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章出使南唐

一行人离了江边,回到镇南王府.高昆吩咐丫鬟为小石头三人准备住宿.怎奈,府中少了女主人,老王爷早年丧偶,从未再娶.儿子媳妇又早早阵亡,府中就一老一少两个大男子.所以这安排便有了疏漏.

到底是什么疏漏?

小石头与高昆谈了会话后,便随丫鬟安排,推门进房.

眼帘入处,登时呆若木鸡.却见冰清与邓蓉双双依在**,正捂嘴笑谈.原来丫鬟们当他们是夫妻,所以只为三人安排了一间大房.小石头刚想说话,那丫鬟倒机灵,脆声道:王爷请歇息,奴婢告退!说着,便走了.让小石头一番言语居然嘎在喉里.

这会儿,小石头站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生尴尬.二女看出他的窘迫,不过也不好意思开口唤他进来.隔了半晌,小石头想去唤丫鬟,重为自己准备房舍.终究邓蓉心软,躲在被里,素手轻挥,嘤咛道:进来呀……

啊?――哦!小石头应了,刚想踏步走进.

冰清又道:把门关上,想羞死我们啊!说着,也躲入被里.

小石头愣愣地把门合起,拴上门闩.那声音,犹如战鼓敲得二女芳心怦怦齐跳.好像过来的不是小石头,却是一支威武雄壮的军队,自己二人是奋起反抗呢?还是甘心雌服?一时失魂落魄,难以决断.

小石头走到床边,看看蒙住香首的二女,道:再去使唤人准备厢房,不免累了人家.你们放心,今日,我便在凳上坐一宿好了.说着,端起床边的一只凳子,搬到窗边,然后坐下,把身子倚在墙上,就这么闭眼睡寐.二女听罢,当真是羞喜交集,又蕴些微嗔意.

这般良久.

门外风向突变,北风呼啸,咣当直响.树枝承不住风力,纷纷折裂,掉在地上.时此之间,居然刮起了江南少有的台风.院外的沙砾和细小树枝被风卷起,不时撞在门上,发出噗噗地敲门声.躲在被里的二女心旌堪堪平稳,没有起先那般激动.但隐约听着门外的骇人声音,竟无由地想起月黑风高这四字.当下各自悄悄从被里露出双眸,偷瞧旁边的小石头.

只见他四仰八叉地躺在那,虽然,屁股仍在凳上,但双腿伸长,身子斜靠,瞧来极其辛苦,完全属于受活罪的模样.而且特别危险,倘若重心掌握不好,迟早就是一个仰天大摔.不定被凳子掼了脊背,会留下什么遗痛?二女这么一寻思,又联想到恐怕的后果,心下发慌,也心疼了.

相互看了一眼,均在对方目里瞧出了爱怜之色.当下又由邓蓉先行发话,毕竟她算是过来人.石弟弟……石弟弟……喊了数声.

小石头没睡着,表面看去睡得很熟,实质里心儿比谁都亮堂.旁边躺着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女,他能睡得着么?倒不是说他起了歪念,只是他前后两世缺乏与女子交往的经验,像这样与两大美女共处一室,何况又是月黑风高夜,难免绮思翩翩.要知道,冰清在他人眼内诚然是阴阳脸丑陋不堪,然在他看来,仍属天下第一美女,与邓蓉可是并驾齐驱,不分轩轾.

这会,闻着邓蓉呼喊,他没像以前那么木衲,表现得很是聪明,装做睡眼惺忪地醒了过来,用粗哑的嗓音道:邓姐姐,什么事?

邓蓉迟疑片刻,问道:你、你冷吗?这话若被闻仲听见,包准嗤笑.穿着火性的

小石头一阵悸动,心想,莫非她们想让我上床去取暖?那我上去之后,岂非坏了她们的名节?尽管我心地钟意她们,但时此不明不白的时候,若真那么做了,便是大大的不尊重.更何况,我真有偌大福气,把二女悉数娶了么?越思越觉不妥,又想起自己未来将要面对的敌人,不禁惶悚.暗道,无论她们如何示意,我又如何地喜爱她们,终须解决了截教之事,方能加以考虑,否则,必给她们带去无尽烦恼,也或许是难以想象的厄难.

总不见他应声,邓蓉再问:石弟弟,你怎么了,为何不回答?

什么?小石头故装糊涂.

问你冷不冷!

还好,能凑乎!

还好那就还好罢.邓蓉这样想着.要她邀请一位男子与自己同床共枕之类的言语,确实忒碍启口.踯躅片刻,刚起了作罢的念头.边上冰清察觉到她的心理变化,用手肘拱她一下,要其快说.

这一下,终让邓蓉鼓足勇气道:你……你若觉得冷了,可……可以上来,取取暖.说完,再难等小石头的确实回音,迳自藏进了被里.

小石头错愕,尽管心里早有准备她们会如此说.但亲耳听见和心下猜测,毕竟相差极远.刹那,胸中涌起一片暖意,阵阵滚烫.他前世笃学好古,知道古时女子对于贞洁何等看重.眼下二女能这般不计名节地邀请自己上床,可见自己在二女的心中,占着怎样的比重.

这样如山似海的柔情蜜意,教他觉得既甜蜜又沉重.甜蜜的情绪,也就毋用赘言了;沉重的就是,自己未来的奋斗目标是振兴截教,而自己最大的敌人,却是古往今来,天上人间的两大高手,道德天尊和如来佛祖.想起自己即将面对的敌人,自己眼下能给她们什么承诺?能说永远陪伴她们一生一世么?生死不渝,白首偕老.那是寻常人的愿望,凭自己将来的处境,这八个字只怕会是自己的枷锁和难以实现的痴心妄想.

想到这里,不由眼角噙泪,目眶湿湿.默默地道:蓉儿,清儿,我只怕会辜负你们.所以,你们的缠绵柔情,我却不敢尝试.对不起……

二女候了半晌,不见他上来.诧异地偷望,见他竟自睡去.这下真是又气又恼.皆道,亏自己放下尊严,请你……(省略万言).哼,你喜欢冷,便自个儿冷去吧!只是到了后半夜,二女终究心软,邓蓉偷偷为他盖上一床被子.

翌日清晨,推窗望外,只见天地茫茫,混沌皆白.院里银装素裹,枝梢累雪,压得弯不过腰来.原来昨日北风吹过,跟着便大雪纷飞.一夜暴下,居然把天地营造得分外无暇,教人不忍踩踏,生怕给这罕有的纯洁,添上一丝污垢.只是雪景虽好,百姓怕是要倒足大霉,尤其是务农为生的更是大大的遭殃.

小石头一声叹息,暗为百姓担忧.原想留在江都,看看能否出些绵力,但思起自己出使南唐在即,也耽搁不起.终在巳时,更衣束装,推门而出,到高老王爷处与其告别.一番话差点说到午时.最后,还是高子宁来催,老王爷才恋恋不舍的与小石头话别.

出王府,到江边,登上大船,沿江而下.不过大半日,便到了金陵.

金陵是南唐京都,素有龙踞虎蟠之称.北有辽阔坦荡的江淮平原,东为锦绣富饶的太湖平原,西南是冈峦起伏的皖浙诸山.全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城内河湖连贯,山环水绕,势若天成,实为钟灵毓秀,气象万千之宏伟大城.

南唐方面派出皇子李济道为首的众多官员至江边迎接.双方见了面,李济道很是客气.因为他对小石头确实佩服得无以复加.不说当日他独力举起蚩尤神盔,又寥寥数语便让己方使团颜面大失,单是他三万大军在秦军的重重围困里救出仁秀帝.如此赫赫战功,便足以让人侧目.而且,那十万唐军的性命虽然丧在小石头之手,但究其因是本国先行侵犯对方疆土,故而,他倒并不记恨.

小石头没料着他这般热诚,竟有些惭愧.因为此来的目的并不好,是带有威逼的意思.

一行人寒暄片刻,即络绎往唐宫而去.先到城边,小石头举目稍望,不由震慑.却见城垣绵长,廓高墙厚,楼上兵丁甲胄搽得明亮,冬日下烁烁生辉.再看城池整体,依山临江,气势雄伟,一派帝王风范.确实当得上龙踞虎蟠这四字.不过须臾,小石头又加上了四字富丽堂皇.原来那城楼浇顶,浑体钢铸那也罢了,偏偏上面要缀金砌玉,黑夜里怕是没见着城垣,反而先望见城楼上金珠闪光.

暗自摇首下,小石头心想,没来南唐前,多数人说唐国朝廷上下,享受奢侈,生活糜烂,起初尚有不信.眼下一见,传言不虚.

进城之后,途中,黄土垫道,净水泼街,比之当日李济道出使汴梁,可谓天上地下.而且,南唐官员还组织金陵百姓呐喊,以此欢迎上国使臣.但见数位生得瘦小,却衣红腰银,显是阶别不小的官员,如猴似的在那蹦来跳去.与此截然相反的,那些百姓倒没什么热情,只是有气无力的喝一声,唤一声,分明敷衍到了极处.

小石头见及失笑,眼内所见,耳内所听,分明是一幅文恬武嬉之盛景.可惜离衰亡也快了.

如此许久,一行人终于到了唐宫.宫门外彩旗飘扬,甲士过万.众人堪堪近前,只闻金鼓喧阗,战锣齐鸣.甲士们举起长戟,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随着队形变化,小石头终于发现,这不是军阵,竟是排练好的一套舞蹈.再看这些甲士身着甲胄的质量,估计是唐皇的御林军,但此时装扮以及过份的举动,未免让人想起那些演杂技的小丑.

小石头暗叹一声,如此国家再不灭亡,是老天没开眼.眼下情形,唐国的组织者分明想演示一套军舞.但乐声婉约,举止扭捏,那有当日国学院内众女学员的柔媚阳刚.

思忖间,宫门内出来一大群人.为首是一全套帝皇服饰之人.头顶长形冕板,前圆后方,顶端有数十条串珠玉垂下;身上的龙袍上衣用缯,下裳则缀满日、月、星辰、龙等图案,华丽非常.这样的装束赋予了那人君主的威严.

但凑近一看,登时失望透顶.面相原该是不错的,额角宽广,相貌堂堂.无奈眼角发黑,脸色青紫,显是纵欲过度所致.尤其这人走几步,便要身旁太监扶着,似乎已难自行站稳.再加那嘴唇颤抖,手腕瑟瑟,分明是时日无多,身子大半已在棺材里的感觉.

眼前这人不用介绍,决计是唐皇无疑.

小石头上前稍作一揖,算是行了礼.笑道:赵岩荣幸之至,竟由大王亲迎.他这样的举动和说辞,其实非常无礼.说严重些,算得上故意挑衅南唐.须知,他是王,人家是皇,而且又在别人的国土上.固然不三跪九叩,起码也要叩上那么一叩,殊不知,他单单作了一揖.再讲那说辞吧,人家是皇帝,他偏喊大王,显然把唐国降了好大一级.

不过他前有击败三国联军之威,又有八公山一把火烧了十万唐军的歹毒.是而,始终战战兢兢,贪图安乐,偏安江南的唐政权,在见得东周首胄,又是蓝田一战的大功臣,心下已然怯了三分.要知道,东周伐秦虽然未臻全功,且差点全军覆没.但蓝田一战,却是打出了威风.倘若后勤供应得上,那会不定便攻破长安,吞并关中,从此拓疆万里,雄霸天下.

何况,南唐百官向来分战、和二派.此刻是和者居多,战者稀少.在场众官又多是讲和惜命之辈,要他们出言训斥,除非上苍再给他们几百个胆子.于是,一番极端蔑视唐皇的举动,便在众人视若无睹下,稀里糊涂的过去了.至于李济道却正偷觑邓蓉与冰清二女,小石头对他父皇的一番奚落,竟是半字未闻.

众人穿过宫门,到了饮宴大殿,此刻,殿内雅乐四起,群女献舞,百十条丈许长的红绿绸带飘飘袅袅,舞出各般花样,委实令人耳目焕然,心旷神怡.诸大臣一边走,一边打量,指指点点,纷纷颔首,各溢赞词.小石头也觉好看,不由多望了几眼,心想,这般软呢舞蹈,也惟有窈窕女子来演,如像适才,换了些雄纠男子,却显不伦不类.又思,看来,真正的军舞,沉迷声色的唐国是演示不出的.

唐皇很是辛苦地在太监地扶持下,坐上龙椅,又招呼众人坐下.接着道:大周是吾大唐的友好睦邻,两国一衣带水,共存多年.其间虽有些小小摩擦,但无非是数千人的争斗,自该一笑泯恩仇.今日上国使臣能出使大唐,朕万分高兴……

小石头听得瞠目结舌,什么乱七八糟啊?这是皇帝该说的话么?简直……他深吸一气,已无法形容下去.生怕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唐皇这会精神好得很,仍在继续说着:朕昔年与宣德帝心照神交,可惜始终缘悭一见.今日见了王爷倒有倾盖如故之感.唉……朕虽想本固邦宁,怎奈国家缺少像赵王爷这样登高能赋的国之干城,既可才过屈宋,又能经邦纬国.朕吐哺握发,甚憾之……

瞧他在上面优孟衣冠,演得逼真.小石头也逢场作戏,微笑道:大王文有济道皇子,武有大都督端王爷.二人一位东南之秀,一位无双国士,实属麟角虎翅,当世奇才.大王只须用其所长,弘奖风流,早晚鸾翔凤集,四方辐辏.

是么?哈哈……还是赵王爷会说话,朕听了几句便大喜过望,欢忻鼓舞.

瞧他眼笑眉飞的样子,倒像没得虚假.小石头暗自纳闷.但他也深闻唐皇对官员乐嗟苦咄,喜欢起来叫你一声,恼起来,一夜能罢黜你十八级.当得上喜怒无常四字.与此同时,南唐朝廷里敢谏言的直官较少,大多是承颜候色之辈.只因正义之人不是罢黜,便被他雪藏,压根无缘见其一面.是而,眼前这位唐皇可说终日生活在一片阿谀里.每日听得不是天下太平,便是大唐如日方中.

便在这时,忽有太监进来禀道:皇上,端王爷来了.

小石头一愣,没想端王李世昌居然真的从长江防线赶回.心下暗自佩服奚方与广智的谋算.李世昌之人他从未见过,但众人既然多次提起,他也对之大有兴趣,当下转眼朝门外望去.

须臾,一金袍汉子由外雄纠气昂地走入.此人魁梧奇伟,容颜古拙,长发披在两边宽厚的肩膊处.长发飘飘里目如寒电,刺人生寒,极具威慑.他进来时,殿中鸦雀无声.待他走近,小石头发现他脸骨特别阔大,大耳低垂,黑须垂胸,带着难掩的风尘之色.看来一路急赶,神态很是疲倦.

李世昌走至中央,先行见过唐皇.然后走至一位官员自觉让出的席位上,一屁股坐下.随后,即用一双深邃的眼神打量过来.小石头也不示弱,照原样反望回去.他玄功又增,又初习《太素心境典》,那眼神之犀利,照理世俗人决计难挡.但李世昌居然无惧,双眼依旧顾盼生光,不怒而威.

二人对望余裕,即便唐皇都发觉他们之间的火药味.当下哈哈一笑,指着小石头道:御弟,这位便是上国使臣位居大周震北王的赵岩赵王爷.

李世昌冷声道:微臣知道,就是他烧了我大唐十万大军.

唐皇好生窘迫.

小石头此刻身负重任,又代表一国之威,心知不能谦礼,否则,南唐君臣只道大周怯弱.当即肃容厉言道:常言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尔等在大周内忧外患之际,黩武穷兵,效那封豕长蛇之举,就该存有被灭之心.别说尔等十万大军,固然百万、千万,本王也是付之丙丁,决不手软.

眼看双方唇枪舌剑,刀光剑影,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趋势.

李济道哈哈一笑,道:王叔,赵王爷,那都是前事.此刻双方已化干戈为玉帛,足见两国之间的深情厚谊.依本皇子看,咱们不如行酒令如何?说着,他先望向小石头,又望向李世昌.

小石头微微颔首,道:悉听尊便!他想我身边有冰清这位才女,又何惧你们小小的酒令?同时,李世昌也点头同意.他知道此时不是与东周翻颜相向之刻,故而只得忍耐.唐皇最为兴奋,先前,他就有这打算,但因有大臣向他提议,说道东周尚武,若宴会上谈论诗歌,多半会引发使臣的不满.因此,就歇了那心思.酒宴之上,行诗唱赋原就是他喜欢的雅事.

只见他抚掌而笑,道:济道此议不错,妙极.又问:只是酒令如何行法?还须济道出令才是.

李济道说:父皇,儿臣的题目不难.只出两字.每人照字义吟句短诗,即算过关.

唐皇问道:哦?是那两字?

飞、红!

飞、红?

李济道笑说:正是这二字.如今我大唐与大周正是椎牛歃血,等候风举云飞之时,赵王爷亲来,与我等飞觞走

唐皇点头,微笑道:不错,不错,济道的提议不错.又问小石头:赵王爷你看如何?

小石头淡笑,客随主便,皇上说如何就如何!瞥了眼李济道,心想,这家伙越来越会说话了,出个酒令也是一套一套,教人难以驳斥.

嗯!那朕便先了?说着,唐皇道:朕的诗句是,一片花飞减却春,桃花乱落如红雨.听他诗句纤靡文弱,虽然词眼华雅,却有无病呻吟之嫌.小石头大感恶心.与此同时,在场百官纷纷鼓掌,大肆喝好.唐皇笑得眯眼,颇感畅快.对李济道的及时提议,也觉欢喜.

李济道跟着说:飞光染幽红,夸娇来洞房.

此句堪落,唐皇抚手而笑:诗句殊妙,深得意境.佳句、佳句……小石头越听越难受,这那像朝堂,简直和青楼无疑.

跟着一位大臣朝那对父子看看,沉声道:可怜黑云除难尽,堪叹红轮去似飞.他吟诗时,面容沉重,眼神含悲,分明对龙椅上那位鄙夷至极.诗句中更有警示暗讽之意.只可惜,他枉费一番心血.那唐皇闭目摇首,惬意万分.那有半点国衰将亡之哀?

李世昌霍然起身,高声道:本王对,今日红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唐皇终于睁开双眼,一本正经道:御弟,济道的酒令是飞、红二字,你怎只对了一个红字?若把那苍龙换成飞龙,便贴切了!

小石头听得哑然失笑,从未想过世上竟有这等君皇?私底下对李世昌的这句诗,佩服已极.虽分明有激撩自己之意,然此句气势颇为豪壮,确实叙述出了一位带兵大将的心声.只是那无奈悲怆,也在字里行间内显露分明.

李世昌没理唐皇,对小石头道:赵王爷,现下轮到你了!

小石头笑道:本王信奉女士优先之道.说着,朝冰清示意,要她先说.

冰清颔首,轻声道: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实话说,此句意虽不及李世昌所言豪壮,但她语音清脆,如玉磬轻响,再者文字优美,无以复加,比适才那对父子却是高明不少.南唐百官多是仕子,自然分辨得出.当下喝好.她素有才气,吟诗唱赋自不在话下.说完后,原该轮到邓蓉.

众人转眼望去,却见大美女邓蓉愣在那,张口结舌,面上尽是为难之色.想她生在尚武之地,又是武林大豪之女.对文事虽非一窍不通,却实属弱项.支吾半天,吐不出半字.

南唐百官先是愕然,随即窃窃偷笑.唐国风气嗜文,不论男女老幼均能吟上几句歪诗.故而,江南一带衡量一女是否秀外慧中,大多要测上几句.孰想,号称大周第一风流才子的震北王今趟所携女子,居然是绣花枕头,连个小小短句也吟诵不出.可见江北一地果是蛮夷居住之所.

也有慕色之人,暗自嘘唏,这么一个美如天仙的女子,枉有一副好相貌,怎奈,欠缺文才,不免可惜.

听见笑声,邓蓉羞得是无地自容,恨不能挖洞而入.暗悔,自己为何这般无能,连带石弟和清妹均被众人耻笑.思忖的时候,她兀自默默低吟飞红二字,祈望苍天能给自己灵机.

旁边小石头和冰清看出她的为难,正想设法为她解围.只听邓蓉忽道:柳絮飞来片片红.

大伙怔然,没想她踯躅半天,竟突然有诗作出.当下细细辨味,只是越辨越不对.一人起身道:这位小姐,请恕晚生愚陋,红色的柳絮晚生从未见过,望小姐能释晚生之惑.

短句是邓蓉好不易想出,起初也没细细推敲,被人这么一问,顿时芳颜绯红,耳热似烧.想她也曾为一派掌门,素来英姿飒爽,然今朝之窘迫,实为平生之最,一时好生忸怩,与平日模样大相径庭.

冰清笑吟吟,道:这位大人,你有所不知.其实姐姐这句短诗,是有来历的.只是您自己未曾听过罢了.

话音甫落,旁边又有甚多人站起道:小姐既说,-柳絮飞来片片红-这句短诗,有出处,还望小姐不吝指教.他们嘴上说得是请指教,实地里,却打算看冰清出糗.这些官员皆是自诩文采斐然,学识富博之人,但自问这句柳絮飞来片片红,委实没有印象.思来想去,琢磨这蒙面女子必是虚话诳人,以言遮羞.

冰清明白他们的意思,柔声道:这是一首七言绝诗.乃前朝一位无名诗人所作,但他所作甚少,故此声名不显.全诗是这样的:廿四桥边廿四风,凭栏犹忆旧江东.夕阳返照桃花渡,柳絮飞来片片红.

诗句吟完,南唐朝廷,上至皇帝,下至百官,无不怔忡.照前句夕阳返照的意思,柳絮飞来片片红,确实大有意境.而且,这红字还非要用上,切不能改成别的颜色.整首诗,令人遥想江南夕阳风情,让人身临其境,回味无穷.的确是上品之作.

众人低吟数遍,把诗句默默记忆,暗道,回去后,定要默写下来,在亲朋戚友之间传阅这首绝美之诗.

原先那责问之人向邓蓉长长一揖,道:小姐学识之富,在下不及.适才,竟几乎误会小姐,在下致以深深歉意.

不敢,不敢……邓蓉诚惶诚恐地闪避开来,暗道侥幸,偷偷向冰清感激地一瞥.原来,适才之句,确是她自行胡诌,那是什么前朝诗人所做.实在是冰清才思敏捷,眼看不妙,当场做一绝句,又假托古人,大大的晃点了一下南唐君臣.替她化解困窘.如此恩德,让她心谢由衷.

见周国女子在唐宫大出风头.李世昌急忙打断众人的话茬,对小石头道:赵王爷,如今该轮到你了.

闻言,冰清着急.她知道小石头对联极有本事,但酒令未必便行.暗忖,莫非又要像适才一般,临时做诗,化解危机?只是不知石大哥会说出什么样的句子,万一不能圆回,那便糟糕了.

她抬眼望向小石头,却听他嗯了一声,脸上满是自信,没半点惶恐.当下忧心稍放,只听小石头慢条斯理地道:待到来年春风飞,百花开遍百花红.

大伙一听,只感寻常得很,没觉出什么好.心下对这大周才子,不免看轻.又想亏得济道皇子回来后对他夸了又夸,原来,就这点本事.嘿嘿……不禁向李济道看去.

李济道也觉突然,没想当初风流倜傥的赵王爷,竟作出这样的俗诗.被众人一望,他知道大伙怀疑自己前时吹了大牛.窘迫下,便道:赵王爷,你的诗句虽好,但依济道听来,似乎还有半截未曾吟出.不知王爷以为济道的猜测,是否然也?

小石头笑笑,道:不错,济道皇子猜得确实不错.

李济道大喜,忙道:哦?既然这样,还望王爷一并诵出,也好让济道聆受教益.

小石头笑着颔首,道:我的下句是,透天香气袭长安,满地尽带黄金甲!

啊!?诗句吟出,四下里顿时惊呼一片,失声而叫者,此起彼伏,纵连唐皇也是怔忡不定.

待到来年春风飞,百花开遍百花红.透天香气袭长安,满地尽带黄金甲!众人暗暗在肚内复记,诗中意思说得很是清楚,大周分明想在明年开春,攻伐秦国,并一举灭之.李济道骇然地望着小石头,此刻,他才想起眼前这位不仅是风流人物,更是叱咤风云的无敌统帅.

望见南唐朝廷的反应,小石头肚内好笑.心想,眼前一切还真被奚先生料中.偷眼看看李济道,又瞧瞧唐皇和李世昌不同的神色.嘿嘿好笑地寻思,自己那后两句,纵然李济道不说,原也是要继续的.殊不知,有李济道那么无意的配合,如今这个局面,却比预想中更加震慑,更能让唐国君臣,心生怛意.

李世昌突然嘿嘿一笑,道:赵王爷真是好打算,短短一年便想灭了西秦?野心不小啊!哈哈……语气里满是讥讽.南唐议和派官员人人骇然,生怕小石头心生不悦,当下朝他看去.

只见他非但没有半点嗔色,反而微笑道:我朝如今文修武备,吾皇更是志在四方,有志之士无不纷至沓来,人人得其所哉;百万铁甲秣马厉兵,枕戈待旦,只求征战天下.观我大周,实已达建国以来,未有之鼎盛.反顾西秦,秦皇龙御,二子夺嫡,朝下百官人人自危,朝不保夕,且有楚王拥兵自重,在旁虎视耽耽.二下一比,端王爷该知孰胜孰负了吧?何况,本王坚信,只须抱着破釜沉舟之决心,百二秦关终将属周.

一番话掷地有声,犹如铿金霏玉,滚滚做响,但凡在场的南唐官员,只听得汗出浃背,心旌虚惶.

他们知道,一旦大周灭了西秦,或者北汉,最后一定会轮到南唐.目前虽有天堑长江,但镇南水军骁勇无敌,举凡接战,南唐从无胜绩.长此以往,必被大周所灭.有甚者,直想得肉跳神惊,心中无主,仿似百万雄兵,已然跨江而至.不觉均朝李世昌望去.当此之际,无人会望唐皇,在场人都晓得,与他畅谈风花雪月,势必拿手得很,但一涉及国家军事,无疑多费唇舌.

这当口,一人站起,

不错!小石头铿锵有力地应道.又问李济道:济道皇子,这位是……他见此人耄耄颤颤,足有七旬.且所坐之位,更在一品之阶.谅来必是南唐元老.只是这般胆怯之辈如何能获授勋封,却让他大费所思.

不等李济道说话,那老者自行道:老、老朽董矜,现为文阁大学士.

哦!原是董大学士.久仰,久仰……小石头嘴上说着久仰,脸上却殊无欣色.又道:西秦觊觎我大周沃土,屡次犯境.吾皇也曾数番遣使责问.怎奈,其国原就是虎狼之辈,非但不为改悔,更而变本加厉.前番洛阳会战,诸位也均知晓.若非我国将士上下用心,矢志成城,早已是生灵涂炭.此仇不雪,吾皇愧对太祖,又何以向本国百姓交代?

眼下情形,奚方和广智其实早已推算好得.就连小石头目前所讲的数句言辞,也都是二人早为他备妥,以便当堂驳斥南唐人的责问.当此刻,小石头对二人的神机妙算,既骇惧又惊喜,心中百味杂陈.

董矜道:王爷说是说得不错.西秦确是贵国之痈患,但圣人曾云,兵者为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贵国若征战天下,可怜苍生又陷水火,王爷何忍啊?

小石头笑道:董大人此言差矣.西秦疆土广袤万里,黎民千万,带甲之士数计不尽;他们如今是兄弟阋墙,内有季孙之忧,方是疥癣之疾,一俟休养生息,必成贵我两国的肘腋之患.贵国有大江天堑,能以忍为阍,但大周与西秦却近在咫尺.若不乘此机以绝后患,日后,长虺成蛇势必贻害无穷.是故,贵我两国实该同休共戚才是.本王不明,董大人难道有恃毋恐,亦或是打算日后开门揖盗,是以对这种虎狼之国也作怜悯之态.怕只怕,贵国皇上若是应了董大人之议,他日定然自贻伊戚,国破家亡也是大有可能.

董矜被他一番话说得无言,也好生尴尬.忙向唐皇陈清自己乃是二朝元老,决计不可能做出开门揖盗的事.唐皇靠在龙椅上,迳是挥手要他起来,无须再罗嗦不已.

这时节,李世昌忽道:人说赵王爷文采风流,孰想辨才也是一等一的好.只是我大唐若听信了你的话,却是社稷难保.你说西秦乃虎狼之国,可你东周又好上多少,想我大唐锦绣江山,你们谁又不是虎视耽耽?

小石头一笑,道:大都督此言未免危言耸听.数十年来,我国可曾犯你半寸疆土?然尔唐兵却是偷渡大江,绕道淮南,企图抢掠繁华汴梁.更何况,锦绣江山是要靠自己保得,那有依赖旁人赐予得?

李世昌闻言愕然,细思这话,确实有理.不由向唐皇看看,心想,皇兄若能卧薪尝胆,从此备武修兵,也未尝没有振兴大唐的机会.只可惜,皇兄昏聩,处处制肘自己,朝廷百官又是怕死得多,十之**均是贪图享受之人.

念及此,不禁心中一酸.想起昨晚阒无人迹之时,自己一人独在院里泪水涟涟,喟叹祖宗江山,即将亡于己手.平生遗憾,无非是自己大好才华竟不得一试?思忖间,竟觉空虚怅惘,爽然若失.

小石头眼利,看出他心情不佳.再者,对李世昌的忠心报国也深为叹服,不忍他继续消沉.笑道:诸位,今日本王前来,原为两国结盟的喜事,至于烦心的话,咱们就不说了,说了也是不愉快.更何况,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来来来……莫使金樽空对月!哈哈……

不错,不错,赵王爷说得有理!父皇,我们与赵王爷干一杯!李济道及时插话接茬.

嗯!唐皇颔首,笑道:赵王爷,志向不小,朕若与您一比,着实惭愧.北疆原多的是豪雄男儿,朕瞧赵王爷的谈吐举止,就是那种大英雄,大豪杰,只可惜仍然低人一首,未免令朕嗟叹.常言道,男子汉大丈夫,若不能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权,也属枉活一世.今朝,朕不说别的,只祝王爷他日鸿图大展,无往不利就是了.

众人愕然,他之所言,分明是挑拨小石头篡位夺权,自行做帝.一时,大伙再不敢单单视他为只知风花雪月的风流君皇.在此之前,谁会相信,平日昏聩不堪的唐皇也会知晓运用反间计,甚至是借刀杀人.单今日之言,倘若传到汴梁,不敢说仁秀帝一定会除掉小石头.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必定疏远不少.弄不好,二人尚会反目成仇,从此君臣不和.实可谓杀人不见血,歹毒到了极处.

其时,大伙均向小石头望去,看他怎生作答.

小石头心里明白,笑道:皇上之言,本王愧不敢当.至于什么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权.本王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本王信奉的是道家无为,清净自修,一俟事了拂衣去,白云深藏功与名.从此逍遥自得,悠游闲逸,那才是本王所向往的未来远景.更何况,皇上所说之人,内心必然抱着老天顺我老天昌,老天逆我叫它亡的心思.而咱们这些行军打仗的人儿,却不然.不信,皇上可以问问端王爷,他梦里是美人膝呢?还是杀人权?

说到这里,他脸上兀现一种神采,既神秘,又优游,仿佛坚固的信念完全焕发.只听他朗声道:其实,皇上都不用问,本王可以回答.我坚信,端王爷的梦里,一定是挑灯看剑,吹角连营,那是笑对青山万重天的英雄梦!话罢,问李世昌道:端王爷,您说本王说得到底对是不对?

刹那,李世昌竟有哽咽之感.对面坐着的分明是自己的敌人,但这会,却说出了自己的心地之言.不错,梦萦魂绕的确实是号角争鸣,刀光剑影.总想着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然当梦一醒来,眼帘入处,无非是萧萧落木,滚滚长江.常自呐喊,青山处处埋忠骨,却是有志难伸,虽想马革裹尸,又总是心余力绌.

时当感慨万千,小石头再次笑道:罢了,罢了,任他千秋江山,万代功业,终有日灰飞湮灭.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今宵一场醉!诸位,今朝有酒今朝醉啊!哈哈……一时间,整个唐国朝廷似都被他带动.从他进入大殿直至如今,主动完全尽在他手.无论是酒令亦好,抑是后来的唇枪舌剑,南唐方面悉数落在下风.

在场人里,又钦佩又忌惧,对这周国王爷真有高深莫测之感.

不一会,酒过三巡.

小石头笑道:皇上,此番前来,本王除了与贵国商榷联盟事宜,更有一桩大难事,需要皇上鼎力襄助不

可.

唐皇费解,道:哦?请赵王爷说仔细些.

小石头道:说来惭愧,吾皇在本王临来前,曾万般叮嘱,定要本王设法在皇上手中取来贵国至宝朱盘玉敦.吾皇说,只有唐皇献出此宝,方能表示南唐方面再无侵掠我国之心.否则,盟约必不可行.两国之间也永无修好的机会.

这话一说,全场哗然.

唐皇尚在沉吟,李世昌却已大声喝道:赵王爷,你真真欺煞人也!

小石头尴尬地笑笑,道:不是本王,这只是吾皇的意思.刹那,一种等如强盗,强取豪夺他人财产的感觉,不由袭上心头.觉得自己好坏,好坏.简直已达十恶不赦的地步.当下暗自埋怨姜神君等人,心想,如此强人为难的事,以后必不再做.真是大违本心.

哼!李世昌怒哼道:天下谁人不知朱盘玉敦乃我国君权象征?我李家江山永固全赖此宝庇佑.若是把它献了给你们,这与双手奉上万里江山有何不同?

小石头再次笑笑,道:端王爷,本王只听说过江山永固是靠人来守护,那有依赖宝物的?更何况,贵国若不献出朱盘玉敦,又怎能显示一心求和的诚意?

不和就不和,倘要靠哀求乞怜,讨来的和平,本王宁愿不要.面对小石头的一再狡辩,李世昌愈说愈怒.

小石头头疼不已.怎奈朱盘玉敦委实重要,涉及到日后截教能否兴旺,灵宝天尊又能否重塑**.故此,切不可轻易妥协.当即笑道:端王爷,如今这里,好像该有皇上做主,还轮不到你吧?

李世昌一愣,遂向唐皇叩首道:皇上恕臣僭越之罪,实在是臣太过气恼.

唐皇摇手道:无妨,皇弟莫要多心.这些均是小事,朕岂会放在心上?又向小石头道:赵王爷,贵国仁秀帝的要求,滋事体大,朕还需想想.今日,朕也乏了,有事明日再说罢.说着,由在旁太监扶起,颤颤巍巍地朝后宫行去.

眼看唐皇走了,南唐百官也无一个好脸色.尤其李济道,原本颇为友爱,但自说出强要朱盘玉敦后,那脸上也挂着厚厚的一层寒霜,让人难以亲近.小石头无趣得紧,当下叹息一声,心想,若你们自己能强大些,时下又怎会遭此屈辱?思忖间,向冰清和邓蓉一瞥,只觉二人眸内,均藏着温馨已极的关怀.心下顿暖,暗道,任我再是如何孤独,又是如何不受人欢迎,但身边却总有两人至始至终地关心爱护,我到底有何福缘,能受此爱宠.

159章重遇雷倩

宫廷饮宴之后,小石头被唐皇安排在南唐国宾馆.馆内一应俱全,却也服侍周到.次日,照计划,原该和唐皇再次会晤.但自昨夜在大殿说出过分要求,需要唐国献出传国玉玺朱盘玉敦.南唐等人便对他敌视异常.再无初到金陵的热情和客套.

左右无事,闲极余,陪二女在国宾馆的后花园品茗赏景,浏览江南园林之雅美.

冰清茶道极精,所泡之茶芬芳回味,沁人心脾.齿颊留香之下,邓蓉由衷赞道:冰清妹妹当真多才多艺,姐姐与你一比,可就一无是处了.冰清替她斟上茶水,嫣然笑道:姐姐一身好武功,高来高去,自由自在,妹妹不知多大歆慕.姐姐却又来笑话我.

邓蓉道:妹妹,姐姐真不是笑话,姐姐适才所说,字字由衷,决无虚假.哦,对了,昨晚,妹妹急智及时襄助,姐姐还没来得及谢谢妹妹呢!这里,我便补上了.说着,起身朝冰清裣衽一礼.

冰清一惊,道:吖!别……姐姐,妹妹只是随口说说,怎能让姐姐行此大礼?

二人谦让客套,说不尽得和睦情深.

小石头在旁看得欣慰,忍不住打趣道:你们二人姐姐妹妹的,喊得好不亲热,教我不禁嫉妒起来.

冰清瞄他一眼,娇嗔道:现下倒嫉妒了?咱们无聊的时候,你又在那里风流快活?

邓蓉扑哧笑出,冰清这话尽显小女子嫉妒之意,令她殊难相信,此言竟从一代才女的口中说出?

小石头听得目瞪口呆,愕然道:-风流快活?我到那去风流快活?

冰清涨红着脸,刚才的话一时情急,未曾多加思忖,只把心地话脱口而出.瞧二人反应,才恍然自己之言,委实大暴心旌.但见他矢口否认,心下又起不平.便道:你倒是说说,自那日蓝田大战到洛阳会战的两个月时间里,你又去了那里?莫不成,你还真的上了天?前些日在汴梁,若非有龙儿和石虎这档子奇事,我早就问你了.亏我和姐姐,在汴梁为你整日担忧,日拜菩萨夜拜神,只盼你莫要出了茬子.

听她问起,小石头长叹一声,道:此事,我直在思虑,该如何对你们讲.只是这多日下来,思来想去,终觉荒诞,故而隐忍至今.但你既然问起,若再不说,无疑徒增你我三人之间的疑窦.那我也顾不得了,这便予你们讲来.

当下,便把那日姜神君如何杀了宁道子,又如何激怒闵一得,以至自己与两位师兄,差点命丧天剑诛神之下.这前事,冰清二女早就闻过,也没甚特别惊心之处.但自他开始讲,初遇闻仲,又怎生参加了仙尘酒会,最后,更是说到各派宗教间的倾轧争斗,乃至上清道祖早被太上道德击溃肉身,封元神于上清天内.二女听得花容失色,不时捂起小嘴,又不时安抚心口,其间之惊心动魄,令她二人恍若梦呓,不知不觉地均道:太不可思议了!简直不能想象,天界的污浊,比之凡间,尤要胜上三分.

小石头苦笑道:不正是么?我当日初闻,也殊难相信.然而仙尘酒会的一切,以及昊天宝镜所拥有的记忆,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这一切的一切,决计是真的,掺不得半点虚假.你们眼下该知道,我的隐衷了罢?这些事,一旦大白天下,谁会相信?谁又会支持我?只怕到时,万千人均会誓志诛我.即便能咬我一口,也会是好的.

二女下意识地颔首,冰清稍为沉稳,立时朝左右打量,看看有无人在旁偷听.

小石头道:不用看了,说之前,我已用神眼查过.三百丈内惟有咱们三人而已.又道:我数了下从天庭带来的仙丹颗数,总计十五粒之多.这样吧,我这便传一套养身道诀给你们,有暇之时,你们务必多加修炼,待稍有所成,便可服用这长生不死,青春不老的仙丹了.

长生不死,二女无所谓;但青春不老,却是致命诱惑.二女乐得开怀,眼神里更是含情脉脉,皆想,有此心上人儿,我们尚有何憾?又想起,自己二人若真能长生不死,那岂非可以陪他直至永恒?俟那时,他会否嫌弃我们?囿于小石头的一番话,让她们思绪纷乱,又喜又忧,久久难以平静.

这会,小石头趁着闲暇,索性传音授她们道诀.二女皆聪慧之人,不数遍,已然倒背如流.小石头又道:道诀名为睡梦心经,是我二师傅的独门道法.他门里仅我一个传人,门规也无特别要求,因而才授此法予你们.但你们终须记住,若非特殊情形,切不可轻授他人.

嗯!看他说得严厉,二女郑重地应了一声.冰清忽道:石大哥,你的仆人石虎去了那里?

哎!对呀.这家伙自早上到现今,就没见过他人影.小石头颇感怪异地道.心想,此人是个惹祸精,须得快些找着为好.否则,焉知不会替我搅出什么大乱子.又道:你们二人在此稍候,我去找找.

找谁啊?是找我么?石虎不知从那里钻出,突然接口.脸上洋溢着极是惫懒的笑容.既滑稽又憨厚,教人不由便会失笑的那种.

小石头问道:你去那了?怎么一大早上就不见你人影?

石虎嘿嘿一笑,道:主人,我告诉你,我大清早出门,就碰到一桩趣事,说出来真真笑煞人.

听他没闯祸,小石头稍宽心旌,便道:说来听听.

嗯!石虎点点大头,道:我早上闲着无聊,又见主人与两位小姐卿卿我我,便想,我若插在里面,必然大煞风景……这当口,二女大羞,朝小石头偷看一眼,均自低下头去.小石头留意到二女窘态,虽看得赏心悦目,但仍训斥石虎,闲话不说,直接说主题得了.

哦!石虎不明人性,更不懂少女心思,否则也不会与他姐姐龙儿,老是婊子、呆子的乱骂一通.此刻被喝,愈加不明所以,心道,我不过想说得详细点,怎么主人就斥我?哀叹一声自己苦命,又道:我上了大街,只见路上行人还真是多.于是便左逛逛,右逛逛.但逛得多了,未免无趣.猛地想,不如寻到军营,去找刘副将耍耍.可又一想,这金陵城比颛顼陵大多了,军营在那,我却毫不知晓,这该如何寻法?想到这里,便就近拖了个行人问路.怎晓得,这家伙胆怯得很,不过问了他三句话,就把他吓晕了过去.

小石头愕然,心想,南唐人即便再是文弱,但不至于被人问问路,便唬晕过去罢?即道:你怎生问法?

石虎笑道:我第一问,问他军营怎么走?

小石头点点头,问得没错.便道:那他如何作答?

石虎道:他跟我说军营在江边.于是,我又问他,知不知道昨晚来得震北军住在那?那会,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问我是不是周人?我想主人是周人,那我自然也是周人,故此回答一个是字.孰想,此人倒好,听我回答说是周人,便狠瞪我一眼,说东周想吞并大唐,那是休想,别看大唐人痴迷文章,可一旦执起兵戈,却也不逊我周人半分.

小石头赞道:此人好胆色,是个英雄.接着奇怪道:可你怎么说,他被你的第三问,就给吓晕了呢?

石虎不知从那里取出一只烤猪腿,正狼吞虎咽的大加嚼撕.听他问了,暂告歇息,用袖子拭拭油光光的嘴角,道:这人所说,我听得也好生钦服.心想,此人瘦弱归瘦弱,豪气干云,是个人物.但又想,主人是周人,我也是周人,若在唐人面前弱了威风,心下着实不甘.便跟他说,执起兵戈又如何?老子一千年前就见过无数的大魏兵将,还不是给老子一口气吹得东倒西歪,悉数饱了我的口腹.

啊?你居然这么和他说?小石头啼笑皆非.

是,没错,我就是这么和他说的.那会,看得出他很吃惊.我便又问,唐国附近的军营到底在哪?听说哪里人挺多的.话尤未了,我还等他回答呢,不料那家伙突然噗嗵一声,跌倒在地,还用手指着我说,妖怪,妖怪……我对他说,妖怪又咋了?难道我眼下长得不像人么?这话不说多半还好,谁想,那家伙听了,立时白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任我掐他人中,又踹又打,悉数无用.就这样,我便回来了.

小石头好气又好笑,道:他不是被你的问题吓晕的,实在是你的妖怪身份,唬住了他.

石虎道:妖怪又怎样?难道妖怪很可怕么?何况我以前还是天庭神兽呢!不知有多少世俗人对我鼎礼膜拜.那会,我瞅都不瞅.眼下倒好,我落难了,想和他说几句话,就把他给吓晕了.真真无聊.

小石头道:不说了,这些都是往事,何况,那人也不知道你以前的身份,被你吓晕,那是自然的事.看他又在大嚼烤猪腿,便问:你这食物从何而来?

石虎道:买得啊!

小石头知他身上向来无钱,时下怎有钱去买烤猪腿?道:你没钱怎生买法?

自个儿赚得!嘿嘿……石虎想起自己赚钱的法子,觉得很是好笑,如今想起,依然得意万分.

见他轩眉开颜,小石头愈发怔愕,你怎样赚钱,说来听听.

石虎道:其实也没什么了.吓晕那书生后,我便想回来,走着走着,路过一家酒肆.想起这里面有肉吃,我便进去了.听到这里,小石头道:可你没钱啊!石虎道:没错,我是没钱,但我那时不知道,酒肆里吃肉,还要给钱么.

小石头瞠目结舌.

石虎又道:那酒肆的小二端是客气,见我进去,立时吆喝招呼.我一高兴,便胃口大开,于是乎,大点特点.小石头彻底傻眼,连问都不想问了.暗道,这家伙还不知在外给我闯了多大祸.

小二听我点了恁多菜,也替我高兴.

听到这里,二女再难忍耐,均自噗嗤失笑,邓蓉道:石虎,小二岂是替你高兴,他见你点很多菜,其实是为店里又多了一桩大生意而愉悦.

哦!原是这样啊!石虎回答,又道:我一人临窗,吃了好多肉.正吃得高兴,忽然有人高声吟道,早行是早行.我回头一看,见是临桌的两位书生,在那吟诗呢.这当口,另一书生道,真真是早行.我听得有趣,心想,前些日,小姐和主人也时常吟诗作赋,这些句子短小精悍,意境高远,纵是我这么个大粗人,也觉得好听至极.是以,我便竖起耳朵,想听这南唐才子们到底能作出什么样的诗句.

冰清问道:那他们的后句,到底是什么呀?她素喜诗赋,听得有人作诗,顿然有了兴趣.但闻得前两句,

可谓平庸至极,甚至可说邋遢无比.不过又想,南唐号称士子之国,冠盖才子约莫十万.这二人既敢在酒肆里当众吟诗,必有些真本事.更何况,做诗讲究的整首诗的韵味,单听前二句,也未必便可断定二人无才,焉知后两句不会画龙点睛?

石虎道:唉,别提了,说出来,当真气煞人.亏我竖起双耳听了良久,没料想,那二人竟是一对绣花枕头.在那不断地重复前两句,早行是早行,真真是早行.时而甲书生说第一句,时而又是乙书生说第一句,便如此,二人反复吟诵,不下数十遍.听得我耳茧子都出来了,一恼之下……

小石头一惊,怎么样?他怕石虎弄出人命官司,虽说无庸惧忌,但在别国疆域,随随便便地弑杀别国百姓,毕竟有恃强凌弱,欺压良善之嫌.

石虎笑道:我一恼之下,便对了后两句.

三人诧愕,听到石虎居然能做诗,均有日从西方出的感觉.

冰清道:那你对了那两句啊?

石虎嘻嘻怪笑道:其实,嘿嘿……其实,这两句也不是我作的,老实说,应该是主人作的诗.

冰清疑道:你主人作的诗?

是啊!前些日,时常听主人一人独吟,什么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听得多了,我也记下了.眼见二人作不出下句,便背了出来.孰想,那二人听得诗句,顿时大惊失色,非要找我拜师不可.

这会儿,冰清低低吟诵:早行是早行,真真是早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啊!对得果然好极,不仅工整,更且大有意境,述出了高逸隐士的澹泊心态.又笑道:石虎,不错嘛,跟着咱们没多日,就变得这么厉害了?

石虎头一仰,颇是自得道:那当然,跟着主人学,还有错的么?

小石头没好气地道:连你也学会奉承了.如今这世道,当真是没法救了.听得石虎并没闯祸,他心下甚是宽慰.

石虎讪笑数声,又道:只不过,在我对那两句时,前面掌柜也对了一句.却是引了不少风波.

哦?掌柜也对了后阙?冰清很是讶异,心想,南唐不愧文风盛著,纵连小小的酒肆掌柜也会吟诗作赋.

嗯!那掌柜对得是,不见青山面,但闻泉鸣声.我听着觉得甚好,便拍起掌来.却不想那两个书生,竟而勃然大怒,冲过去就扯住掌柜的衣襟,非要他跟着去衙门,说是大大侮辱了上国使臣.

冰清咯咯娇笑,道:但闻泉鸣声?那掌柜当真诙谐,竟是在偷偷骂人.

石虎搔首,不解道:他骂人么?小姐,我怎么没听出来?

冰清道:你再把掌柜的诗句读上一遍.

石虎依言朗吟.当读到泉鸣声时,冰清道:泉鸣即犬鸣,他是暗讽那两个书生,只知犬吠,却强作斯文.

众人恍然.当下哈哈大笑.

嘿嘿……还真是啊!石虎摸着脑袋瓜子,随即用手狠狠敲了数下,道:这老家伙,果然阴险,骂起人来居然不带个脏字.

小石头道:文人便是这样,你与他们说话,若脑袋不灵便,休想听出他们话里的意思.又道:石虎,我刚才听说,那两个书生说自己是上国使臣,难道他们不是唐人?

石虎道:是啊!他们与掌柜罗嗦半天,听得我厌烦,我便用少爷你的诗句唬了他们一下.他们一闻,顿时放了掌柜,跟着非要缠着我当徒弟.少爷晓得我有几份本事,蒙蒙人还可以,若真地收了他们,岂不被人笑话.是以,我当然矢口不应.孰料,二人还真是牛脾气,我越是不应,他们便越是缠得紧.又是替我付帐,又是为我敲背.我见二人缠不过,若再不走,只怕要被他们烦死,所以觑个空隙,便土遁回来了.

小石头想,无怪,他适才回来,毫无步声,原来是土遁回来的.又问:你与他们盘恒许久,就不知二人究为那国使臣?

石虎道:这个他们倒是没说,我也没问.但我听他们口口声声道,什么大皇子,二皇子,又是什么长安,还有什楚王.依我判断,这两个缠人家伙,必是秦国人.

秦国人?他们来干什么?是想破坏大周与南唐的结盟,抑是想故技重施,再次三国联盟,共伐大周?小石头暗自沉吟,细细思索秦国何以,当此刻派出使臣来到南唐的目的.只是,他虽已恢复记忆,并且拥有超越千万人的无数宝贵知识.但这国与国之间的阴谋勾当,仍非他能思虑周详.蹙眉良久,仍无所得.忽然,想起冰清在侧,怎地舍珠玉,抱瓦砾.

当下问道:冰清,你能推算出秦国为何于此时,派遣使臣来唐么?

便在这刻,忽有人来报,外面有两位自称是秦国使臣的人求见大周赵王爷.

小石头一愣,心想,还真是巧合,我这里堪堪问起,他们那里倒是已经寻上门来了.便道:让他们进来罢.冰清在旁道:石大哥,我和邓姐姐要避开么?小石头笑道:不用了,和他们这种人没甚好谈的.听完他们的来意,便可让他们离去.前世的生活习惯,让他对女性极为尊敬,不像现世人那般,在与他人谈话际,家中女眷定要避开.

冰清莞尔,执起茶壶为他蛊里斟上茶水,殷殷笑道:既然你说不用,那咱们就不走开了.反正这里的风景忒佳,我和姐姐都没看厌.若走了,却是遗憾.她自小经广智教导,又生在世人眼中的魔教圣地摩天峰,故而对世俗褥礼,也不大看重.小石头之言,正合她心意.

余裕,适才的通报人由外带进两人.前一人,生得胖墩,肥头大耳,双眼眯小,浑身锦络,腰缠玉带,打扮得珠光宝气.后一人,瘦小纤细,容颜秀气,宽大的儒衫就像挂在他身上似的,看起来颇觉滑稽.小石头愕然地望着那位胖公子,道:潘、潘公子?没想到竟会是你.

那肥胖公子正是西秦太师公子,也是当朝国舅潘世杰.

潘世杰呵呵大笑道:赵王爷,咱们找得你好辛苦.

小石头道:当日汴梁一晤,你我也没谈上什么话.谁知道,就碰上那么多的事.自后,待我回来,你却已然回了西秦.

潘世杰笑道:以前的事不谈,你先看看,今日我把谁带来了?说着,把身子让开,露出藏在他后面,始终不发一语的那位瘦弱书生.

小石头定睛打量.只见这书生,眼眉弯弯,酷似女子.皮肤白皙的犹如羊脂,微泛莹光.与此同时,那书生也正激动地望着他,嘴唇瑟瑟颤动,女儿家般的秀眸内,泪水盈眶.小石头诧异,只觉书生有些眼熟,但若说认识,却又未必.可他见了自己,怎地情绪这般激烈.自己认识他么?

石大哥,你、你好么?书生说了一句.音色悦耳,声调清脆.小石头心悸,这声音忒熟,当日在长安可真是百听不厌,尤其她骂人的时候,更是令人发噱好笑.指着他道:你……你是倩小姐?

潘世杰在旁笑道:不错,赵王爷,你总算认出来了.她就是雷家五小姐雷倩.见二人兀自眼对眼,始终没有他预想中的激情场面.又道:赵王爷,你可要好生感谢我.雷小姐可是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长安带到你这儿.

二人都没睬他.小石头道:雷……他想起长安送别之时,雷倩曾要自己唤她为倩儿,看她如今神色,家中似逢巨变,不然堂堂一将军千金,决计不会抛头露面,远赴千里的来寻自己.念起这茬,顿即改口道:倩儿,你怎么会到这?家里发生什么事了么?雷大哥和雷伯父怎么样了?

初见小石头那会儿,雷倩原是满心欢喜.不想他开口,竟称自己小姐,显然生疏异常.那感觉,便如满腔热情骤遇一大盆冰水,被浇得透心凉.正感彷徨若失际,又听他突然改口,唤自己叫倩儿,顿时心头微热,胸口生酸.短时之间,百味杂陈,甜酸苦辣,竟而一一尝遍.如此大起大落,忽上忽下,任她素来豪爽开朗,也不禁酸楚难当,抽抽噎噎.

见她始终不语,秀眸却是越发红肿,显然伤心已极.小石头语气更是温和,柔声道:倩儿,你有什么委屈,尽管予我说,我一定会帮你的.他想,长安为仆之时,倩儿助我甚多,诚然有时会生些小脾气,但大家千金性子泼辣,却也无可厚非,倒是怪她不得.何况那会,她也特别照顾我.单说我被秦皇下狱,若非是她苦苦哀求雷老爷,我不定早被秦皇问罪处斩.心生感激之余,见她抽噎流泪,心下愈增疼惜.

突然,雷倩哇的一声嚎哭起来.蹲在地上,双手抚脸,越哭越是伤心.小石头目瞪口呆,束手无策.不由求救地望向邓蓉和冰清.他想女子多半知道女子的心思,由她们来说话,兴许能劝得雷倩不再哭泣.

邓蓉之父与雷啸岳原是八拜之交,交情甚厚.此刻见及,登然上前,挽住雷倩道:倩妹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见她不理,又道:倩妹妹,你这么老哭,却不说个理由,教咱们如何帮你?万一误了大事,那便糟了.

这一刻,潘世杰倒是说起话来:你们啊,先别劝了.让她哭会,就好了.她跟我来这的目的,一是为了寻找赵王爷,二么,是想让赵王爷去趟长安,帮她搭救雷家二小姐,雷璺.

雷二小姐?她出了什么事?小石头急问.当年初见雷璺,便让他有惊艳之感,时隔多年,那绝代风华偶尔仍会在心地徘徊.尤其那婉约柔和的声音以及温文娴静的姿容,更让他心生亲近.目下听得她有厄,自然心头焦躁.

潘世杰道:前个月,楚王世子符震遣人至雷府求亲.闻说,起先要的是五小姐,但楚王不应,非要他改成雷二小姐.当然,伊始的时候,雷将军也是百般推委,不想应下亲事.然楚王卑鄙,他调雷大少爷雷霆至西凉军为彪骑都统.另外再派人至雷府求亲.这下目的很显然,若雷府还不同意,那雷大少爷只怕凶多吉少,固然没有性命之危,但这永锢终生却是必然的事体.无奈之余,二小姐只得应允.

哦!二小姐要嫁人了?小石头下意识地说道,心下却是老大失望.感觉一位绝世美女就这么落入那猥琐阴狠的符震之手,其命运不公,自不待言,尤其是可惜之至.忽然想起潘国舅所说的搭救词眼,问道:二小姐要婚嫁,乃是极好的事,何况雷家老爷都同意了,咱们如何去救?且这般做法,也会让雷老爷无地自容,甚至恼火异常.

潘世杰道:说是说得不错,但你知道二小姐并不喜欢符震那厮.如若咱们眼睁睁不去救援,岂不是让她自陷火坑.你说,让一个温文善良的姑娘,从此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你会忍心么?以后,你活得安稳么?若说言辞便给,潘国舅着实厉害,甚至可说,遍数长安,也没几个能与他相颉颃.此刻,小石头被他一番诘问,顿然哑口无言,心地生出无限愧疚,想想今朝若不搭救,日后必然懊悔终生.

潘世杰又道:所以,咱们一定要去搭救.你看,连我这个外人,都在为她思虑法子,你这个曾为雷家的人,却迳是袖手旁观,予心何忍啊!

小石头大窘,道:好了,好了,潘兄,你也莫要再多说什么.我答允去救还不成么?

潘世杰笑道:那就对喽!你恁好的本事,不去救,难道要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的书生去救么?呵呵……

书生?看他满脸横肉的样子,小石头好生失笑.心想,明明是强盗扮书生,他还当真了.

这当口,石虎蓦道:小子,你居然找上门来了?嘿嘿……你咋知道,我在这呢?

你们认识?小石头看看潘世杰,又看看石虎,满腹疑窦.

潘世杰道:当然认识.这位兄弟适才和我们在酒肆里饮酒吃肉,好不快活.他没跟你说么?

小石头恍然,原来只当潘国舅是诈充秦国使臣混将进来,谁想,还真是他们.心下很想问问他,秦国此番遣他出使南唐,到底有何目的.但想,他是秦国人,我若这么问他,必然大失礼仪.他回了,有失气节,若是不回,我与他之间,便多了一层隔阂,只怕从此再没像现今这么无话不说的至交良友.思及此,顿时消了询问之心.

殊不知,他不想问,潘国舅竟自行说将出来:赵老弟啊,咱们还真是有缘.前次我出使东周遇到你,今番出使南唐,却又遇到你.原本我带着雷五小姐,假借出使的机会,想先潜去汴梁寻你,把她交了给你后,再到南唐.不料,符震狗贼歹毒,怕我不去南唐,居然遣人跟踪.若非我家老头子和姐姐,落在他手里,你看我不好生耍耍他.哼……他发了一通牢骚,又道:老弟,你须得小心些为好.我此趟出使,乃为了向唐皇借取朱盘玉敦而来.闻说此物威力奇大,若与敝国的金镶玉玺混合使用,可毁天灭地,且能让修道人功力倍增.

原是如此!小石头心地暗道.又想,咱们要四大印信,秦国居然也想要.这秘密也不知是有人泄露出去,抑是正道中人原本就知晓.倘若是己方人泄露,那真是大大的不妙.思及,潘国舅父姐均落在符震之手,他仍然甘冒大险,把内里隐秘说出,此恩此情委实大如苍天.当下朝潘世杰作一长揖,道:潘兄,小弟这厢先谢过你的相告之情.说着,起身又道:不过,潘兄,依我看,你家倘若再待在长安,必然危险多多,不如迁到汴梁,你看可好?

潘世杰道:我也想啊!但我们是秦人,如今周秦二国兵凶战危,倘若没人引荐或是具保,随随便便地迁了过去,只怕刚到地头,就被周国百姓撕成碎片.

小石头一笑,道:这个倒是放心,俟时由我引荐即可.

潘世杰笑道:那就行了,周国百姓不相信我们,莫不成还会不相信他们的守护神.哈哈……笑了数声,蓦的脸容转悲,苦色满面地道:只是我家老头子和姐姐眼下被符震狗贼拘禁在宫里,想要救出他们,却是难之又难.

小石头道:放心就是.稍倾咱们便上路,到了长安后,先去救二小姐,随后伺机再救伯父.终须让他老人家安全到达汴梁.

好、好……哈哈……小石头的武功,潘世杰信任得很,只想,若由他出手,天下再无办不成的事.单看他那在空中飞翔掠横的本事,如若潜入宫里,谁能发现得了.当下忧心尽去.须知,他陪雷倩寻找小石头,其实也存有私心.却不想,这般容易地就得了小石头的承诺,应允顺便搭救自己家人.他性子爽朗,心中挂碍去了,自然恢复本性.跺着小步走到石虎身边,道:大个子,你好本事,连的那个后阙,我是越想越妙.

石虎得到赞扬,心下爽快,嘿嘿地傻笑着.

潘世杰道:不过,依我看,那后半阙句子,多半不是你自个儿作的.

石虎一愣,道:你怎么晓得?

潘世杰咧嘴笑道:原本你吟哦出了句子,我和倩小姐就觉得奇怪,暗道,南唐果然藏龙卧虎,连个傻不愣登的大个子也能出口成章.所以便伺机逗你玩儿.之后,听你口音酷似豫音,咱们又想,听人说,昨夜东周来了使臣,眼下见你既是周人,估莫你就是周国使团之一.陪你说着话的时候,你可还记得,哪会路边有衙役抓了贼人游街的事?

嗯!那又怎样?石虎茫然不解地道.

潘世杰笑笑,道:那时你大声道,妈的,怎么连做个赋也被人游街啊?石虎说话的声音和举动,他学得惟妙惟肖,令人不由身临其境.

听到这里,众人轰然大笑.纵连蹲在地上,始终委屈万分的雷倩也不禁破涕为笑.

石虎不明白大伙何以发笑,问道:我说得不对么?这南唐的法律确实古怪,旁人做赋,竟也要游街,太苛酷了.

小石头笑道:你怎知道他们是做赋被捉?

石虎道:他们脖项上的牌子上不写着一个大大的赋字么?

邓蓉不忍他再受旁人嘲笑,说道:石虎,那字不读赋,该读贼字.

贼?

邓蓉又道:是啊!纵观历朝历代,那有作诗吟赋就被抓的?他们是做了贼,偷了东西,才被旁人拿去游街的.

哦!石虎恍然.

听了邓蓉一番解释,小石头却想,你们那里知道,在我那个世间,曾有两个朝代,大兴文字狱.文人若说错一字,便是满门抄斩,鸡犬不留.那等样的法律,你们估计想都没想过.唉……思忖间,不由怀念起前世.心下很是惆怅.

潘国舅笑道:我听你把贼读成赋,所以就知道那后半阙,断然不会是你自个儿作的.否则,一个能出如此佳作之人,焉会犯此低级错误?哈哈……笑声未落,再次道:连我都不如,你可真是太逊了!

石虎搔搔首,道:以后便不会了.见他那副憨厚的样子,大伙又是一阵好笑.

众人欢笑之际,独有小石头郁郁不乐.

冰清道:石大哥,你有心事么?她适才见得雷倩,又瞥及二人间的情态,心知雷倩必又是小石头的红颜知己.心中顿时多了老大一个垒块.又酸楚,又凄凉,只觉小石头当真风流太过,走到那均有女子喜欢.邓蓉那是没办法,前次疗伤的时候,虽未真的剑及履及,但毕竟坏了人家的名节.倘若置之不理,则嫌过分,也有失厚道.

可这会的雷倩分明是他以前处处留情的结果.何况,听他们话里意思,长安那个雷二小姐雷璺多半对他也有意思.这么一来,再加上汴梁城内的留兰郡主,一下又多了三人.想着,想着,当真愈想愈恼.原想拂袖而去,可左思右想,终觉不妥.索性偷眼打量小石头,见他有何反应.殊未料,他脸上非但不带半丝欣喜,反而惘然若失,仿佛心事极多的样子.

男女间便是这样,她恼归恼,但见小石头不大高兴,顿生关切之意.

经她一问,小石头惊醒.忙道:哦!?没什么……见她双眼彻亮,兀自望着自己,又道:只是想到一些以前的琐事.你别担心!安抚好了冰清,他回过头,对潘世杰道:潘兄,救人要紧,咱们不耽搁,这就赶去长安.

潘世杰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小石头吩咐石虎好生保护冰清和邓蓉,又叮嘱冰清,若南唐派人邀自己赴宴,便推说自己由于水土不服,身体不适.举凡宴请,一律推辞.话罢,挟起雷倩,对潘世杰道:潘兄此去路途遥远,你便不用去了.没事,你也待在这里好了.

我……潘世杰话语说了一半,却见小石头已然腾空而起,脚踩浮云,瞬间远去.紧接着,一声嘹亮雕鸣,一朵金色巨云紧跟其后,不过眨眼,也是踪影杳杳.潘世杰目瞪口呆,嘴里呓语着:是我眼花了么?眼花了?

0章再至雷府

雷倩被挟玉臂,有些隐隐生疼,心里却觉温暖,几如灌蜜似的甜滋.伊始出于害羞,秀眸紧闭.但不须臾,却闻耳边风声急响,呼呼地很是吓人.不由微睁双眼,朝左右打量.此刻,自己与小石头居然在天空飞翔,尤其身边不远处,还跟着一头又神武又狰狞的大禽.这般异变,做梦都没想过.也没多加思虑,顿时怛然失色,直唬得骇然大叫.

小石头一惊,只道她不愿自己扶携.后听她凄声大叫,方知是吓极的缘故.不禁好笑,心想,当日在长安时,她无法无天,宛若毫无所惧.不想今朝只是飞天,便唬得几乎哭将出来.笑归笑,安慰也没慢上半分.道:倩儿莫哭,为了赶时辰,咱们直接飞天过去.没危险的.

此刻雷倩用手捂着脸.听他一说,柔荑稍张,双眼从手缝里朝外看看.胆怯地问,真没事么?

小石头道:自然没事,你不相信我么?

雷倩嗯了一声,娇嗔道:相信你个大头鬼.你说,你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东周的震北王?还有,刚才你身边那个女子到底是谁?你和邓姐姐又是什么关系?为何那么热络亲切?

连串疑问就像爆炒豆似的噼里啪啦在小石头耳边炸响.尤其那红嘟嘟的小嘴,抿成优美的弯月形,在他眼前一阵乱晃.看得小石头哭笑不得,无奈道:这……这些事情说来话长,待有空暇,我再与你细说.

哼,说什么待有空暇,明明不想和我说罢了.还寻什么借口?雷倩心地委屈,刚才又大哭了一场,时下好不易和心上人单独相处,自要大发脾气.却没料,这些时日,小石头时常和冰清,邓蓉盘恒.二女一个蕙心纨质,一个幽雅娴静,处在一起,温柔可人自不待言.目下骤然遭遇她这么刁蛮横泼的性子,当真有些恚怒难当.欲待斥她,却见她双目红肿,楚楚可怜,心下又自不忍.一时委决不下,索性不再理她,迳顾往长安赶去.

雷倩一人说了良久,始终没得回声,心下越发怨炽.暗想,他已有了别的女子,再不会喜欢我了.只怕我要和姐姐一般,将来要嫁个自己并不喜欢的男子.念及此,更觉委屈难耐,起初是假哭,想引起小石头留意.此时得不到关爱,顿时呜呜地哭将起来,愈哭愈响,直如家里死了亲人也没她这般伤心.

过了半晌,长安轮廓蓦现.小石头想,稍倾进了雷府,她若再这么哭泣,旁人不知原由,定道我欺负了她.当下再次慰道:倩儿,你看长安到了.

雷倩哭得伤心,压根没留意周遭景色,闻得长安已到,不禁诧异,朝前俯瞰,果然不错,前方一座巍峨大城赫然眼前.再仔细一看,确实是长安无疑.她小女孩心思,遇到如此新奇之事,顿时忘乎所以,大声道:石大哥,你本事真大,从金陵至长安,居然只费了眨眼辰光.

小石头道:那是眨眼辰光?从你开始哭泣到现今,足有两个时辰了.

啊!?这么久了.雷倩愕然,想起这茬,又生忿忿,嗔声道:若不是你欺负我,我又怎会哭了恁久?

我欺负你?小石头道:那可真是冤枉,从上天始,我便没怎么说话,全都是你一人在说.我又如何欺负你了?

雷倩瞪瞪秀眸,道:你无须辩解,反正你欺负我就是.

小石头没好气地道:好罢,就算是我欺负了你.那我向你道歉.行么?

雷倩笑笑道:那还差不多.又道:石大哥,咱们不如骑在那禽背上,好么?开始陡见小禽,确实吓她不小.但不须臾,她即想起,小石头当日育有一禽.眼前身旁伴着飞翔的多半就是.小石头嗯了,抱着她跳上禽背.雷倩兴奋无比,身后是厚实的胸膛,眼前是飘翔的白云,如此旖旎情景,恍若梦境,让她少女心思陡起波澜,直觉若能永远如此,却该多好.

她性子直爽,想到那里,便说了出来:石大哥,咱们以后还能这样么?

小石头一愣,雷倩说话时,把头转过,吹气如兰,尽数喷在他脖子上,竟觉浑身酥麻,舒坦无比.不觉心神一荡,道:日后,但须你要,我便这么陪着你.

雷倩闻言,芳心舒畅,适才的不快早已抛到九霄云外.把身子尽量缩在他怀里,细声道:石大哥,你真好.你喜欢我么?

小石头朝她看看,笑道:当然喜欢,你就像是我的小妹妹,只有越看越欢喜的份.呵呵……他全没想及,雷倩对他柔情深系.

我只是小妹妹么?不能做你的……说到这里,任她爽朗,却也碍口识羞.

小石头激灵,暗忖,难道雷倩她喜欢我?他不敢说话,心下忐忑不安,既怕是误会,又怕是万一是真的,那自己的情孽着实太重了.这时已到雷府上空.小石头道:倩儿,咱们该下去了.说着,抱起她,纵身而下.落地处,他在天上已望得极准,正是雷府的后院.

但他当日仅是外府家丁,雷府内院却从未踏入半步.仅有的一次,也只是在客厅端茶倒水.此刻要他自个儿寻找雷璺的闺房,无疑难之又难.摇摇身边的雷倩道:倩儿,二小姐的闺房在那?雷倩兀自呆楞在适才的惊险中.被他一晃,陡然醒神.啊!?什么?

小石头责道:倩儿,眼下时辰紧急,你别心不在焉了.

雷倩道:谁说我心不在焉了?我、我不过有些走神而已.

小石头苦笑,当下不再多言.心下却想,走神和心不在焉不是一个概念么?看来,要一个美丽少女自承错谬,果真难极.思忖间,二人潜到一座阁楼.楼前有一小池塘,粼光荡漾,周围翠山抱拥,廊前修竹掩映,端得幽静深雅.小石头道:倩儿,你姐姐就住这?

嗯!她喜欢清静,所以家里最静的地方就让给她了.

小石头颔首,抓起她玉臂,从池塘上空掠过.在将碰塘边石台时,猛地抄空而起,一下跃到阁楼的楼顶上.雷倩道:石大哥,还记得咱们当日偷进皇子府的事么?

小石头随口应道:当然记得!

雷倩小声笑道:记得你那时,口口声声说咱们那是做贼,老大不愿;然而今,只怕天下所有偷儿加在一块儿,都不及你半分本事.我问你,你那时是不是故意耍我?或者是刻意隐瞒身份?

没料她忒能联想,小石头讪笑道:怎么会?那时,我说得话句句由衷,决无半点虚假.至于眼下的本事么,其实另有奇遇,改日我再予你细说分明.

好,那你可别忘了!雷倩娇憨地笑道.她原就生得极美,五官又极精致,如此发自心地的欢容,更教人目眩神驰.小石头瞧得一愣,心想,小妮子比以前美多了,常言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这话没欺人.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浮空移行,缓缓靠近雷璺的闺房.

唉……突然,悠悠一声长叹,传入二人耳里.

雷倩轻声道:是我姐姐.

小石头点点头,食指竖在嘴际,要她噤声.

这会,屋内雷璺坐于窗边,又自吟哦: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旭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短短四十字,被她吟得深情并茂,内里情意,丝丝绵绵,恍若无形气机,顿时缠绕小石头的心头.他心头微凛,一时又惊又喜.这首诗分明便是自己当日临别长安时,无心吟诵的太白名句.暗想,雷璺把此诗熟记心中,难道,她心中喜欢的人儿却是我不成?

雷璺读完诗句,又是一声唉叹.那长长的叹息,带着袅袅尾音,在屋内回响.仿似很悲凉,令闻者不自禁的心酸憷恸.须臾,她忽道:石大哥……

小石头一惊,只道她看见自己,欲待现出身影.又听她续道:你究竟去了那里?就算你战死沙场,但你的魂儿怎也不来看看我?你知道么,我很想你,你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又为什么不来陪我说说话?

小石头恍然,原来她是独自呓语.之前初闻诗句,少习文墨的雷倩尚未明白姐姐的心思,但此刻雷璺的自白,无疑表明的一清二楚.她暗暗用手指掐住小石头的手肘,狠狠地扭了数下,低声道:原来姐姐喜欢的是你.无怪你这么着急地飞过来.哼……她越想越怨,起先只道小石头迫不及待地飞天过来,均是为了讨自己欢喜.孰知,眼下一切明了,原来他与姐姐也有一段道不清,说不明的瓜葛.刹那,苦涩,气恨,酸楚,在心头交相迭荡.

楼外有人偷听,雷璺毫无所觉,离座起身,移至榻边,依旧自言自语:石大哥,你知道么?你若再不来,璺儿便要嫁人了.璺儿要嫁的是那个油头粉面,胸无点墨的楚王世子.其实,璺儿也不想嫁,无奈爹爹被人所制,大哥又教人拘禁,我若不嫁,只怕会给他们带来无法消弭的灾祸.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呜呜……言由心声,越说越感心伤,悲怆之余,一下扑在榻上,抱住锦被泣个不停.她性子与雷倩迥然不同,娴雅温静,柔弱绰约,即便心中老大不愿的事,只须涉及到长辈,无不允诺.而在一人独处时,便自怨自艾,哭诉哀怆.

这当口,小石头好生尴尬,直觉进退两难.进的话,显得卑鄙,竟然偷听旁人女儿家的心声;不进的话,又显冷酷,居然听之任之,让个弱女子在那不断哭泣.雷倩却是忍不住了,大声道:姐姐,不要哭了.你那负心人,我为你找来了.

她推开窗户,跃了进去,先搀起雷璺,遂朝后唤道:臭小子,还不进来?

小石头暗吸一气,情知躲是躲不了的,旋即也跳进屋里.雷璺大惊,又欢喜,又羞愧,暗忖,我适才的自言自语,岂不是尽被二人听去?一个内向之人,若知道窘态被人看去听去,顿有无地自容的感觉.这时的雷璺亦然.香首埋在雷倩怀里,再不敢抬头,心中虽极想看他一眼,无奈羞涩的感觉,却让她胆量尽去.

雷倩道:二姐,你怕什么羞啊?你日思夜想的人已经到了.你怎不看看他?见她始终忸怩,又道:哎呀,他身上少了好大一块肉.明知是假,但关心之下,雷璺毅然抬头,朝小石头望去.雷倩笑道:看来还是石大哥厉害,只要少了肉便能让二姐关心的忘了羞怯.她脸上虽笑,心地却是苦涩异常,暗想,姐姐为了父亲和大哥能毅然答允婚事,我又为何不能把石大哥让给她?

小石头被二女看得尴尬,吃吃地道:二、二小姐.

雷璺一阵头晕,思忖,他适才在屋外必已听见我的心思.眼下竟自唤我二小姐,可见他心地里从没有过我的存在.当下辛酸已极地回答:嗯,你……我……缘于心神纷乱,刹那难以言语.

雷倩在旁看得着急,道:你们别你吖我吖的,眼下都什么时候了?咱们该商量下,如何逃了出去,然后……然后你们就可以双宿双栖了.最后四字直说得自己心头流血,痛楚异常.

雷倩的心思,雷璺也自了解.时下听她口口声声地为二人撮合.不解道:妹妹,你……

雷倩粲然一笑,道:姐姐,只要你能幸福,妹妹什么都能放弃.雷璺好生感动,握着她手,道:妹妹……雷倩热泪盈眶,也道:姐姐……

二人姐妹情深,把自己让来让去,小石头在旁看得分明.哀叹自己当真造孽,前有蓉姐和冰清尚未解决妥当,眼下居然再添情孽.鼻子轻嗅,但觉阵阵兰麝之香,薰人欲醉,周身更是温暖如春,再看那锦帐低垂,绣被凌乱,好一个美女起床图.心下顿凛,暗道,自己目下赫然置身在女子的闺阁中,自己虽不怕什么,但万一教他人瞅见,势必坏了璺小姐的大好清名.

雷璺忽道:妹妹,你和石大哥走吧!我已经答允父亲,十日后定然嫁到楚王府,若跟你们走了.父亲却该如何?他老人家又怎么向楚王交代.何况,大哥还在楚王的手上,我不能为了自己,而害得全家人倒霉.

雷倩道:可是……她想说姐姐你并不喜欢符震,怎地如此坚持要嫁?

雷璺明白她的意思,涩然笑道:为了雷家,牺牲了我,值得.

姐姐……这一刻,雷倩仿佛懂了不少,再不似以往那般天真无邪.现实的一切,让她明白了许多东西,有时,你所希望的幸福不一定就是你的;而你所不希望的痛楚,往往会降临到头上.这便是命运的坎坷之处,也是天道的缺陷和人生的无奈.

小石头道:璺小姐、倩儿,你们放心,雷伯父和雷大哥的安危交给我便是.

雷璺不知他的变化,只道纯粹是安慰的话语.雷倩却晓得他厉害,单单适才的天空飞翔,便让她领略了非同以往的不凡之处.当即笑道:对吖,我怎么忘了还有石大哥.只要石大哥肯出手,别说楚王,就是以前的秦皇复生,也奈何不了咱们.呵呵……

听了雷倩一番话,雷璺将信将疑,不知她是吹牛呢?抑是真的?迳自瞧着小石头,冀望在他眼里能看出一丝鼓励和坚定.

便在这时节,楼下传来有人拾阶而上的声音.三人大惊,互视一眼.雷璺道:大概是我的侍女.话音未落,那人已然行至闺房门外,叩着屋门,轻轻敲了数下.

雷璺急问:谁呀?

那人道:二妹,是我?声音清朗,偏又蕴涵丝丝苦怆和无奈

雷倩瞪大眼,轻声道:居然是大哥?他被允许回家了?

雷璺还她一个茫然眼神,又道:大哥,你回来了?

雷霆道:是呀,自你答允要嫁,那边的监视松懈不少.今日,觑着机会,我便偷偷回来望你一眼.二妹,你倒是开门呀.

哦!大哥,你等下,我在换衣服.雷璺羞急万分,暗道,大哥进来,若看见石大哥,到那时,该怎办才好?她熟读诗书,对男女礼仪极是壁垒分明,纵然秦地风气开放,依然循规蹈矩,谨言慎行,决不似她人那般抛头露面的炫耀姿色.故此,骤遇急变,居然骇极而呆,无所适从.

雷霆不知她房里变化,只道她心中藏着怨怼.又道:二妹,大哥知道对不起你,让你受了委屈.今日大哥来此,实为了救你出困.大哥不忍让你牺牲掉自己的幸福.

雷璺急得团团转,压根没细细聆听.

雷霆却道她苦闷,在屋里生着怨艾.又道:二妹,哥哥已经思了法子,一待救你出城,便立时送你去汴梁.那东周正与我大秦敌对,日后就算符震知道你在那里,谅他们也不敢前去.你尽管放心好了.

听着雷霆的叙述,小石头知道他与自己是同样目的.暗道,这个拜兄总算没白认,没因自己之故,而出卖同胞妹妹.实为品德高洁之辈.旋即上前开门,道:雷兄,好久不见了.

他的突然举动,雷璺与雷倩均没想到.在外的雷霆更没念及,自己二妹的闺房里竟猛地多了一位男子.怔愕之余,右手急遽而出,迳自拿向小石头肩胛.孰料,右手探出,却感手心一滑,腻如油脂.未待他第二次出手,小石头反手抓住他手腕,笑道:雷兄的技击比以前高了不少.

这会儿,雷霆才看清,原来从二妹房里出来的竟是自己的结拜兄弟小石头.他奇道:石兄弟,你怎会在这里?心下直想,若石兄弟欺负了二妹,我定不饶他.小石头松开他手腕,道:雷兄,进来说话.说着,侧身让雷霆进来,又探头四处看看,随后合门上闩.

雷霆进屋打量,只见二妹和五妹均在.他前些日被拘禁在西凉军中,故而并不知晓雷倩离家出走的事.心下一宽,寻思,既然五妹也在这里,那石兄弟决非歹人.

雷璺此刻羞愧无比,生怕大哥责她,怎让男子进屋?不想,雷霆根本没顾及这些小节之事.他道:二妹,大哥刚才在外面说的话,你听见没有?大哥想带你潜出城去,然后送你去汴梁.说着,回头看看小石头,又道:石兄弟在这里,那便太好了.大哥原本还担心你一人上路,只怕有所不便.现下石兄弟在此,便可劳烦他一程了.接着,又问小石头:石兄弟,行么?

小石头一笑,道:不瞒雷兄,小弟此来的目的与雷兄相若.

雷霆大喜,呵呵笑道:石兄弟,大哥没结拜错你.

小石头笑道:雷兄,小弟也没结拜错你.你能为了璺小姐,而不顾自己安危,小弟深服之.

雷霆乐道:彼此,彼此,咱哥俩也别自卖自夸了.

雷倩忽道:喂,你们两个大男人别在那臭美了,快想法子啊!

雷璺却道:大哥,五妹,石大哥,我不走.

为什么?雷霆与雷倩同时问出.小石头晓得她心思,只在旁含笑不语,心中却暗自赞佩她的柔娴和顺.

雷璺道:你们想,我若走了,爹爹怎么办?他老人家为大秦奋斗了一生,难道临老的时候,为我这个不孝女,从此颠沛流离么?还有娘,她老人家体质弱,倘若生活安稳,多半无碍.一旦……我怕娘她吃不消苦楚.她说话时,那宜嗔宜喜的娇媚容颜上,尽是清尘绝伤;眼波欲流,又蕴淡淡幽怨,那股悲切,压根不必言明,在场人里每人都能感受得到.

令人情不自禁地思忖,这绝美的脸上不该有苦怆之色,在她的眉目间应该拥有无比的喜畅,红菱似的嘴角应该微微上翘,并且露出盈盈地甜蜜浅笑.这样才不辜负苍天的眷顾,才不枉上天赐下的绝好容颜.

雷霆当真是又疼惜,又爱怜,心想,我能有此完美无暇,品德高洁的妹妹,本生就是我的荣幸.若我再带厄难给她,即便苍天不怪怨,我自己也难容得下自己.念及此,即道:二妹,你尽可放心,爹爹与娘有我和三弟、四弟照顾.你和五妹只管离去就是.待政局安稳,形势明朗之后,你们还是可以回来的.何必眼下去受此屈辱?

不错……雷倩帮腔道:大哥说得对极.二姐,我陪你去汴梁.你大概不知道罢,石大哥在东周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们去了那里,决计不怕别人欺负的.

雷霆闻言怔然,道:石兄弟,五妹之言当真?

小石头道:只是薄有官阶,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暇再与你们细谈.不过,汴梁城里我倒有处府邸,璺小姐若去,可在那里落脚.

雷倩嘴一撇,揶揄道:你谦虚什么啊?堂堂的大周震北王只是薄有官阶么?

震北王?雷霆大惊,急遽纵后几步,摆了架势,道:石、你……你是东周的震北王?他虽说是拘禁在西凉军中;但也有可能成为楚王世子的大舅子,故而,仅是限制不能随意出营;在营里仍是自由自在,不受任何人拘束.

西凉大军在洛阳与周兵一战,那会,小石头身穿金甲战袍,威武凛凛的浮空伫立,数十万人均自看见.又闻得周兵欢呼震北名号,故此,他们跟着也知道了小石头的身份.这些人一俟回到长安,闲着无聊,所谈之人必是小石头无疑.有说他是天神转世,也有说他魔鬼投胎,反正奇谬怪论,层出不穷.

雷霆待得时日长了,多少也听到一些传闻.虽不知是真是假,但震北王的英勇绝伦,神武无俦,却是定然的事.故此一听之下,顿时下意识地做了防御之式.不过,他是个聪慧人,情知当日就非小石头的对手,眼下势必愈加不如.就算真亦好,假亦好,想必他总不致害了自己.想到这里,又蓦地收起拳脚,肃身而站,道:石兄弟,我现下该叫你是赵王爷呢?还是唤你为赵兄弟?

小石头和颜笑道:不管小弟身份如何,却永远是雷兄的石兄弟.

雷霆哈哈大笑,上前拍拍小石头肩膀,道:好,我没看错人.

小石头道:小弟也没看错人,雷兄在晓得小弟身份后,能如此不受拘谨,可见雷兄胸襟磊落,洒飒荡宕.

哈哈……石兄弟越来越会说话了.

此时此刻,雷璺是愕然呆怔,尽管当日就知道小石头定非池中之物,殊不知,他一下就飞得这般高法.分别大半年,竟已成了一国的王爷.更且声名远扬,威震天下.又想,他既成了王爷,那我更配他不上了.他是那么耀眼,就如天上的金阳散发着逼人的光芒,而我就如同一滴小水花,又如何能和他在一起?怕只怕,一旦强自硬求的话,等来得不是幸福和欢乐,而是无边的苦痛和思念.

她外表柔弱,内心却是刚硬异常,一俟决定的事,固然天力也难挽回.她心下决定舍弃这份思念,面容随即转寒.显得很是坚定道:你们走吧,我是万万不会随你们去的.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为了爹爹和娘亲,我也愿意了.

三人一愣,没想雷璺性子这么强拗.小石头朝雷霆看看,见他点点头,当下一笑,跟着中指轻弹,制了雷璺晕穴.雷倩一惊,道:你……小石头道:璺小姐强拗,执意不肯离去,而我们又势不能眼睁睁地瞧她陷入火坑,故此,不得不出此下策.待到了汴梁,她即便想再嫁,也嫁不得了.

雷霆道:石兄弟说得不错,眼下惟有此策,方可解救璺妹.倩妹你不要责怪石兄弟,这法子,我是同意得.

雷倩白了二人一眼,道:我才不想费力气地责怪他呢!大哥,你知道他为何这么卖力?哼,二姐心里喜欢他,他听见二姐不肯走,自然着急.如此一来,岂不少了一个娇娇美妻.

雷霆愕问:是么?接着笑道:那我更加放心了.原本还怕男女不便.眼下二妹既然喜欢石兄弟,那便太好了.雷倩听得内心涩涩,暗骂,你个傻大哥,只知道你的二妹,却不晓你的五妹也喜欢他么?

1章雷府花园

制晕雷璺,原是权宜之计.可待想走时,三人为难了.要雷霆抱吧,二人虽是兄妹,但毕竟不便.若换成雷倩,却也不行,此去路途极远,不是一时半刻的事,依她的体力,决计吃不住恁长时辰的消耗.最后,惟有小石头当仁不让了.雷霆道:石兄弟,你抱住璺妹,反正她心中有你,日后但须你记住不可辜负她便是.说着,不等小石头辩白,业已推门而出.

雷倩朝他翻翻白眼,道:便宜你了,我二姐这么漂亮,居然也被你这大色狼给骗了.短短时辰里,结合金陵城所见以及目下情势,在她心中,淳朴善良的小石头已然彻底堕落成了一头举世无匹的大色狼.只不过,任他是色狼,自己却也喜欢得紧.

长安城里官宦极多,大多官员无不三妻四妾,至于日逛欢场,夜宿柳巷更是寻常不过.

她耳熏目染下,也自养成了好男当多妻的概念.目下事实已成,若再追究小石头的风流罪过,委实已晚.故此,左思右想后,她琢磨着,日后只须二姐为大,自己就算做小,也不算委屈.又暗自盘算,据金陵城里所见,邓姐姐与他似乎也有一腿,还有那个半遮半掩的小丫头,好像和他关系也是非浅.此刻,又多了二姐,虽然竞争之人越发增多,但与我交好的却有二人,日后,有她们做靠山,想必他也不敢欺负我.嘿嘿……

听着她的娇嗔,小石头哑然,心想,我是大色狼?思起,金陵城里的冰清和邓蓉,再加手中眼下抱着的雷璺,左思右想,倒是有这因头.当下苦笑不已.忽然想起,自己等人若要出城,不如腾云驾雾得好,岂不比冒险偷出城门,来得神不知鬼不觉.念及此,便想唤住雷霆,却见他一人业已当先下楼.无奈,只得跟着而下.

三人出了屋门,拾阶而下.穿过廊厢,行入花园,踏着石砌花径,在扶疏花木里潜行匿踪,生怕被家丁发现.一路上,每当小石头想说话,雷霆背后就如生了双眼,总是适时挥手阻断,让他有口难言,郁闷至极.刚刚转过花园,步到一弯月洞门,却见雷啸岳迎面撞来.小石头囿于雷倩适才楼上的一番话,让他思潮起伏,骤然间也未听到脚步声.此刻事起仓猝,三人已避之不及.

眼看没得转圜,三人索性伫足不动,静待雷啸岳近前.

老远瞅着三人,雷啸岳喜愕交集,挥手斥退边上家人.一人跺步上前,道: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待到近前,再次怔然,发现小石头手中赫然正抱着雷璺.雷霆溜出西凉军营,他不知道;前几日雷倩蓦地失踪,更让他忧心如焚,此刻见着,原是极欢喜的事.但见雷璺人事不知地躺在小石头怀里,却教他心火大盛,怒道:你们三人到底想干什么?与老夫说清楚.

尽管与雷家关系不错,但小石头毕竟是外人;雷倩调皮捣蛋大有本事,这会遇到父亲盛怒际,也不敢说话;惟独雷霆还以冷笑数声,道:父亲,咱们眼下想干什么,你难道没看出来?对于雷啸岳答允符震的求亲,他始终耿耿于怀,认为父亲实在狠心太甚,居然把自己的女儿推入火坑.

雷啸岳朝他看看,肃容道:你们这样干,璺儿是愿意的么?

雷霆摇摇头,道:正因二妹不同意,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瞥了小石头一眼,雷啸岳冷哼道:诚然为父也不舍得让璺儿嫁予符震,但你应该晓得璺儿的性子,你如今把她交给小石头抱着,待她醒来,你教她如何是好?是只作不知呢?抑是嫁给小石头?就算嫁给小石头,但你有否想过璺儿心中愿不愿意?他知道二女儿生性娴静淑德,若等她醒来,知道自己曾被一陌生男子抱过,固然不寻死觅活,只怕也是郁郁终生.

雷霆道:这个不劳父亲大人烦心,璺儿的心事,做大哥的明白得很.她心里装得全是石兄弟,此事可由倩妹做证.

哦!?雷啸岳愕极失声.不过看向小石头的凌厉眼神,已然缓和不少.

雷倩道:不错,我可以做证,姐姐喜欢的人就是石大哥?说话时,秀眸偷瞥,想看小石头有无得意之色.但见其神色从容,无喜无惊,不免为之纳闷半晌.

雷啸岳略略颔首,沉声道:你们姐妹情深,璺儿有事自然会向你说,这点为父相信.但目下事情既然悉数坦明,为父便问你一句,假是石侄儿娶了璺儿,你又该如何?你以为,你的心事,为父就不清楚么?

雷倩愣忪,一时羞不可言.轻轻跺了跺脚,显得甚是羞恼,心下却是激动莫名,只觉有父如此,实在是自己今生最大之幸.见她不语,雷啸岳又道:罢了,你们这些小辈的事,老夫也不打算多管.朝雷霆道:霆儿,为父知道你心下责怪我同意了符震的亲事,不过眼下你们既已有了主意,为父决不会阻扰.你们走吧!

没想父亲说得这么坦诚,尤其知道了父亲的本意后,雷霆更是懊意大生,为自己适才之举而感歉仄.忙道:父亲,儿子错怪你了.待把璺妹和倩妹送出城后,儿子便回来向您老人家请罪.

雷啸岳摆摆手,道:父子之间有甚罪不罪的?不用了,你们出城之后,自可寻地方隐蔽起来.家里的事由为父应付即可.

雷霆诧然道:那怎么行?霆儿身为雷家长子岂可畏首畏尾,有事自当与父亲同在.

听得这话,雷啸岳颇感安慰,微笑道:正因你是长子,为父才会把妹妹们交给你.以后,就由你来照顾她们了.

雷霆愈听愈觉疑惑,说道:两位妹妹可由熙弟和臻弟照应,霆儿愿和父亲一起.

雷啸岳摇头叹息:臻儿不擅武技,日后还不知谁照顾谁呢?至于熙儿,你大概不知道吧?这不孝子为了那小小中郎将的官阶,竟去投靠了大皇子.若此刻托他照料璺儿,多半转手就献宠给了大皇子.说到这里,他兴致全无,意兴懒散道:走吧,无须再罗嗦了,为父知道该怎么做!

这一幕父慈子孝,局中人倒没觉怎样?小石头却看得感慨万分.心想,这忠孝二字当真是古难全.目下雷家父子你推我让,絮果兰因,也无非如此.喟叹一声后,即道:雷伯父,能否听在下一言?

雷啸岳向他看看,笑道:请说.

小石头朗声道:方今天下纷乱,四国混战,实已到了再次四分一统的契机.说句不好听的,秦皇若没驾崩,秦国或许有争霸天下的机会.但此刻,二子夺嫡,楚王又心怀不轨,秦国百姓更是民不聊生.纵有雄兵百万,却又如何?失了民心的军队,兴许能胜得那么一、二次,但长此以往,必遭惨败.俟那时,贵国政局动荡,也就是彻底被人吞并之时.说道这里,笑笑道:依在下看来,伯父不妨早谋出路,免得与这腐朽帝国一起沉沦.他见雷啸岳非原先预料中那样,只知牺牲女儿,为求自己富贵的心狠父亲,故而打算劝他投奔东周.

听了此番话,雷啸岳先是微微作笑,随后哈哈大笑,说道:小石头,多年没见,见识增长不少啊!无怪璺儿会心许.

小石头赧颜,嘴唇呢嚅,并未作答.

却听雷啸岳又道:老夫虚活五十五春秋,在秦地也算薄有威名;承蒙先皇看重,一再提拔,雷某即便是草莽出生,却也知有恩必报的道理.是故,这些年里,兢兢业业,无时不忘先望皇隆恩.直待先皇龙驭前,更下旨,命雷某为辅国大将军.可见先皇心中始终有我雷某一席之地.如此深天广恩,固然肝脑涂地,也难报还.你们说,时当大秦乱像,雷某能为一己安危,而置身事外么?

闻言,三人知很难说动雷啸岳放弃秦国.雷倩更是珠泪盈眶,戚戚唉唉,仿似生离死别一般.其实,她是被小石头一番话吓得.依她的胸无成府,想看出秦国危势,只怕再给三双眼也嫌不够.

小石头道:雷伯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般赤胆忠诚,精忠报国,在下深以服之.适才的话,算在下妄言了.

雷啸岳道:老夫焉会怪你?你刚才所说,其实也是为老夫好,老夫又不是糊涂之人.呵呵……笑着,又道:当日洛阳城下,老夫便有怀疑.此番与你数言,当可确定,你多半就是那东周的震北王吧?老夫猜得可对?

小石头颔首:伯父睿智,所猜正是.

雷啸岳放声大笑,道:谁会想到,东周的风流才子,堂堂的震北王爷,数月之前,竟会屈居敝府为奴.王爷当日来长安,究竟有何目的,老夫不想明白.但目下有个请求,还须王爷予以成全.

小石头听得茫然,道:伯父请说!

雷啸岳看看雷倩,又望望躺在小石头怀里的雷雯,说道:老夫膝下仅此二女,素来视若掌上明珠.原想为她二人寻户好人家,也有个好的归宿.只可惜,命运无常,她们偏偏一往情深地喜欢上了同一人.这时,他无奈地笑笑,转而正色道:老夫没别的奢求,只请王爷能善待她们,万莫要嫌弃她们是敌国之女,而心生嫌隙.那便足够矣.

小石头怔然,千想万想,根本没想到雷啸岳突然提出这个请求,一时好生为难.

照他现代意识,一生能有一位知心女子相伴,便已是梦寐以求的大好事.可如今非但有冰清和邓蓉,眼下又多了雷家两位小姐.这般桃花运道也不知是艳福,还是梦魇.反正与他心下所想,截然不同.此刻若慨然应允,便表示自己接受了雷家二女.可一旦回去,又如何向家中二女交代.

他这般迟迟不言,却大大伤了雷倩的自尊.

要知道,她素来任性已惯,能暗自决定多女共侍一夫,实已爱他到了极点,才会愿意受这委屈.孰料想,一腔柔情,竟遇上这般无情至极的回应.任她素来天真活泼,无忧无虑,但当此瞬间,也是浑身冰凉,直寒心底,望着呆然伫立的小石头,心中莫名升起无数种的情绪,有恨、有怨、有爱、有悲,直觉平生之最大耻辱,莫过于今朝.

这当口,也急坏了雷家父子.

雷霆道:父亲,石兄弟此刻不言,估莫是羞赧所致,想必他心中早有决断.依霆儿所看,石兄弟也非薄幸之人,日后两位妹妹跟着他,不会吃苦就是.跟着拍拍小石头肩膀,笑道:石兄弟,便宜你了.我的两位妹妹可均是国色天香的人儿,长安城里不知有多少王孙公子欲亲香泽,今朝居然被你尽享齐人之福.可真是修来的好福气,倘若此事传出,长安城内多半要轰动几日.呵呵……

小石头惊醒,随口道:嗯,福气……是福气,只是我怕折寿,两位小姐俱是天仙化人.我这么一个俗人,如何敢当啊?

雷霆故做嗔态道:有何不敢当的?她们喜欢你就对了.除非是你不喜欢她们,或者嫌弃她们是敌国来得女子.

不、不……小石头慌忙摇头,侧眼瞥及雷倩伤心恸楚的神态,心下好生怜惜,又道:我怎会不喜欢她们?实话说,此刻我心地欢喜得要命,只是……只是有些不敢相信罢了.话一出口,不由大悔,暗道,自己如此心软又迟疑不决,岂不害人白白地耽误光阴?

刚想改口,却见爽直的雷倩闻言之余,业已破涕为笑;不禁心头一滞,寻思,还是算了,待改日再与她好生详谈.总之把自己心意跟她说明,怨也好,恨也好,那也只得随她了.

说来,今日也算雷倩倒霉,自遇到小石头起,素来嬉笑颜开的她竟已连哭三次之多.在金陵国宾馆一次,天空飞翔又是一次,再加如今的一次.不过,幸喜她性子直,也没甚转弯的肠子,否则,换成别她女子,早已怨怼冲天.

这时,雷啸岳也释了疑窦,心中对女儿们就此有了归宿,颇感欣慰.何况小石头当日初见,他便欣赏得紧,此刻终于成了自己的女婿,尽管用两个女儿换来得,竟也觉得划算.看了下左右环境,说道:老夫想了想,你们单独出城,不免危险.稍后,老夫需押送一批银两出城赈济四下灾民,你们随着便是.

雷霆惊咦,道:哦!?两位皇子终于肯拿钱出来赈济灾民了?

他知道,长安自上次地震后,周围沃土尽失,又适逢兵荒马乱,附近百姓粮食欠收不说,又要加重赋税,委实苦不堪言.为防民乱,秦廷百官商议由国库调拨银两赈灾.无奈那会朝中大权悉数握在两位皇子的手上.二人均不愿手头拮据之时,再把大量军费胡乱花在百姓头上,是以迟迟不应.再至楚王挥军入长安,两位皇子由于大敌当前,更不愿再费钱粮救济灾民.这件事便悬而不决,一拖已近数月有余.

雷啸岳叹气一声道:那有恁好的事.为父所押灾银,均是一干同僚自解腰囊凑集而出.为父算了算,要全部百姓均有余粮,至少需百万两纹银.时下,我等砸锅卖铁,勉强才仅二十万两.两位皇子到现今,都没表露出想要赈济灾民的意思.

雷霆幼承庭训,素以国家为重,闻得两位皇子这般无耻,顿然怒道:那两小子实在可恨,居然为了皇位,不顾百姓死活.最可恨的就是那楚王,明明抄了本朝大贪官潘太师的府邸,获利千万,却不愿献出一毫一厘.父亲,霆儿不明白,堂堂的大秦皇家怎就出了这么三个鼠目寸光的家伙?

雷啸岳大惊,以手捂他口部,随即左右张望,直待确定无人,才松开大手,责道:霆儿,你忒糊涂,此等话也是胡乱说的?

雷霆道:有甚不可说的?他们迳顾着争来争去,募兵、装备、那样不是花钱流水,就偏偏不愿舍些小钱,赈济灾民.如此私心杂念之人固然日后当了皇上,只怕也是昏君而已.

长安和淳化附近闹饥荒,小石头自然晓得,尤其那会得知楚王等三人吝啬惜钱,不舍赈灾,更是心中窃喜.此刻听得雷霆一番义正严词,由衷敬佩.大声道:说得好,说得实在太好.这般不顾百姓,只知争权夺利的奸险小人,又如何可以执掌江山?

雷啸岳朝他一瞪眼,没好气地道:你当然这么说,你是最好盼望着秦国大乱,然后周军西进,一举灭了大秦.

小石头怔然,急忙辨道:伯父,我只是就事论事,可没半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在里面.

雷啸岳道:幸不幸灾?乐不乐祸?反正只有你知道,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这话,越听越没意思,好像自己多坏似的.刚想再说,只见雷啸岳大手一摆,道:不必多言,眼下情势危急,还是早些出城为妙.

小石头愕目,窝火异常.此刻误会已成,纵然百口也难辨白,否则,雷家人只会以为自己是居心叵测.毕竟自己目下确实算是周国人,又时当和秦国敌对,从战略角度讲,秦国统治者昏聩庸碌,愈是做出人神共愤的事,便愈是称自己的心意.反之,秦国统治者若是爱民如子,英明神武,自己代表的周国则必然食不知味,寝不安席.

四人朝前行去,小石头依旧抱着雷璺,心中却是不爽至极.他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误会,那种冤枉疙瘩气,委实屈恼.说又说不清,讲也讲不明,若是言语多了,反教人生起更大误谬.这当口,他想起那日的金蝉子,不也是这样被惊霓子说得哑口无言么?最终只能缄默以对.

走着、走着,忽然想起自己被王妃冒认为儿子的这档子事来.心想,世上事,原就是真真假假,真作假时,真亦假;假作真时,假亦真.只须心中一片坦诚,管它是真是假.念及真假二字,猛地思起一个可以让两位西秦皇子乖乖交出灾银的法子.念及此,也没多加思虑,即道:雷伯父,小侄有一法子可以凑集足够的灾银.话一出口,陡然生悔,心道,秦国大乱原是我期盼的事,怎地竟去帮助他们.追悔莫及之余,又想,罢了,两国纷争实是上层之间的征伐,倘若牵扯进了百姓,良心何安?

他思忖当口,雷啸岳似笑非笑地望过来,道:当真有这样的好事?

言语入耳,小石头犟性大炽,不悦道:雷将军,你若真为了百姓考虑,便相信我;不然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