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二人出了大厅。小石头不禁暗忖,怎地又是楚王世子?我倒与他蛮有缘的,跑那里均能遇上。正思忖间,雷倩窃声道:“他们来了!”小石头一惊,迅即望去。只见与二皇子符誉把臂而行的正是楚王世子符震,后面依序,则是潇洒雅逸的散宜生与昨日在万花楼偶遇一面的两名佩剑侍卫。

一行人到了宴厅。符震放眼一望,诧然道:“皇兄,怎地就咱们几人?”

符誉呵呵一笑:“王弟,你多年未来长安,今日设宴,自当隆重。况且,为兄实有千言万语予你说道,是而其余陪客均教为兄摒退,惟留隗先生一人。”

听得这话,符震朝隗斗打量一眼,心想,原先在门外瞧此人貌不惊人,只当是王府寻常师爷。却没想,符誉情愿摒退百官,独留一人,看来,这人必有甚不凡之处让他好生看重。思至此,连忙面露笑容,向隗斗连道久仰。隗斗生性冷漠,先前符誉阿谀连篇,仍未打动他半丝情绪,此刻符震一番淡如白水的寒暄之语,他更是双眉不动,容如铁板,竟如石雕。只说了声:“不敢!”

符震没料及会落这般结果,当下极为尴尬,无奈只得打着哈哈解糗。

这么一瞬,一行几人均各自落座。

符誉安坐,即道:“王弟,你身边的几位,看去俱是相貌不凡,想必定是高人,怎地不与为兄介绍,介绍。”

“哦!你看,是小弟糊涂了!呵呵……”符震原不想介绍,但眼下符誉既然追问,即故做恍然。他指着散宜生道:“这位是小弟师叔!不过,师叔的名讳,小弟可不敢说!呵呵……”

符誉闻得,旋即抱拳寒暄。不想,散宜生生来孤傲,方才见隗斗冷落符震,心下大为不喜,此刻有机会完壁归赵,自也冷声道:“不敢!”

符誉微愕,继而笑道:“先生一看便是高人,言语独特,不与人齐。与这位隗先生,当真是一时瑜亮。”这话明里褒扬,实质却贬。意思就是,无非拾人牙惠,何足稀奇?

散宜生冷眼一翻,两缕精光射去,沉声道:“老夫不喜欢把无极岛的人与我相提并论。二皇子请自重!”

符誉好生窘迫,心想,若非今日之宴本王想拉拢符震,哼……眼下就能教你人头落地。

他迳自在那暗暗磨牙时,隗斗忽道:“人说崆峒五老之一的散宜生如何风采绝世,如何卓尔不群。隗某起初好生敬仰,谁知今日一见,却是大为谬误。唉……原来所谓的崆峒五老均是些胸襟狭小之辈。符某失望矣!唉……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他虽连叹两气,但声调依旧平板无波,让人听了未免心生噪闷。

散宜生听了,呵呵大笑,显得对他的话语,感到分外好笑。那情状,狂放不羁,豪纵尽显。

隗斗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而符誉忍不住喝道:“先生失态了!”闻得喝声,散宜生戛然而止,冷声道:“无极岛的贼子,竟也有大登雅堂的一日,且在这大放噘词,未免教人失笑。是以,散宜生才会失态。”

符誉听他并不买自己帐,且在这连续对隗斗恶言恶语。不禁怒火上涌,拍案而起,戟指着他,斥道:“散宜生,你好大胆子。隗先生是本王请来的贵宾,何时又轮到你来指责?”

散宜生无动于衷,仍然正襟端坐,对他地叱呵,只抱以冷冷一笑,迅即道:“二皇子,难道你不晓得无极岛是唐国的极力支持者么?”

符誉听他提起这茬,蹙眉道:“本王知晓,只是无极岛此刻已放弃唐国,改而投靠我大秦!况且,我大秦素有海纳百川的胸怀,既然无极岛迷途知返,本王自当盛情款待,予他们悔过之机。难道,本王错了?”

听他狡言谎辩,散宜生朗声笑起,“无极岛贼子,乃我正道三脉的不世大仇,纵然大秦肯宥,可我正道三脉却不愿轻罢。今日皇子既然非要与无极贼子眉来眼去,恕我散宜生不愿奉陪。”语声甫落,长身而起,意欲离去。

瞧他傲然不屈,符誉怒不可遏,大骂道:“散宜生,你太放肆了。”看他兀自不理,愈发恼羞,歇斯底里地道:“你给我站住!”暴跳如雷里,连本王这两个字眼也忘了喊。

散宜生侧头淡笑:“怎地?皇子想留下老夫?”尽管面色澹然,可无形的气压却阵阵侵出。与此同时,隗斗霍然站起,道:“散宜生,二皇子的酒宴,你都敢喧闹,看来,你们崆峒派真是想造反了!”话音甫落,只见二人之间,骤然“噼里啪啦”的一阵猛响,须臾,即闻“轰”的一声,地上石板升腾,周遭酒案倾翻,整座大厅的窗棂更是“嘎吱,嘎吱”地响个不停。

大伙看得怛然失色,惊骇之余,对二人的浑厚内力,无不钦服。

这时,屋顶上的雷倩凑着小石头的耳廓呢声道:“怎么样?若非我机灵,这样的惊世决战,岂能得见?”小石头懒地理她,迳是“嗯”了一声。心下却想,此刻下面二人均是不世出的绝顶高手,若教他们察觉到咱们二人,势无幸免。想到这里,不免恐慌,他倒非耽心自己性命,而是生恐雷倩安危。

雷倩见他不应,且面有忧色,不由揶揄道:“你还算是昆仑弟子呢!稍历一些小事,就这般惶然失措,真没用。”

小石头听她有侮昆仑,不禁气急,解释道:“我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怕你有事!你怎么可以辱我师门?”

这话说出,教雷倩又欣又羞,直觉甜丝丝得如灌蜜糖,让她晕乎得茫然不已。当下羞嗔一瞥,显得好生娇媚,腻声道:“就你嘴甜!”可小石头乃不解风情之人,不知她为何突然红晕上颜,猜测着多半她是有了歉意,是而惭愧所至。便道:“嘴甜么?我是实话实说,不过你也毋庸难过,我不会怪你的!”

他那诧异莫名的话语,雷倩偏也未听懂,时下,她只觉柔情荡漾,那里还有其它心思。

便在二人心有所思,遐想不断之际。

忽听得厅下有人道:“贫道冒昧了!”

二人一惊,皆想,底下何时多了一道人。索性暂抛异念,往下瞧去。只见那道人赫然便是前些时在酒楼赠送小石头一颗解毒丸以及在医馆门口起死回生的哪个鹤发老道。那老道风逸飘飘地伫立大厅中央,而散宜生与隗斗偏是一个脸色铁青,一个面无人色,各自老远对恃。瞧模样,必是二人缠斗,被老道一举分开所至。

散宜生这会瞧清老道模样,方想施礼,却被老道拂袖而阻。老道笑说:“不须多礼,贫道最不喜繁文缛节,小散子怎地忘了?”

大伙闻言,无不惊骇。散宜生名列崆峒五老之末,在武林里实已位高辈尊,不虞老道竟呼他为小散子,未免教人怀疑自己的双耳是否听差。从这称呼,可见一斑,老道必是神仙之流。

隗斗当下暗自叫苦,他原道此趟联络大秦二皇子,无疑是轻而易举,固然帮他做几件事,必也马到成功,所向披靡。想自己在无极岛仅是稍逊神君一筹,除了神君,放眼天下,实数顶尖,可与一抗之人,不过十数。孰知,今日竟是出师不利,先遇崆峒五老的散宜生,再遇这如妖似魅的老道士,说来未免运气极差,霉不可言。

老道士察觉众人的骇色,和颜一笑道:“诸位,贫道只是来暂借一物,与诸位决无恩怨,是以诸位尽可宽心!”

符誉本就仰慕武功极高之人,否则,焉会大冒不讳地去与无极岛联络上。刻下见老道神采焕发,仙风道骨,无疑就是神仙中人。心下敬意大生,恭谨道:“老神仙亲临敝府,实属跫然足音,倘有需要,只管予符誉说。符誉若能办到,决无推辞之理。”

老道笑得很是欢畅,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切莫耍赖?”

符誉坚声道:“符誉虽仍年幼,但说话素若九鼎。老神仙尽可放心!”

老道笑着说:“好、好……不愧是大秦皇子。”正说得符誉眉飞色舞时,蓦道:“那就拿出来吧!”

符誉诧然,问道:“拿什么?”

老道说:“就是无极至宝紫金铜人。”

这会,符誉当真是愕然以对。压根没想如神仙似的老道居然会强取别派至宝,不免教人心觉荒谬。但先前话已说满,此刻若推搪,似显如小人,有些言不由衷。当下好生为难,蹙眉焦虑中,不由求救地望向隗斗,只盼他能力挽狂澜,解得这一窘境。

隗斗无奈,只得走出,道:“前辈超尘出世,隗某原本景仰。可前辈何以强取敝岛宝物,还望前辈释惑?”

老道笑笑,“紫金铜人乃中原至宝,原是炎帝姜氏一脉相传。孰知,中原姜氏一门居然出了贵岛神君这一叛逆。不仅叛门,且在临走前携走姜氏秘宝紫金铜人。一晃眼,百年过。悠悠岁月里,贵岛凭着铜人上所隽武学,非但名震四海,时下更而意图染指中原。贫道未遇此事,倒也罢了,但恰是遇见,却不能袖手不顾。是而,只能委屈二位了。”

隗斗一闻,知今日决无善了,当下大声斥道:“荒谬,一派胡言。紫金铜人乃无极至宝,三百年来,天下武林有谁不知?你老道杜撰出一个中原姜氏,又口口声声说炎帝嫡系传人的敝岛神君竟是姜氏叛逆。哼……这简直便是强取豪夺。没想到,隗某二十年未踏足中原武林,却不想,中原武林人居然已如染墨,明目张胆的胡搅蛮缠,睁眼瞎话,隗某齿冷……”

老道嘻嘻一笑:“不要吹牛了,贫道也懒得听!”又朝符誉道:“二皇子,请拿出来吧!”

符誉道:“老神仙,这……这……这铜人非是符誉之物,符誉岂可擅做主张,还望老神仙见谅!”他仍想招揽道士,是而依旧显得彬彬有礼,妄想以谦恭下士之态博得老道青睐。

老道一听,沉吟道:“皇子说的也对,是老道有欠思虑了……”听到这里,符誉喜翻心头,只当老道已被自己唬住。却听老道继续道:“这样吧!贫道自己取,就不致难为皇子了。”话罢,场中陡失他身影,仿若从无来过。

大伙瞧之,皆感惊诧。

便在这时,老道倏现,手中捧着一尊紫金铜人。笑着说:“还好,还好,三百年流失海外,今日终究复回,也算幸甚。呵呵……”随着笑声,只见他身影渐淡,竟如融于空气,眨眼工夫,居然影声俱杳,就这么如鬼魂似的突然消失。

这会,小石头与雷倩也是瞠目结舌,见着如此异境,当真骇疑,这等样的身法,到底是仙术亦或是轻功。

忽闻耳际有人笑语,“两个小娃娃听得够久了,该下去了。”心下刚悚,不知何人潜到自己后头,直觉脚下一空,旋即“哗啦啦”的声响,二人连瓦带泥,跌落到宴会大厅。

厅里众人原就骇然相顾,为老道的诡谲来去感到惊讶无比。此刻忽闻屋顶异响,自然悚极而惊,当下向旁散开。定睛一看,竟是一男一女灰头土脸地由屋顶跌至地面。

疑窦不解下,符誉怒声喝道:“那来的小贼,居然敢到皇子府撒野?给我拿下!”喝声甫毕,但见大厅角落里骤然涌出十数名侍卫。这些侍卫适才看得老道之举,已是心下忐忑,生怕皇子怪责,怨他们没留下老道。刻下有此良机,能将功赎罪,自是以一当十,人人干劲十足。

面对着如狼似虎的剽悍,凶神恶煞的酷势,雷倩惶然不知所措,只晓往小石头身后藏去。

小石头也感慌张,但这会情势危急,无疑没有商酌的余地。心中直在思量着当否极力抵抗,亦或是束手就擒?正犹豫不定,侍卫们已是涌上,把他们二人五花大绑起来。这时,小石头方是醒觉,忙辩道:“咱们,咱们只是进来瞧瞧,没偷什么东西!”

其中一名侍卫道:“这里是可以乱瞧的么?娘的……”话罢,一脚踹去。堪堪触及小石头的小腿,猛觉一股雄厚浑然的大力直撞而来,尚未及反应,便听得“嘎咧”一声脆响。他的脚尖至腿骨,竟是悉数粉碎。当下“哎哟”叫着,抱腿软倒在地,在那死命乱唤,撕心裂肺的惨叫,教人闻之惊悚。

大伙里除了深为了解小石头的散宜生捻须淡笑,其他人皆感惊愕。

符震此刻认出小石头,见他单凭护身内力,震断侍卫右腿,不免恐骇,心道,这家伙非但轻功神妙,刀法超群,眼下内力居然也是强绝至极。思及此,无疑灰心,又想,自己若要报仇,看来,单对单那是纯属妄想了。

那侍卫辗转反侧间,指着小石头,不断喊道:“他是妖怪,是妖怪!哎哟……我的腿……”他适才瞧着老道神乎其神的身法,已对世上有否神仙妖魔,相信甚深。这会又遭无故摧残,便坐实了小石头就是妖怪的念头。

符誉武功不高,但见识颇多,岂会信他?对这梆家伙今日的表现失望到了极点。斥道:“胡说八道!予本王滚下去!”

那侍卫单腿初断,怎生行走,这声叱喝,当真难为了他。其余侍卫,见着小石头,已如遇鬼魅,不敢再行纠缠他们二人,听得符誉叱呵,迅即搀起他,拖拖拉拉,你抬我扛地把他弄往后厢。至于两个妖怪窃贼便交给二皇子处理就是,他们可不想落得与同伙一般的下场。

瞧侍卫退下,符誉回头,眼里精光四射,朝小石头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偷偷摸摸地到皇子府来?”

看看雷倩,见她吓得垂首瑟抖,与先前意气风发的样子迥然不同。小石头只得自行回道:“咱们是附近的百姓,见着花园漂亮,是以就进来玩玩。”

这话一说,众人不禁失笑。均想,说得甚胡话,能以护身真气随随便便震断王府侍卫腿骨的武学高手,会是寻常百姓,且到这皇子府来,仅是为了眼羡花园景色?

又看他说完后,迳自松去身上的束缚。侍卫们由于适才仓猝,还未打上结,时下倒是便宜了他。只见他松去自身后。立时为雷倩扯去绑绳。她这会六神无主,方寸已失,心知今日潜探皇子府,实给父亲惹了天大的麻烦。忧心交加里,对小石头大生依赖,当下娇躯微软倒在他怀里。

小石头着慌,却道她遭了侍卫的暗算,忙伸手揽住,低声问道:“怎么了?”

雷倩平生未这般依在任一男子怀里,这当儿男子气息浓烈无比,直往鼻儿钻进,正值心荡神驰。又闻他语声温柔,关切之意显然无遗,更是浑身酥软,那里还有半丝力气。小石头木衲得很,偏生未察觉,只是搂她愈紧,怕她有甚不适。

符震当日在相国寺前便对雷倩大有好感,只是后来缘悭一面,方是暂抑情思。不虞,今日竟教他目睹心慕之人依偎在最为仇恨之人的怀里,当真是恚恨难当。霍地站起,叱呵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二人不俯首认罪,尚在这卿卿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