒。胜负之数,一目了然。

聂二娘那颗几乎已经吊上了嗓子的心好不容易安放下来。眼见激战已经告一段落,急忙离开金钟罩护身气劲的保护范围,急步上前,叫道:“霸王,你可有受伤?”声音微微颤抖,语气幽怨,尤带后怕。关怀惶恐之意,在在表露无遗。杨玄感心下欢喜,撤劲任由那柄虚拟雷刀自行消散,舒臂搂住眼前这名自己无论前世今生也珍视对方更胜过自己生命的女子,笑道:“这两个家伙,怎能伤得到我?虞姬尽管放心。”

聂二娘将面庞紧紧贴在杨玄感胸膛上,双臂紧紧拥住了他,直过了好半晌,方才幽幽叹一口气,低声道:“霸王,虞姬错了。错在不该说什么三招为限的话,反而激发了他们的凶性。否则的话,刚才也不会……也不会……如此凶险。”

杨玄感不以为然,笑道:“这算得上什么凶险?本霸王天下无敌,这老肥鬼和塞外蛮子虽说也有点本事,可还远远不是我的对手呢。妳实在不必担忧啊。”再世霸王自从当日在太极宫中觉醒以来,先是遭遇摩诃叶、杨昭、杨广等高手车轮,大战,然后又被独孤阀、李阀、宇文阀三家包围,以至不得不狼狈逃出大兴城,进行长达三月的冰封疗伤。之后净念禅院之战,虽然力压河南王,但又因为虎魄反噬,以至于未能获得全胜。纵使亦是未尝一败,但心中委实郁闷已久。这晁公错和曲傲二人,武功修为比“云雨双修”辟守玄更要略高半筹,两者合力一击,就及得上杨昭以阴阳双令再发动大日火龙的六成威力。杨玄感手无寸铁,只是凝气为刀,但仍旧在一招间就大破两人联手,心中委实甚为惬意满足。

他长长吐了口气,扬眉正要说话,,忽然间头顶风声飒然,大块木板脱离船楼堕落,刚好对准了他们砸下来。杨玄感也不在意,挥手轻拨,那块木板就改变了方向,“呼~”的声响中,越过船舷,远远跌落江水之中。顺势抬头眺望,只见船楼坍塌、桅杆断折、甲板更好似被翻来覆去犁了十几次的田土一样,整艘大海船都被破坏得不成模样,只能凄凄惨惨地漂浮在水面。别说继续前进,就连还未有沉没都已经要算个小小奇迹了。至于船上那些水手,也不管海沙帮还是巨鲲帮的,统统都被刚才三大奇功相拼时产生的余波震得七孔流血,瘫倒在地晕迷不醒。杨玄感不由得皱了皱眉,道:“该死,这岂不是没有人开船了吗?”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空我撤去金钟气劲,叹息道:“霸王,人命关天啊。你不问伤亡如何,反倒先担忧能不能开船,此举未免有失仁心。须知一味只行霸道,又怎能取得天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