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霓裳飘舞,羽带欢展,像柳丝那样娇美无力;舞袖迎风,裙裾斜飘,仿佛白云升起。八女偶尔画眉流盼,说不尽得娇羞柔媚,风情万种。而另有数十位身着青衣的男学子,则是琴、瑟、筝、笛为她们伴奏。曲音悠悠,动听已极,如春雨飘扬,舒缓人心,丝丝馨人心腑。

那舞蹈,随着音乐缓动。一曲一伸,无不美妙万分。瞧得出,私底下她们排练已久。

这些女学员,包括刘茵的父母皆为当朝大员。在当世来说,实为大家闺秀。孰知,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袅袅起舞。诚然大周民风淳朴,不像南唐那么儒礼繁重,纵情声色。但如此作为,在大周,当真算得惊世骇俗。不过,常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众学子皆年轻气盛,也胆大包天。为争一口气,这些繁礼褥俗竟无人思及。直觉今日能见八位大家闺秀起舞一段,可比那大楚馆里惬意得多。毕竟,这样的节目,甚至连当朝皇上,也难保能见。在众人眼里,台上八位只是寻常姿色的女子,陡然魅力大增,仿佛美到极点。一时,台下无论是三堂学子,或是兵学堂之人,均看得目不眨眼,心神俱醉。

有些轻狂者,更而随音舞动,与美争姿。一舞完毕,众人欢声雷动,吹唇唱吼,即便兵学堂学子,也是大声叫好。小石头前世笃学好古,即便专业是手术外科,但对古代音乐,古代伎舞和古棋谱等等,都颇有钻研。瞧完刘茵等的一舞,心想,恐怕兵学堂要输了。

王彦昌得意洋洋地道:“邴占元,如何?现今可轮到你们兵学堂了!”

这么一说,兵学堂学子方是想起,此刻是比赛,又非是欣赏节目,怎可为敌人叫好。不由人人暗悔,只是彩声已喊,要收回,或再说不好,未免有自拍耳光的嫌疑。当下聚首,互相讨论,该出什么样的节目,一举压倒对方。私议了大半晌,众人颓丧不已。这兵学堂原就专研武事,对这种侈糜伎舞,平时看看也就够了,何人会去学习?

讨论来,讨论去,始终没个决断。王彦昌在旁一个劲地催着。

项猛忽然情急生智,道:“咱们这里有文誉汴梁的赵世子,何不寻他出个主意?”众人一听,齐声叫好。待众人目光望来,小石头大惊,忙摇手道:“不、不、这样的舞蹈,在下可不会。各位还是另寻高明。”他本在边上看戏,孰知,骤然间情势陡转,自己竟成了主角,这如何了得?急忙推卸,连道不敢。

项猛道:“世子,咱们里面,惟有你精通对方之学,若你都打了退堂鼓,那咱们岂不输定了?要知道,假若兵学堂输予他们,那日后兵学堂可要在他们面前伏首走路。如此羞辱,世子,你也承受得住?”

小石头愕然,心道,这赌注是你们答允的,我可没应。为何我也要伏首走路,低人一头。想归这样想,说倒没说出口。思了思,道:“你们别催,让我想想。”

“嗯!”项猛道:“不错,各位同窗,让世子想想,咱们别扰了他思路。”兵学堂人却也听话,多半是长期练兵所至,闻得项猛所言,立时没了声响。要有多静便有多静。

三堂之人见项猛寻小石头求救,不禁冷笑。均想,赵世子诗歌誉汴梁,这歌舞么,只怕是略懂,如何能救得了你们?一个个存着恶意,均想顷刻后便能看出好戏了。

小石头思来思去,直觉脑中一片空白。寻思着,纵马挥戈的兵学堂如何会那侈糜乐舞,这不是强人所难么?转头四顾下,只见王彦昌得意非凡,直瞅着自己冷笑;又见刘茵等八位小姐,也是以袖掩面,偷笑不已。小石头想,这会,她们倒晓得害羞了,适才又大方得教人瞠目结舌。

他蹙着眉头,向项猛无奈地笑笑,意示,实在无有法子。邴占元见了,也是眉头一皱,道:“没办法了,咱们认输便是!”众兵学堂人叹息一声。

小石头这会仍在思量,脑子里全是舞蹈、舞蹈……当他瞧见宋仁等人,以九宫之位,围在自己身边。又见得兵学堂内有些女学员,咬牙切齿,誓不服输之色。猛地一拍脑袋,大声道:“有了!”邴占元刚想开口,闻言戛止,就等着小石头解厄了。

项猛大喜,问:“世子,有甚妙计?”

小石头走旁几步,避开三堂人的目光,道:“项兄,咱们兵学堂有女学员吧?”

项猛道:“不错,那又怎样?她们只会挽弓射箭,别说舞蹈,就是女儿红妆都不大会。”这话说出,惹得兵学堂女学员老大不依,在他背后瞪眼的瞪眼,撅嘴的撅嘴,有的甚至挥拳相向。

小石头见了,失笑不已,说道:“项兄,你安排几位女学员,让她们穿起甲胄,然后执刀拿盾,以阵法之式,排练一套刀舞。”

项猛陡闻,愕道:“刀舞?”当世惟有南唐传来的纤靡伎舞和盛行于北方中原,祈神驱鬼用的傩舞,至于军舞和剑舞,别说见,纵是听都没听过。无怪他会诧异而呼。

小石头笑道:“项兄,你相信我便是!他们文学堂既以柔媚而舞,咱们兵学堂便以雄壮获胜。岂不闻阳刚与阴柔的完美结合,方是世间最美。如此舞蹈,必能远胜那侈糜伎舞百倍。”这会儿,他忆起当日八卦阵内,屹伫高山,俯瞰碧水,那山水相连,雄浑绮丽的景色,正是阴阳的浑然天成。

项猛也是聪明人,一点即透,情知行军布阵若均是男子,旁人见多了,自是习以为常。但如果突然用批女子,在众目睽睽下,演练阵法,势能让人眼前一亮,稳收奇兵之效。笑道:“不错,不错,初闻世子当年,文压汴梁,项某仍有不服,今日一见,项某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石头道:“项兄过奖了!”

项猛笑道:“世子不必过谦,要知道,项某不善夸别人,今日对世子实在是衷心佩服,才说此语。”说着,即与邴占元耳语一番。待见邴占元喜色满面,朝小石头望望,点了下头。下去吩咐女学员换装去了。

王彦昌不耐道:“你们兵学堂咋回事?怎么恁久,总没个回音?”

项猛笑道:“快了,快了,稍安勿噪!”

王彦昌道:“看你们能弄什么鬼把戏?”说完,也向小石头看看,心想,此人是汴梁有名的神童,可不要一个大意,输在他手上,那就得不偿失了。

又过良久,王彦昌正想催促。邴占元吩咐的几个兵学堂女学员已换好甲胄,跑了过来。但见她们紧身红甲,头戴长长流缨盔,好不英姿飒爽。数了数也是八人。邴占元道:“王彦昌,这就是咱们兵学堂的舞蹈。你们可要睁大眼睛看着。”

王彦昌一愣,道:“你们这是舞蹈,还是想打仗?”

斯时,整片大陆惟有民族舞蹈和宫廷官家享乐用的伎舞。至于传扬军魂的刀剑舞蹈,天下尚属首创。小石头眼见宋仁等的九宫阵法,偶尔思起前世的剑器之舞。心想公孙大娘的剑舞,纵是杜甫那样的悲情大诗人,也歌颂不断,激情四溢,可见其华丽恢弘,如何撼人心魂。只是生怕这些兵学堂的女子,刚阳太过,阴柔不足,反致招人笑柄。是以,这当儿,他也忐忑不已,定睛细观。

兵学堂的八位女子没像刘茵等女那样走上高台,只是行至武场中央,轻呵一声,双手向外一扬,即见她们左手执刀,右手拿盾。她们穿得是半身甲,下面饰以裙披,如此挺胸昂立,胸前陡然绷紧,一眼望去十六座高峰突兀并排,无疑壮观至极。

周遭人没看着舞蹈,但见这十六座高峰,顿时轰然喝好。须知练武人的身材,可比那些整日价诗云子云的女子们好上太多。此刻领略雄伟,这梆纨绔富贵们,也是大饱眼福,暗叹不虚。

这会,她们先以雁翼一字排开。随后又轻喝一声,开始回旋而行,呈八卦之形布开。其中一女,大声道:“拥旄万里,六韬无敌;山川震眩,百战不殆。”语音清脆嘹亮,婉转动听。说话间,另外七女执盾于胸,拖刀曳地,在她身边急速绕走。仔细看,竟有七星拱月之势。

汴梁本在豫境,那地方的方言原就能喊,一嗓喊出,分外好听。譬如豫剧就产此地,其中花木兰从军便是此剧的招牌曲目。此刻八女虽没花木兰的英姿,但执刀拿盾,尤其高峰雄伟,别说兵学堂,即便另外三堂也感稀罕,只觉眼前陡亮。

那十六字呼声是兵学堂的操练口号,每日晨时均要百呼而不止。平时里未觉怎样,但今日八女突然喊出,再合上数个行军阵势的步伐,竟教男学子们蓦生无比气慨,直觉万丈豪情,充溢在胸。

女学员喝一声,他们便跟着附和一声。如此助威,女学员们也觉荣光倍增,起先被邴占元差来差去之苦,也不觉得了,只感今日是她们自进兵学堂以来,最为荣耀的一日。起手时,更为标准,行走间,愈发矫捷,如八只飞燕在苍莽古老的战场上,纵横飞掠,婉约起舞。其美妙形姿,比适才文学堂的侈糜伎舞,不知吸引多少。只是可惜没有音乐配合,未免美中不足。

这法子诚是小石头想出,但他也没想及有此效果。看得渐迷下,觉得无有乐曲配上,实在令人遗憾。瞧得高台边有只大鼓,疾步跑去。执起鼓锤,“咚咚咚,咚咚咚”地敲打起来。其声先缓后急,鼓点契合着八女的步伐。到后来,渐渐地,鼓点开始带动八女。他奏得是将军令,在他哪个时代,又叫男儿当自强。

只是击打出的却极为简朴,不似电子音乐那么繁复。

整首乐曲,既有古代将军升帐时的威严庄重,又有万骑出征时的矫健轻捷,更有战斗时的激烈紧张。

尤其打到最后,鼓声大振,辉煌宏亮,教人不免心神亢奋。雄壮的气魄音浪,教在场学子脑海里不由浮起这样一幕。

千军万马,旌旗猎猎,落日西垂中,数万得胜而归的勇士,簇拥着主帅胜利回营。

众女的舞蹈,随着鼓声,时而慢起,时而渐快,节奏时散时整,步伐跌宕起伏,把军舞的刚阳和女子的柔媚,完全展现在众人眼前。当鼓声击得恢弘壮大,八女呼喝飞奔,尘沙迷眼;当鼓声击得错落有致,八女柔媚旋转,美眸含威。

便在千余学员人人思绪飞扬之际,鼓声陡止。再看那八位女学员,已是香汗淋漓,娇喘吁吁。在那相依靠背,再不能动弹。

直过良久,众人方想起鼓掌喝彩。待小石头回来,项猛道:“世子,没想你击鼓,竟能击得神妙若斯。好鼓法,好乐声,今日闻此乐曲,真有绕梁三日之感。可惜往后再不能聆听,未免缺憾!”

小石头愕然,不想这世间竟无将军令流传。又想历史不合之处,委实太多。我也不必多加费思了。笑道:“项兄,你若想听,在下欢迎你日后到敝府一坐。”

邴占元忽道:“世子,小弟也去!”

小石头笑道:“欢迎,欢迎……”

项猛道:“世子,你适才之乐唤甚名称?”

小石头道:“将军令!”

闻言,众人只道这首鼓乐是赵世子纪念震北王而作。不免心下恻恻。项猛道:“世子不仅大才,而且大孝,我等与你相比,实为赧颜!”心下却想,外间传他不孝,大不尽然,单凭这首鼓乐,便可知他思父之心。

这时节,八女相扶着,从武场中央退下。要知道,适才那将军令,小石头尚未全部奏完,否则,这群闻乐起舞的女学员,势必累死。小石头因曾悟大道,故而一举一动多暗含自然之势,自那乐声响起,就分外迷惑人心。单凭这将军令,倘若小石头用真元力含劲击打,只怕武学大宗师都会受它蛊惑,以致丧失神志。

此时,轮到邴占元得意洋洋地道:“王彦昌,你看咱们兵学堂的舞蹈如何啊?”

王彦昌冷笑道:“你们这也算是舞蹈?不就是演兵布阵么,也能算?哼,就赵世子的鼓乐还算悦耳!”他说兵学堂的舞蹈不好时,固是他的三堂同窗都在大摇其首,为这谎言,颇感惭愧。待闻他说小石头的将军令极好,不由尽皆颔首。

邴占元道:“王彦昌,你可不要耍赖。你们的伎舞,我承认确实很美,但咱们的刀盾舞,难道就不美么?而且,咱们的刀盾舞阳刚而阴柔,那是完美的结合。比你们那靡靡之舞,不知好上多少。”说着,回头,问道:“同窗们,你们说对不对?”

兵学堂学子,从没想到平时常练的阵法,由几个女学员使将出来,居然如此夺人眼球。顿时回道:“对!咱们的刀盾舞才是大周真正的舞蹈,雄壮而优美,你们那伎舞,只是唐国宫廷玩乐,不能比的。”

大陆四国,秦、汉、周靠近北方蛮族,上至皇族,下到平民,无不尚武,讲究俭朴简约,追求豪放粗犷。而大唐地处婉美江南,到处丰歌喜乐,是而作风侈糜,尤其大唐宫廷更是如此。每个贵族均追求享受,以享受为最高目标。视北方三国为尚未开化的蛮人,至于那些真正的蛮人,他们则视为洪水猛兽。北方三国的百姓,却认为唐国人是一梆寄生的奢侈虫,挥霍着江南富裕,总有一日,待北方一统,就是挥戈江南之时。

在四国中,北方三国的建筑大同小异,皇宫雄浑壮丽,民宅朴拙坚实,而唐国建筑,皇宫金碧辉煌,结构精巧又是纤靡,给人种既奢侈又浪费的感觉。虽然风格华美,但长居此地,暖风醉人,以致唐国上下无有上求之心。也正囿于此因,无极岛方会舍唐求秦,和那大秦二皇子眉来眼去。

王彦昌想想,兵学堂人所说,确实非虚。他倒也爽快,道:“好,算咱们输了就是。那么,现今该轮到下一场了!”说完,朝刘茵歉意地望望。刘茵脸上倒没甚恼意,反而大有深意地瞧着小石头,直看得他垂首不敢回望。

听着下一场开始,邴占元道:“这一场你们又有什么鬼把戏,尽管使将出来。”

王彦昌笑道:“鬼把戏倒没有,只是有个阵法,需要你们这些勇武的兵学堂学子,闯一闯。”说到勇武时,颇为诡秘地笑笑,接着,回头,朝一身形瘦弱青年道:“慕容兄,请……”

那姓慕容的青年一笑,挥手后招,大声道:“基数堂的人听着,把咱们的宝贝,抬出来。”基数堂是杂学堂五堂之一,其间分医卜、星相、奇门、遁甲以及基数等五堂。语声落下,一群人咿呀,咿呀的叫着,推着四辆世间从未见过的鬼脸车出来。

四辆车,俱是周身铁铸,下面各有四轮,两边则延伸着寒光闪闪的长形弩箭。到了校场中央,呈东南西北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