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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日松赞尚未说话,杨秀已然笑道:“我中土宗派,以道、佛两家为正宗。佛家暂且不论,道家便以正一道为首。掌教朝阳天师,孤家的大皇兄当年也倚为臂助,甚是敬重有加。不过朝阳天师近年于峨眉山上闭关不出。则当世道家第一人,便非宁散人莫属了。赞普和几位上师,不妨与宁散人多多亲近。”

南日松赞抚掌笑道:“正是。唐门主,宁散人,小王来替两位引见。”却向当先那位身着紫色袈裟,头上所戴法冠镶以牦牛长毛,须眉皆白的老者一引,道:“这位乃黑密教宗黑日法王,是我吐蕃国的第一高手。”

那位黑日上人闻言合什敬礼,道:“扎西德勒(吉祥如意)。老衲见过唐门主,宁散人。”声音亦如外貌苍老,但双眸中异芒闪烁,久看之下,竟连唐十三也觉心神微动。连忙凝神运功抵御,心中更是凛然。笑道:“原来是吐蕃国第一高手。不知道吐蕃武学和我中原武学相比,究竟有什么独特之处。他日有机会的话,倒要好好请教一番。”

这两句话已暗存挑衅之意。但黑日法王只微微一笑,并不接话。南日松赞则稍觉愕然,随即笑道:“吐蕃小国,与中国高手相比自然不如。唐门主如肯指教,那是再好不过了。嗯,这位是灭绝上师,能谋善断,小王向来十分倚重。还有,这位乃龙象上人,亦是小王小儿的武学师父。”

灭绝上师目光森寒,面相灰黑,显是修炼某种邪门功夫所导致之异相。龙象上人则在脖子上挂着串骷髅念珠,一张面孔以鼻子为分界,上半部宛若少年,下半部则犹如风干橘皮,看起来甚是诡异古怪。两人各自见礼,神情甚是矜持。对唐十三和宁道奇的态度,也不似黑日法王这般谦冲。反而颇有出手较量之意。

要知道,吐蕃本身并没有黑密这个教派,只有“苯波教”。苯波教主张政教一体,又宣称上古时的吐蕃赞普和王国中诸大贵族,都是同时由白银降生的。彼此身份虽然有微小差别,但本质一致,两者仍可以平起平坐。这就为吐蕃大贵族制肘王权,甚至是分裂王权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故此吐蕃立国数百年合共历三十余代赞普,王权始终不盛。最糟糕的时候,甚至王令不能出逻些(拉萨)半步。

历代赞普自然不甘心永远如此,都想学习中土的制度,加强王权建立大一统集权制度,可惜总是不得要领。但到了近百年前,情况却有了改变。当时有天竺僧人经由泥婆罗国(即时今日的尼泊尔)进入吐蕃宣扬佛法,逐渐地却与当地的苯波教某些分支教派相互结合,终于诞生了“黑密”这个有着种种似是而非佛家理论的怪胎出来。

黑密拥护王权,认为赞普至高无上,是与诸侯臣子截然不同的高贵存在,所以逐渐得到吐蕃王室接受,势力也不断扩张。到了南日松赞这一代,黑密更加登堂入室,俨然取代苯波教而成为了吐蕃的国教。黑日上人作为当代教宗,其地位与摩诃叶在大隋朝廷中的地位,却也相差无几了。

黑密一门脱胎自苯波教,后来又揉合了天竺密宗的真言印法。故而百多年来虽然能人辈出,却也同样品流复杂。门下合共有十几个支派,各派宗主各负独门绝学,时时互相明争暗斗。教宗之位,十年论选一次,凭武力而称雄。谁人武功最高,就能担任十年教宗。黑日法王已经两度连任,还有大半年左右,就是下任选举之期了。芸芸竞争者之中,余者皆不足称道,惟有灭绝上师和龙象上人两人紧随其后,其实力足以对黑日法王造成威胁。更严格地说,黑日法王与灭绝上师和龙象上人两者相比,纵然更加高明一些,程度也是有限。真要生死互搏起来,究竟鹿死谁手,还在未知之数,

黑密明争暗斗,南日松赞自然看在眼里。但作为吐蕃赞普,他一方面利用黑密以对抗苯波教,另一方面却也不希望看见黑密过度成长壮大,成为另一个威胁王权的苯波教。所以对于黑密各派宗主时时发生的自相残杀之举,只要双方不是搞得太出格,南日松赞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马马虎虎的含糊过去也就算了,只是假若黑密内部过度争斗,那么就会损害吐蕃王室的利益,让苯波教有机可乘。所以也不能完全放任不管。反正都是要斗了,与其自家窝里反,不如将矛头对外还更加划算。所以这次南日松赞前来四姑娘山和杨秀商议大事,也带上了黑日法王等三人。此举一来是保证自身安全;二来也要借机称一称杨秀这个谈判对象,究竟够不够分量和自己对等;三来更事先声明,假若谁人能够在此次大事中立下汗马功劳,则下任黑密教宗之位就归谁所有,也免得争执。

蜀地与吐蕃相互紧联。唐门又是数百年的名门大派,渊源深厚久远,名头响当当。黑日法王与灭绝上师、龙象上人等三位也都是久闻了。此时又听说眼前这唐门门主是杨秀的义弟,黑日法王尚好,灭绝上师与龙象上人两人却是有些按耐不住了。要知道这次商讨借兵合作之事,既然南日松赞带上儿子亲身前来,心中已对此事肯首了八九分。剩余的无非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而已。假如能够以武力将唐十三压下,那么既可以宣示吐蕃的威风,又能在谈判中力争主动,尽可能多地从杨秀身上压榨出好处来,更籍此替自己在争取当选下任黑密教宗的大事上多加一个重重的砝码。岂非一举三得?

既然有了这个想法,灭绝上师与龙象上人两个心中,便似凭空生出了几百只小手在不停**,直是心痒难忍。只是一时找不到什么借口,只好暂且静待时机罢了。

双方见礼既毕,便各自分宾主入席而坐。杨秀存心炫耀豪富,当即一拍手,各样珍馐美味就如流水价般送上。旁边的乐工则重新拨弦吹笙,曲韵悠扬响起。更有八名舞姬鱼贯而入,翩翩起舞。轻纱薄裳之下,众舞姬身段若隐若现,姿态曼妙动人,委实活色生香,教人陶醉不已。

帐篷中这场面,固然不能和大兴城太极宫的国宴相比,甚至连与成都蜀王府中的寻常饮宴比较都显得十分粗陋。但吐蕃边鄙下邦,哪怕国中赞普和大贵族,平日的生活起居也十分简陋,哪里见过如此富贵气象?但看席上所见所闻所享,尽是生平未有。却是由不得他们不动心。南日松赞等首领人物还好,其他随同他们而来的亲信武士,却无不心笙摇动,大觉目醉神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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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藏密真正成型是在公元七世纪以后的事。而所谓黑教,也是藏密黄、红、花、白等分支教派对原始苯波教的称呼。事实上苯波教本身始终没有完全融合进藏密体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