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竺僧的武学,与中土家数迴然大异,乃集中修炼人体内作为经脉中枢的窍穴。要知道,一般习武者,能练至运气发劲,收发由心的地步,已可称高手。但若要超越其它人,则必须在其中寻求变化,用以克敌制胜。而变化之道,则在于窍穴的修练,所以其难度自不可与一般练气相提并论。直修炼到能以窍穴作为控制真气输发的泉源,真气绵绵不绝,始是一流高手之境界。

曲傲于武学一道上天赋极高,历四年而在二十三岁上,练成功了七个窍穴,将之命名为〖狂浪七转〗。但还要再到十年后,才可多练成一个窍穴,名为〖暴风八折〗。其中艰苦,可想而知。但到此地步,曲傲修为之高,已近乎可横扫大草原的地步。

武功上有所成就,曲傲也静极思动。于是他不再隐居,逐出山开宗立派,娶妻生子,再做起了昔年的没本钱买卖,因为自持武功高强,所以手段比起以往更加倍凶残狠辣,也彻底违背了当初“不可持武作恶”的誓言。曲傲自知如此行经,有朝一日必定要面对师父天竺僧的责难,于是更加下苦功不断修炼以求强化自身本钱。直到五年之前,曲傲终于练到了全身窍穴均可随意控制的地步,于是将此绝技再名之为〖凝真九变〗,“九”并非是指九个窍穴,而是因“九”乃数之极致,而取其无尽之意。

神功已成,还须一套外功加以配合,方能显现真正威力。铁勒族本就崇拜天上苍鹰,曲傲本人亦喜爱饲养猎鹰。长年累月下来,他通过观察苍鹰飞翔的敏捷动态和猎食攻击的凶猛动作而心有所动,于是融汇轻灵迅疾之轻功,由此创出一套攻守兼备,杀力凌厉绝伦的爪法,是为〖鹰变十三式〗。“飞鹰”曲傲的武功,就此得以真正大成。

三年之后,天竺僧果然重临。他得知曲傲的所作所为之后,立刻找来这徒弟向他问违誓之罪,更要废掉曲傲一身本领以作惩戒。曲傲假装后悔,声泪俱下地痛斥己过,骗得天竺僧心软,然后冷不防发动猛烈偷袭。〖凝真九变〗的强横威力配合〖鹰变十三式〗施展,凶威无限,杀力无匹。天竺僧又失了先机,一招间已经身受重伤,十招内惨败,最后更被这逆徒硬生生抓爆头颅,含恨而终。

弑师之后,曲傲心病尽去。修为由此也更上层楼,达到了生平从所未有的颠峰。于是生出了挑战毕玄,取代其“武尊”地位之野心。但他虽自信武功已能超越毕玄,毕竟铁勒族势力和突厥相比,实在太过弱小。所以曲傲便产生了要联络中原皇朝,援引外力以为己助的想法。于是他离开草原,越过长城踏足中原,进入了大兴。几经周折,和宇文家搭上了路子。

曲傲的本事,比起宇文阀中以前什么四大家将、天地双煞之类高明过何止十倍?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宇文述自然对之厚加笼络,奉为上宾。曲傲提出要借兵,宇文述当场就满口答应下来,但条件是要对方先帮助自己做一件大事。曲傲自负修为,也不认为此事有何为难之处,而且正好乘机与中原的高手较量以作印证,当下便也同意了。宇文无敌便陪伴着曲傲一起出发,途中又联络上晁公错,在扬州乘搭海沙帮派来联络的船只而扬帆出海。此行关系重大,船上水手除去帮主“龙王”韩盖天以外,谁也不知道船舱中那几位贵客的真正身份。故此一见到那艘属于巨鲲帮的江船,便忍不住依照惯例上前招惹,没想到居然一脚踢上铁板,惹上了这几位煞星。

局势演变至此,已无法再指望能够以任何和平方式解决。惟有以武争雄,以力决胜才是唯一出路。再世霸王气势之凶强狠霸,实为“飞鹰”生平所仅见。在他感觉中,眼前的杨玄感甚至已不能算是人,而是一片不断闪烁着耀目电光,雷鸣滚滚的沉重苍天。苍天有多广阔,他的威能神通也就同样有多大。然而……

草原飞鹰翱翔穹苍,从不为任何人任何物所束缚。搏击长空,挑战无常,岂非正是它生命中从来便不会缺少的一部分么?〖凝真九变〗配合〖鹰变十三式〗,神功大成更兼成功弑师尽去心魔,曲傲无论身心精神,皆正处于最颠峰的状态当中。哪怕面对被东、西突厥王室奉若神明的草原战神“武尊”毕玄,他也有绝对信心,能叫敌人在百招内饮恨爪下。杨玄感虽然强,可是曲傲就绝不相信他能比毕玄更强,更不会相信自己连对方三招也接不了。刹那间,这来自塞外铁勒族的宗师级高手面色一沉,灼灼眼神凝定在杨玄感身上,凶猛苍鹰形相透体暴现。气势之强,竟隐隐然可与再世霸王平分秋色。万里晴空仿佛受这两大高手心中战意所影响,竟尔变得乌云密布。阵阵腥咸海风迎面吹拂而至,当中赫然携带有无尽的萧索与凛冽。

山雨欲来,风满楼。

曲傲自打练成〖暴风八折〗以来,生平无论对上任何敌手,都必会任由对方率先主动进击,然后在对方气势蓄至满贯,信心臻达最顶峰的当儿,再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挫敌。如此,则可使敌人受到无可弥补的打击,生出永远胜不过自己的挫败颓丧感。而这种豪情与自信,也正是他横行草原,除“武尊”毕玄以外所向无敌的重要因素之一。可是如今面对再世霸王,纵使他信心依旧,却绝不敢再像以往般托大。断声暴喝中,曲傲十指箕张,俯身弯腰,向脚下重重一击。

无俦狂劲潜藏于甲板之下,形成一波排山倒海也似的巨浪向杨玄感迅速逼近,堪堪接近再世霸王身前三步时,内敛真气立即全面爆发,直将组成甲板的木材撕裂成千百条不管长度宽阔也全无二至的细碎木条,好似万箭齐发般对准了敌人疯狂攒射。聂二娘身在爱郎身后,但这瞬间中,依旧感到压力难耐,气息欲绝。空我及时行上一步,催动金钟罩十二关无罩门境界,将自己、聂二娘、还有乌骓马都同时保护在内。杨玄感却是冷冷一笑,根本不须出手抵御,只运起〖烈焰功〗真劲护身,眨眼间早将千百锐矢尽数烧干焚尽,无一能越雷池半步。

然而这一波侵袭,其真正目的也不过只是为掩人耳目罢了。“飞鹰”仰天一声清唳,快逾惊电般斜冲纵起。那身体投下的阴影早将杨玄感覆盖。强大无匹的劲气随即狂压而下。千万股细碎劲气,像锋利刀剑般随着劲风朝敌人袭来,劲气中曲傲双爪便像进出于虚无和现实之间,时现时隐,如虚似幻,教人防不胜防地当头攥抓,正是“飞鹰”的看家本领〖鹰变十三式〗。杨玄感厉声喝道:“不俗。可惜力分而散,未算真正一流啊。”右手背负,左臂当空一圈。“火轮炼狱”的繁密掌影似涡轮转动,由外而内层层叠叠地旋较收缩,先将发自〖凝真九变〗的细碎劲气尽数绞成粉碎,再化繁为简,径直轰向曲傲一双铁爪。

“飞鹰”轻声冷笑,双臂左右振分,身似苍鹰回翔,于迅雷不及掩耳间化上为下,紧贴甲板滑入杨玄感的守御圈子之内,两爪由下而上急攥。这一抓看来无甚出奇之处,可是势道强凝凌厉,更同时含括有吸、刺、卸、封、割等五种从各指发出的真劲,杀力强横,已达无坚不摧之境。聂二娘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失声叫道:“霸王,小心!”话声未落,看似招数已老的“火轮炼狱”掌势忽尔再生变化。先前是由面而点化繁为简,此刻则恰恰相反,是化简为繁由点而面。原本已经极度压缩的火轮猛地重新扩散开来,烈焰催动,炎威逼人。那火劲中更蓦然出现了缕缕紫色电流,雷火交融,威力何止暴增十倍?

电光石火之间,掌爪相触,五声爆响随即连串生成。曲傲闷声轻哼,身如疾风往后急退,脚步踏下之处,甲板全似遭旱天暴雷狠狠轰击,自动化作漫天木屑。得到第七步上,“飞鹰”已然卸尽雷火罡劲,喝道:“第一招。”转而借势往上腾升两丈,在空中似真正飞鹰般盘旋转折,蓄力开始组织第二轮的攻势。

严格说起来,曲傲在这瞬息之间,其实已经发动了三波攻势。但到最后,两人硬碰硬地交手互拼,也的确只有最后那一着而已。再世霸王豪气盖天,自然不会和他斤斤计较招数多少,当下哈哈一笑,沉声道:“好。这是第二招!”掌刀起处,凛冽寒流同时向四面八方迅速扩散,甲板、桅杆、船帆,还有海船上方的整片空间,全部都被突如其来的凛冽寒风所彻底笼罩。那寒流无形有质,从上下左右一齐向身处半空的曲傲挤压逼迫而去。霎时间,“飞鹰”只觉冰寒入心。遍体内外,几乎连血液骨髓脑浆。也要被完全冻僵。

曲傲心内骇然剧震,当下又是一声清唳,〖凝真九变〗颠峰威力全面释放,将那股诡异寒流尽数震散逼开。随即以疾逾流星的高速,“苍鹰扑兔”俯冲急扑而下,五指按、撞、扫、刺、劈地同时生出种种变化,向杨玄感头顶天灵猛地抓下。未想他不动尤自可,一动之下,虚空中登时有无数杂乱无章的耀目雷光蜂拥暴现,如磁吸铁般向这头自投罗网的“飞鹰”纵横交错斩劈削割,紫雷第四击〖冬雷霹雳〗之刀势无止无尽,就似若不将敌人凌迟碎尸,就绝不肯罢休。

再世霸王并无雷刀在手,刀招杀力至少也要蜕减四成左右。再加上又只用一臂,杀力再减两成。铁勒飞鹰的〖凝真九变〗毕竟也非泛泛,此刻他豁尽全力,鼓荡真气护住本身,纵使被无形刀气斩劈得皮开肉绽,但伤处全非要害,对其战力损伤不大。弹指之间,他爪上所激生罡劲堪堪就要抓上杨玄感头颅,喜悦之情在心中油然而生。然而这股情绪刚刚萌芽,体内运转正速的真气却陡然为之一窒,竟全然再使不出半丝力气。变生萧墙之内,饶这铁勒飞鹰是宗师级的高手,刹那间亦是手足无措,全不知该当如何是好。紧接着,侵入体内的刀气由内而外猛烈爆发,在曲傲身上九大窍穴处同时凝聚出九柄晶莹冰刀。从外表看来,非但诡异绝伦,更加触目惊心!

这种种变化,说来繁杂无比。实质从曲傲发动“苍鹰扑兔”开始,再到〖冬雷霹雳〗所潜伏的二重刀气爆发结束,从头到尾,也不过就是短短两、三秒之间的事罢了。迅雷不及掩耳,大局已定。杨玄感冷笑道:“原来也是废物。”出掌在已经化为冰雕,却仍保持着那扑击姿势堕落的曲傲肩膀处一拍。名震草原的铁勒飞鹰,当场好似只断线风筝般向后翻滚抛出,“砰~”地狠狠撞上船舷。冰封其九大窍穴的冰刀被撞碎了两柄,眉宇间已全是白霜的曲傲双眸内精光闪烁,随即历声嘶吼,发动了〖狂浪七转〗。

“乒乓~”破碎裂响,又是两柄冰刀被震成粉碎。铁勒飞鹰的功力随即得以提升至〖暴风八折〗境界。他面容扭曲,外貌显得无比狰狞,竭尽全力地拼命挣扎咆哮,要在最短时间内将剩余五柄冰刀也震破毁碎,以求能够恢复〖凝真九变〗的颠峰功力。到了此时此刻,曲傲也早已清楚再世霸王修为之高,已经远远超越凡人所能想象的极限,进而直追神佛妖魔。以自家本事,实在是远远及不上对方。然而,杨玄感在动手之前就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以三招为限,捱得过去就生,捱不过去就死,当中全无半丝转寰余地可言。本钱尚未用尽,胸中仍有大志未曾实现的铁勒飞鹰,又怎会才接了再世霸王两招,就已心灰意冷,束手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