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倩闻言陡惊,乜眸细观,自己偎在小石头怀里,确实大为不雅。思至此,心急慌忙地推开他,又往后退了几步,方是伫足。却已嫩颜绯红,羞得犹如要滴出血来。

这么一来,符誉也瞧了个清楚,不禁瞠愕,心想,怎地会是雷啸岳的小女儿?

旋即也不敢造次,挥手止住兀自暴跳气急的符震,和颜笑道:“小王当是谁?呵呵……原来是雷将军的掌上明珠啊!雷小姐,今日何以有雅兴会到小王府上一游?”

雷倩暗叫糟糕,但又不能不答,玉指卷着裙角,期期艾艾地道:“我、我……”缘于心乱如麻,这回答的也就吞吞吐吐,与她往日的伶牙俐齿,迥然不同。正踯躅难言之际,蓦地灵光闪现。

只听她“哦!”了一声,随即窘迫忽杳,俏笑晏晏道:“我适才见一老道鬼鬼祟祟地溜进皇子府,所以便进来看看,怕他对皇子有甚不轨。谁知,这老道神秘得很,在府里七兜八兜就失了踪影,刚想进来与皇子说一声。唉……便被那老道给扔了进来。”

众人一听,心思各异,但惟有一念相同,便是这丫头当真是一派胡言。凭老道的神妙身法,别说雷倩,即便她老爹雷啸岳也是力由不逮,那有可能给她瞧见。

符誉微笑道:“这么说?小王还要多谢雷小姐的施援之恩!”

雷倩嘻嘻一笑,“多谢就不用了……哦!咱们还有事!先告辞了!”语不得两句,即向小石头示意,想速速离了这是非之地。

符誉道:“且慢!”看二人止步回头,续道:“雷小姐是稀客,今日既到小王府上,倘然不好生招待,只怕事后,小王会追悔莫及。来来……请上座!”说到这里,侧眼睨视,却见厅里,杯盘狼藉,案倒桌翻,顿时朝下首的仆人们喝道:“还不收拾?难道要本王亲自动手?”

雷倩可不想与他们同宴,何况,眼下惹了大麻烦,回去后还不知会咋样?至于寻机奚落胜施一事,早被她忘得一干二净。连忙道:“不了、不了,家里还有事!改日,改日……”说完,即拖着小石头直往外面走去。置符誉的喊声,直如未闻。

堪堪行至门前,只听得脑后生风,一人斥道:“皇子留客,二位何必恁急?”声到风到,罡烈无匹。

小石头蓦悚,仓猝里,不遑多想,侧身、转腰、出拳、正是那招“举火燎原”。下意识地一拳,居然让他内力使足,无心里契合了焚阳拳诀里的“劲自圆,体自方,气自恬,心神两忘,意念唯生”的上乘之境。两股劲风猛撞一起,只听得四周窗棂一阵颤动,随即“嘎咧咧”,“哗啦啦”的乱响。

出手之人正是隗斗,他适才先与散宜生斗了平手,又在老道面前,毫无还手能力的被他夺去紫金铜人。接连几遭,着实丢颜地紧。这会儿已无心思继续摆那高人的澹然模样。心知,若再这样下去,自己在二皇子心中,势必身价猛跌,几如破布。自己无颜事小,然坏了无极岛所谋,却是事大。当下,未待符誉请求,即主动出手挽客,寻思着,固然你小子可以功震侍卫,但落在老夫手上,无疑是手到擒来。

有恃无恐里,突感不妙。这小子拳劲居然刚猛无俦,几是绝顶之流。当下心旌悚悬,他这一拦,囿于心中轻蔑,再加自视甚高,全然没想到,一个年幼弱冠的少年,居然能与自己相抗衡。猝然而至的拳劲,以至他压根没及再运内力,便这么以半数实力与小石头的浑然一击狭路相逢。

“砰”的一记。

隗斗向后退了一大步,小石头却是“腾腾腾”地朝后连退,身子踉跄,足足五六步,方是站稳脚跟。然面无异色,眼神凝聚,一看便知决计没受什么伤害。

雷倩这会醒神,立即跃至小石头身边,上下打量,左右察视,怕他遭甚阴手。而其余人却是皆感惊诧,万万没想,小石头竟有忒高内力,与无极岛宗师级的高手隗斗硬拼一记也能落个不遑多让的局面,当下钦佩者有之,嫉妒者有之……

隗斗好生恼羞,但觉今朝颜面丧尽,瞧向小石头的目光,内蕴无限怨毒。

便在这时节,忽听得有人抚手笑道:“妙啊!妙啊!无极岛宗师初临中原,居然连个少年人也打不过?呵呵……未免太糗!”

大伙又惊,不知何人在此口出讥语。

循声看去,见是一个白发老头坐在房梁顶上,双手来回互合交错,来回拍打,显然一副开心得不亦乐乎的模样。

这老头目深鼻赤,口方颊大,尤其鼻尖老大一个酒糟,令人油生笑意,觉得老儿的生相实在滑稽得很。只见他笑了须臾,似觉口渴,双手在身上一阵乱掏**。眨眼,取出一个深红色酒葫芦,“噗”的一声,揭去上面顶盖,兀自在那“骨潞潞”地喝起酒来。

大伙见他不知死活的迳自喝酒,不免错愕,也不晓他究竟是何方高人?反正,能在皇子府里不感拘束,依旧当在酒肆饭庄狂态毕现的,只恐也惟有他了。散宜生却是认识,只见他呵呵笑起,朗声道:“惊鲵子老兄,今儿个怎地又没穿道袍?难道,就不怕令师斥骂?”

惊鲵子嘿嘿怪笑,醉眼乜斜道:“我当是何人,原来是你这小子。”话罢,纵声一跃。双脚方沾地面,骤然足跟踉跄,摇摇欲坠。就在大伙怕他跌倒时,却见他横身一侧,竟是卧躺于地,嘴里嘟囔道:“还是躺着舒服。”手上葫芦又是放于口边,喝起酒来。

大伙怔然,不知他到底想怎样?均想,你个老儿固然想喝酒,总不须特地赶到皇子府来吧?

散宜生见怪不怪,他对老儿识之甚深,知他是昆仑五子里令掌门清虚真人最为头疼的两子之一。当下又笑道:“惊鲵子老兄,你想喝酒,怎地跑这来了?”

惊鲵子醉熏熏地道:“我……呃呃……”方说一个“我”字,偏是连打两下饱嗝。又听他道:“我也不想啊!是师伯他老人家,抢了别人的至宝,却要我来为他搽屁股。”这么一说,大伙才明白,先前那老道居然是他的师伯。

这时,他又道:“这屁股要如何搽,适才,我在门外已然思了良久。本想以暴制暴的把人给赶回去。不想……嘿嘿……那老小子竟连一娃儿也打不过。此刻,我改主意了,照他的本事,假使与他打过,未免丢了我惊鲵子的身份。所以,不打了……”

隗斗一听,气极而笑,冷恻恻地道:“惊鲵子,老夫看你话说得过头了!”说话间,只见他右手置于胸前,大拇指、无名指、小指内扣,而食中二指劲运力足,异光泛现。

大伙见他似欲出手,刹那,均为白发老儿担上心思。尤其,小石头更觉不妥,惟恐老儿遭他毒手。迅即大声道:“老前辈,小心啊!”

白发老儿一听,嘻嘻笑道:“不错、不错,小娃儿很有良心!比那些个无极贼子好得太多。”接着,自言自语道:“那我适才把他们从屋顶上弄下去,岂非也没良心?”虽说自语,但他音量尤大,偏生厅里皆闻。

众人忍俊不禁,不免失笑。均道,这老儿好生诙谐,居然把自己捣乱别人的事也这么坦诚而讲,倒是颇显磊落。小石头愕然,在那瞠目结舌。这当儿,雷倩却是偷偷捏了他下腰际,低声道:“要你做好人?”小石头神不守舍,也不知她说甚,回头讶道:“啊?”

二人种种亲昵,符震嫉火满腹,若非念着小石头武功超绝,决非自己能敌,难保不当场邀斗。可惜,如继续看下去,无疑难熬,索性侧首,朝隗斗望去。心下盼他大显威风,能一举击毙小石头,只是雷倩终须饶恕。

不提他的小算盘,再说那隗斗瞧着惊鲵子始终疯言疯语,自进来到现今,浑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而且,竟当着“惊天神指”即发一刻,依旧言笑侃侃,此间蔑视,着实令他恼恨难当。沉声道:“惊鲵子,老夫看你是活腻了!”语声吐出的同时,一道曳虹似经天气剑,如贯长空,从他食中二指划掠而出。

“嗤嗤”的破空声,如裂帛碎绸,教人暗惊,皆想,无极绝学果真不凡。其间,符誉尤甚,起初见隗斗先是奈何不了散宜生;再是毫无抵抗的让老道来去自如;时下,又任惊鲵子万般讥讽;心下对无极岛生出了不过尔尔的小觑心理,认为它的威名着实有些虚夸。然如今一见,却教他羡艳不已,思忖着,若此绝学,被我学会,何愁皇位不固?又何惧小人施算?

正思忖时,却见惊鲵子蓦地跃起,惺忪醉眼一扫而空,在那蹦蹦跳跳,大呼大喊:“贼人发怒了,贼人发怒了……”众人大哗,没想他值此危机,仍是这般噱闹。

与此同时,见他谑浪笑敖,口出污言,大大的蔑视自己,隗斗不由恶向胆边生,屈指弹伸,几缕罡风接连而去,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好似棋道纵横,密织如网,几如煌煌宇宙笼罩茫茫,看其势颇有弹指之间即教惊鲵子灰飞烟灭的恒心。

惊鲵子呵呵大笑,未见他抬手踢足,整个身子居然倏地翻身腾起,恍若被外力掀开,又如僵尸弹蹦,说不尽的诡谲,但偏偏不着烟火,流畅自然,浑若天成。只见他身影在空间里几个闪灭,时而厅角,时而梁柱,若隐若现,端得是异谲难猜,虽没先前那么好整以暇,悠闲自在,然狂谑笑声依旧响遍大厅。

只见隗斗发出的每一指竟在他裕如挥洒里悉数袭空。众人是诧愕不断,心想,他一脉的身法当真是神妙无方,前有鹤发老道神奇消失,如今,又见他奇异多衍的鬼魅之变。一时间,大伙又羡又妒,均想,若我有此身法行迹天下,岂非任我纵横?

而小石头偏是未想及身法,反而对隗斗的《惊天指法》颇有颖悟。寻思着,隗斗眼下所使的指法,岂非与先前紫金铜人衍化出来的意境大同小异?看了片刻,又想,可惜他的指法太过执着于形,固然得许神髓,然离圆满无迹,却仍是差之远甚。总没意境中的哪人使的浩浩荡荡,浑若天成。

思至此,猛感讶疑,想不通,自己怎会思虑到这些?难道,堪堪的意境指法,自己业已学会?当下蹙眉又思,只是思来想去,竟是毫无记忆。惟有的影象,只是哪古人的和颜慈笑以及最后一幕惊世骇俗的破天裂穹。

正当他在边厢穷思深索之际。

这会,隗斗决心已下,今日不教惊鲵子立毙当场,无极岛威名只怕荡然无存。只听他冷声道:“好个身法,可惜与你家鬼师伯相比,仍差太远。”话声响起,单掌虚划,食中二指居然激迸无形剑罡。

他此刻面容沉肃,诚未怒形于色,却也嗔目切齿。原先单用右手制敌,刻下是双手交错,十指连弹,似拨弄弦琴,又如抚叶摘花。然其中凶险,却非惬意,使到后来,如臂使指,霆不暇发。

众人皆悚,即便散宜生也退避往后,心下暗自为惊鲵子担忧无限。

但惊鲵子老调不改,尽管有些疲于奔命,嘴里偏是唠叨不止,一会大骂无极岛浪得虚名,一会痛斥无极岛蛇鼠一窝,无极岛岛主姜神君更是蛇头鼠首,实是靦颜人世之辈。隗斗惊天指法使尽全力,漫天指气疾风骤雨,惊涛骇浪,竟是奈何不了他半点。无数道星剑光芒,“嗤嗤”作响,噼里啪啦地撕破门窗。

就这么晃眼一瞬,原是穷奢豪侈的宴会大厅竟成了乞丐窝一般,显不尽的凄凉,破败。符誉彻底傻眼,兀自呆呆不觉,只感今日一遭实如梦境,万没想世上真有如此神奇指法,以及绝妙身法。

斗了半晌,隗斗收指敛劲,恼道:“惊鲵子,你怎恁般无耻?难道与老夫硬拼一下也不敢?”

瞧他息手,惊鲵子又现原处,仍是侧卧在地,独自斟饮。喝了几口美酒,他捋袖拭口,随后怪眼一翻,大大咧咧道:“老子用本门绝招对你的绝招,有何无耻?莫非,躺在这不避不闪地被你插来插去,就光明磊落了?嘿嘿……夷人的规矩,就他娘的搞不懂!”众人未料他出语,竟是如此粗俗。

隗斗怒极,斥道:“什么夷人?咱们无极岛可是源出炎帝一系!”

惊霓子嘴一撇,道:“吹吧,吹吧,你尽管吹!哼……难道,你的隗氏,不是昔日遭轩辕黄帝驱逐出境的北狄族鬼方氏演化迩来?”

隗斗没想他提起这茬,刹那张口结舌,哑然无言。

惊鲵子又道:“隗斗,我告诉你,中原地大物博,异人不绝。你无极岛妄图染指中原,实属火中取栗,待你们作法自毙之时,包尔等追悔莫及。”

一番话,娓娓而谈,入情入理,义正严词,

隗斗无言,心想,他这话倒有三分道理。先别说那鬼老道几近神仙之流,单是旁边的傻小子也是功深莫测,居然能与自己半数实力相拼,而不落下风。放眼整座无极岛后起之秀,竟没一人堪能与他相提并论。照理,能教出这般徒弟的师傅,想必愈发超逸,只怕神君亲临,也难保是其对手。

想到这里,不免心灰意冷,萧索懒散。

惊鲵子瞧他心神恍惚,似有所想,情知一番话已起效果。心下不禁得意,继而朝小石头看去,却见他呆呆而伫,尽管美女依偎,居然也无半丝亲昵之举。失笑之余,也很是欢喜他的淳朴生性。当下呵呵一笑,道:“话说完,酒三巡,我该走了。”说罢,身影闪灭,已到小石头跟前,抓住他手臂,嘻笑道:“小娃娃,适才我陷你入危,现今,轮到我救你了!嘿嘿……”

但见他双臂一张,带着小石头二人竟是这么施施然地潇洒逸去。留下背后满地眼睛以及无数惊诧。

惊鲵子带着二人甫出府门,即一路疾奔。不一会,到了一条僻静街道。他笑着对小石头道:“好了,就到这吧!再怎生不舍,终须一别。小娃娃,你弘毅坚韧,淳厚质朴,一言一行纯出自然,老夫喜爱得紧。若非你已有师傅,老夫势必收你为徒!呵呵……”

他那酒糟鼻随着笑颜绽开,一翕一翕,煞是诙谐逗趣。

小石头忙着谦逊,而雷倩在旁却是噘着小嘴,心想,小石头乃堂堂昆仑弟子,岂会拜你这个疯疯癫癫的师傅,刚想出语讥屑。

惊鲵子笑了余裕之后,偏已腾空而去,在屋顶上闪得几闪,即消逝无影。

雷倩懵然,久久伫立,方呢喃道:“倘使我有他那样的轻功,该多好啊!”

小石头没留神听,俟惊鲵子远去,便问道:“小姐,咱们该回府了吧?如今很晚了!”

斯时,明月现辉,实已初更时分。

雷倩“嗯”了一声,心想,是该回去了。原想寻胜施的晦气,却不虞惹了忒多事。明日,还不知二皇子会否去找爹爹告状呢?当下二人携行,迳向雷府走去。途中,雷倩百思不得其解,寻思着,胜施既进了皇子府,那时,厅里热闹非凡,何以就不见她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