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名字甫入双耳,张须陀登时就皱起了眉头,道:“王爷,是上官龙和荣凤祥来拜访吗?”

杨昭放下拜帖,道:“帖子上是这样写。不过这两位是什么人?张刺史似乎对他们没什么好感?”

张须陀冷冷哼了一声,道:“荣凤祥是名商家,号称洛阳首富。不过他来历很有些不清不楚。生意虽然做得很大,但私底下也有许多勾当,都是见不得光的。只可惜他手段高明,掩饰得又好,故此旁人纵使明明知道他做下了作奸犯科的勾当,偏偏也捉不到半点证据。此人又极擅用金钱收买人心,关系网盘根错节。所以无论明里暗里,都有许多人替他大开方便之门。下官三番四次想要将此人绳之于法,却总是压力重重,以至于不得不半途而废。”

杨昭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心想这荣凤祥的真正身份,其实是魔门八大高手之一。两派六道当中的真传道分支,老君观之传人“妖道”辟尘。和阴癸派宗主,阴后祝玉研是相互合作的关系。真传道传承的乃是原始道家之说,讲究以“**”而修行。传说当年轩辕黄帝问道于古仙广成子,得传秘法真术,御女三千而乘龙上天。可见其实“**”也是道家正道。可惜后来者只学了皮毛,多有用“**”行采补等损人利己的卑劣行径,于是逐为正统观念所不容,终于沦落成为魔门两派六道之一。

说起来,这魔门“真传道”的遭遇,倒与极乐正宗和正统佛门的关系颇有相似之处。不过极乐正宗出了位不世出的天才摩诃叶,故此竟尔反客为主,将正统佛门打压得几乎抬不起头来。而辟尘才能远远不如,所以就只能是被正一道等正统道门势力打压得不敢见光,惟有托庇于阴后祝玉研麾下了。不过纵使如此,辟尘能够化身荣凤祥而成为洛阳首富,可见本身才具亦自不凡。从张须陀形容间看来,这人的所作所为倒和后世远华一案中的主犯赖某某差不多,都是倚靠官商勾结,黑白通吃而迅速发迹。想来也是,魔门中传承了商家法统的是天莲宗。武功修为暂且不论,若说做生意的本事,“胖贾”安隆可要比辟尘厉害得多了——你道是人人都能和“天刀”宋缺称兄道弟的么?

杨昭心下寻思,别人也都看不出来。李密见小王爷面上神色倒没流露出什么厌恶憎恶之情,便猜小王爷对这位洛阳首富荣凤祥并没有多大反感,禁不住便暗骂张须陀多事。不就是官商勾结,然后大家一起发点小财么?古往今来,这种事情多得去了,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当下问道:“张大人,若依照大隋律法,商人做生意所获利润,当于十五中抽一为税。这位荣老板,名下所开设的店铺与各种生意,可有依法完税?”

张须陀凝声道:“蒲山郡公,有时候有些事情,乃是关乎律法纲纪,世道人心,绝不能以金钱衡量。”

李密冷笑道:“法律不外乎人情。只要这位荣老板确实依法完税,旁的咱们也就无须多管了吧?爱和什么人交往,那是荣老板自己的事,可与旁人不相干。”

张须陀扬眉道:“蒲山郡公此话,张某不敢苟同。荣凤祥……”

“张刺史,法主,两位不必争辩了。”杨昭回过神来,摆手道:“总而言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荣老板假如是遵纪守法安分做生意的话,那么自然可保一世平安。但假若他当真私底下做过些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那么始终国法难容,天理更难容。”顿了顿,又问道:“那么这上官龙又如何,他也是商人?”

“上官龙倒不是商人。”张须陀叹了口长气,道:“王爷可知道,江湖草莽之间,有所谓‘十帮八会’?”

杨昭心道“我要是不知道就有鬼了。可惜巨鲲帮现在的帮主还是个老头子,一点也不萌……嗯,下次要是有机会,可得抢先把那只还是萝莉的云小丫头抱过来好好养,千万不能让独孤策那小子给糟蹋了。”点头道:“略知一二,愿闻其详。”

张须陀沉声道:“十帮八会都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依仗着有几分武功,就肆无忌惮,做下了许多违法乱纪的事来。走私者有之,贩卖人口者有之,坐地分赃收买路钱者有之,甚至还有组成马队,公然四出劫掠的。其余包娼庇赌之事,更加犹如家常便饭。这个上官龙,就是洛阳帮的帮主。洛阳城中的商铺,每月都要向他们缴纳什么保护费,否则就有流氓无赖前来捣乱。进出洛阳的商队,也都要向洛阳帮交钱,否则买卖就休想能够做得平安。”举掌用力往面前的几案上一拍,怒道:“哼,无法无天!简直把朝廷法度视如无物。这种败类,张某迟早要将他们统统绳之于法。”

“原来如此,本王明白了。”杨昭点点头,道:“这么说来,上官龙和荣凤祥都是洛阳的地头蛇。虽然未必接触得到各家世族门阀,但想必影响力却遍及地方中下层。本王既要在最短时间内镇住局面,便离不开这种地头蛇。如今既然亲自到来拜会,本王便见他们一见罢了。欧阳四。”

就站在厅堂大门外随时等候的欧阳四应声而入,走到小王爷身边弯腰听命。小王爷低声向他吩咐了几句话,欧阳四点点头,恭身退出。杨昭回首过来,道:“卫王远在登州,想必还要再过得几日时间。才能到达洛阳接任行军大总管之职。在此之前,咱们刚才所商议的事万万不能走漏了风声。至于眼下局势,就要请张刺史多多费心了。无论如何,至少也要维持目前的稳定,不可让城内百姓感到恐慌。法主,你初来乍到,政务方面,恐怕霎时间也还未能上手。那便要向张刺史多多请教,可不得持才自傲。”

李密心中凛然,起身躬身长揖,口中连声称是。再回头来面对张须陀,神色便不敢像之前那样倨傲了。张须陀心中感叹,起身也谢过河南王,然后道:“自杨刺史不幸被害以来,府衙中只独余张某独自支撑局面。张某才具有限,实在颇有焦头烂额之感。如今有蒲山郡公前来,却是可以松得一口气了。蒲山郡公,不如你我现在就回府衙接掌印鉴,也好安定人心?”

这提议正中李密下怀。当下两人恭身告退,连袂步出尚书台行署。李密尚身着常服,张须陀前来拜见河南王,却是穿了正式官服的。行走之间,自然颇为惹人注目。正在侧厅中等候的上官龙和荣凤祥从门口处往外张望时恰好看见,却不约而同地先是一怔,继而流露出不屑与厌恶的神色,情况就和刚刚张须陀听见他们二人名字时如出一辙。上官龙冷笑道:“张须陀这官儿动作却快,河南王刚刚入城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心急火燎地赶过来献殷勤了。”

荣凤祥慢条斯理道:“刺史和治中都在同一日里下了阴司枉死城,洛阳就只剩下他这个别驾独撑大局。权力这种东西么,任谁沾上了都舍不得放手的。知道河南王驾临坐镇,他当然要第一时间跑来拜会,看看有没有机会向上走走了。这点心思却是人皆如此,”

上官龙皱眉道:“荣老板,那依你看,他有机会没有?”

荣凤祥笑道:“洛阳以至河南道眼下闹成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外地官员敢过来送死?但洛州刺史的缺也不能就这么一直拖着。依我看,以后咱们再见面的话可不能再叫张别驾,得改改口了。”

上官龙眼眸中放射出阴狠寒光,冷冷道:“张须陀这家伙脑袋是属榆木的,根本不开窍。他自己要沽名钓誉假清高也就罢了,偏偏还三头两日就来找你我的麻烦,也不称称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哼,素公手下那帮人该杀的不杀,不该杀的倒杀了。当真是废物。”

“上官兄,噤声。”荣凤祥面色一沉,压低声音道:“那位河南王殿下年纪虽轻,却是位了不起的人物。这种非常时刻,你我还是谨慎点好。”

上官龙怔了一怔,自知失言,当下讪讪一笑,也不再说话。两人又等了片刻,门外脚步声串来,却见欧阳四走进侧厅,道:“王爷已答应接见。两位,请跟我来。”

荣凤祥和上官龙对望一眼,起身走上两步,亲热地道:“有劳这位兄弟了。不知道尊驾如何称呼?”

荣凤祥是生意人,讲究八面玲珑。所以这句问话虽简短,从他口中说出来时,倒颇使人有如沐春风之感。欧阳四也是惯于人情世故的,拱手逊道:“不敢当。在下复姓欧阳,在王爷帐下亲兵中排行第四。荣老板和上官帮主不必客气,都直呼在下名字就是。”

“原来是四哥。”荣凤祥走上两步,笑道:“我和上官帮主都是粗人,不懂礼法。初次参见王爷,心中总有些忐忑。还望四哥指教一二,王爷可有什么忌讳,又或者有什么喜好厌恶的事物么?”言语间伸手和欧阳四一搭,欧阳四就觉有样外表冰冷光滑,却又沉甸甸的东西滑落自己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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