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淳风知道苏眉输银子,是为了能让自己展颜一笑,舒解胸臆,目下如何能无动于衷?忙道:“苏小姐,这银子原该我来出。可我自逃出仙鹤门后,便已两袖清风,真是愧煞!”

苏眉听他这么讲,登即明白他怕自己失信苏吉。笑道:“穆大哥,你别瞎想,苏吉全是胡说的。”转身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向苏吉扔去,道:“接着吧!别苦瓜了!”她这么一扔,虽未用上多大力,看来随意得紧,但银票偏是破空有声,“嘶嘶”作响。

众人尚未及惊讶,却见苏吉把嘴一张,银票竟被他咬住。随即拿下银票,眼睛睨了下票上的数目,抬头乐道:“姐,果然讲信用……够意思!以后再有这样的机会,千万不要忘了小弟啊!”接着转头,向穆淳风谑笑道:“穆大哥,我跟你商量件事儿!改日你再在我姐面前表现得愁苦些,那我就有赚银子的机会了。啊?好不好?”

这话一说,让苏眉好生蹙额,当场便羞得无颜见人。手中玉箫不由自主地便砸了上去,这次的劲道可是十足。

苏吉闻得脑后生风,脚步晃错,左一闪、右一摆,影像还在众人眼里时,他居然已跳到了大厅的横梁上,在那“磔磔磔”地怪笑着。

小石头瞧及,心想,嘿,还真是《龙行八法》的步伐。只是少许步骤似有些杂乱,与冲虚前辈传授予我的略微不同。而且,后几步虽然形似,但失其神髓,威力大减。又想,难道他父亲没尽传八法于他?

说来,其实并非苏问渠不肯把所有武学传给唯一的儿子,而是他自己也没学全《龙行八法》。

苏问渠当年初走江湖之时,原本靠的是家传武学。之后在一偶然机会下,得遇昆仑五子里的老四阙邪子,并得他青睐,硬收为记名弟子。可《龙行八法》的步伐及身法,越到高层便越需要内力的支撑。当年苏问渠年仅弱冠,而且家传武学又非一等一的心法,故而内力薄弱已极。

阙邪子饶是本事再大,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让他内力飞涨,权且只能传他《龙行八法》的前四法,至于身法那就更免,连步伐都只能勉强使用前四步,如再勉强身法,只怕武功尚未学全,等待苏问渠的就是经脉尽断,油尽灯枯的结局。当时,阙邪子也考虑到这个问题,于是只传了一半的步伐以及少许的昆仑剑法。可苏问渠也就凭着这点昆仑武学,居然在江湖上闯出了“狂儒”的称号。

十数年后,他远赴昆仑,想得到阙邪子的再次传授。却不料,阙邪子此人素来懒惰,而且嬉笑不羁,行事更是古怪无比。他当年愿意传授苏问渠,实是看他对自己无礼已极,且总不愿相信自己是一大大的武学宗师。故此是硬逼强来,迫他修炼。如此事件,依他看来权当是江湖生涯的一滴小浪花。

是以,当苏问渠向他老老实实地行礼拜师,并央求他正式列自己入昆仑门墙时,他竟大发雷霆。还说苏问渠是骗子,想诳他昆仑派的至高武学。随后,更是命弟子把苏问渠赶下山。并且道,若再看见,势必废他武功,若接二连三的看见,结果便是取他性命。

事情演变至后来,苏问渠的拜师,自是无果而终。但他生性虽狂,却是至情至性,非但没有怨责阙邪子,且始终认他为师。固是教导儿女习武,仍然把阙邪子的画像取出,让他们叩拜师祖。

这些事,小石头当然不晓,兀自在那诧异着。可惜他忘了自己初学《龙行八法》时,便有上百年浑厚修为作为支撑。旁人却那有他这般的福分。况且,也正是囿于此因,他方能瞧得出来,否则,像那日的惊鲵子,任他看了恁久时辰,不依旧枉然?

再说苏眉瞧着弟弟跃上房梁。饶是武林儿女,但这般窜房上梁,互相追逐的把戏,在雷府,尤其是穆淳风面前,她无疑做将不出。在下面嗔道:“小弟,快下来……快下来。”

苏吉嘻笑着:“下来是可以,但你不许再发火。”

苏眉斥道:“你不下来,我就发火。”也不直面回答,仍是顾左右而言它。然这种伎俩,苏吉陷得已多,此刻是万万不会再上当了。在梁上摇晃着双腿,一副你拿我奈何的神态。

这当儿,雷啸岳众人见他们姐弟嬉笑打闹,极是逗乐,不由在旁哈哈大笑。

苏眉羞嗔交加,眼看再不服软,还不知苏吉会玩出什么花样?只得恨恨道:“好了,好了……你下来就是,姐不打你,也不生气。”

苏吉眼一亮,狡黠之色满布小脸,问道:“真的?这里雷伯父也在,你别耍赖,也莫欺我?”

这般乡里小儿般的淘气精灵,顿时又让大伙笑得开怀,乐不自禁。

苏眉没好气地道:“真的!够了吧!”

苏吉纵身而下,但他依然不敢离姐姐过近,竟是走到雷啸岳身边,笑嘻嘻地道:“雷伯父,你是证人,我比较相信你。假如我姐反悔,你可得帮我!”

雷啸岳抚须朗笑,连道:“好、好、好……哈哈!”与此同时,他分外想念自己的小女儿雷倩。自己的那些儿女里也惟有雷倩最为淘气,但也最为惹人欢喜。时不时的逗笑搞乐,捣弄古怪,每每在家,整个府里便是笑声不断。

便在大伙笑口大开之际,猛听得门外有人禀道:“老爷,有圣旨到!”

雷啸岳一愕,心想,老夫堪堪告假,怎地便有圣旨接踵而到,难道是有关刀剑大会的事?一边思忖,一边朝那仆人道:“老夫更衣,你把钦差大人引到这来。”那人应声,迅即告退。

雷啸岳望着厅里众人,略含歉意道:“你们刚来,伯父就有事。真是抱歉了。”

众人忙道无碍。

雷啸岳又道:“那你们自己到后花园去玩。”接着朝那内勤管事道:“小福,大少爷怎地还没回来,你帮我去催一下。”

小福躬身礼毕,顿往厅外走去,一路脚步飞快。看得出,对老爷吩咐的事,勤快得很。

雷啸岳见他走出,继而向小贵道:“小贵,你带这些贵客到后花园去,替我好生招待。”

小贵应是,随即走到大厅一侧过道门口,恭谨地道:“各位少爷、小姐,请……”

小石头见邓蓉跟着小贵往后花园而去,心中一急,他原就关心一炒楼的近况,时下遇到一个多半能知事的人,岂肯轻放。心想,反正左右无事,我也跟上去便是。当下便奔上前去。说来也巧,邓蓉竟落在众人最后,也不知是小石头运气好,抑或是邓蓉故意如此。

走了不多久,邓蓉步伐愈加缓慢,渐渐地竟如原地踏步一般。而其余人则随着小贵七绕八转的早不见人影。

觑此良隙,小石头快步走上,道:“女客官,请留步!”

邓蓉愣极,没想他还称自己为女客官。又想,说什么请留步?简直废话,没看我早就留在这吗?不过思绪虽多,仍不妨碍她向小石头微露笑容,说道:“什么事,小伙计?”说罢,自己忍不住地“噗嗤”一声笑将出来。此刻有如许时辰让她调节心绪,是以已没早先初见小石头时那般的纷乱。

小石头尴尬地搔搔首,喃喃地道:“女、女侠……”他自摩天峰上习文以来,智力开了许多,已不同原先那么木衲。见着邓蓉失笑,知是笑自己口拙,当下改口。但此刻邓蓉这么一笑,偏是美艳无双,比之冰清都不遑多让。一时竟有些呆怔。

邓蓉瞧他自喊了一声“女侠”后,居然无下文。又见他搔首踯躅,不禁想起当日酒楼窘迫,虽说尴尬无比,可山中互助,舍命救己,尤其月下一番叙话,时下思起,竟觉着实温馨。忍不住的又想笑出。然猛地觉到小石头的明亮眼神,如炙如烤地射入自己的眼眸,继而流经心房。

刹那间,心儿激跳,滟色扑面。竟觉气氛极为凝滞。但她终究是一派掌门,且已历过情事,心感这般思绪实不该有,当下颜容重肃,装作极是沉稳地注视着小石头。

她原本颜容温和,俏笑吟吟,犹如冰清在前,小石头倒觉不适。但眼下突地正色,偏教他无谓得紧,微笑道:“女侠,我想问你件事?”

邓蓉瞧了他一眼,不知他想问什么?冷冷地道:“说吧!”虽用这口吻说话,心中竟觉大大的不妥。只是时辰短促,却也无暇深思。

小石头道:“女侠,你当日离山后,想必是又回一炒楼了。所以,我想问的便是,不知一炒楼现今如何?”言罢,双眼紧紧盯着邓蓉,尽管心知掌柜必无幸免,然隐隐地期盼着邓蓉能说个欣喜的答案予他。

邓蓉看了他须臾,接着叹气道:“当时的情形,势必要让你失望了……”听到这里,小石头心中一紧,双耳竖起,听得越发仔细。邓蓉这会儿沉思余裕,似在组织语句,接着道:“当日,我回到七里塘,群雄业已赶走了哪个魔教贼子,并把魔教的魔子也夺了过来。”

小石头听得“魔子”二字,寻思着,这不就是我么?难道是……?当下便急问:“女侠,那魔子是谁?”

邓蓉横了他一眼,道:“你耐心地听我说,不要乱提疑问,反正最后,均会让你知晓答案就是。”

小石头赧颜,嘟囔了一声“哦!”

邓蓉笑笑,继而道:“那魔子便是你们酒楼的伙计小柱子。”小石头方想失声惊呼,念及邓蓉适才的告戒,顿时捂嘴。邓蓉看都不看,兀自说道:“虽说魔子是魔教贼子们的未来教主,可他那时并无大恶,是以咱们也不能轻弑。经大伙一番商酌,遂决定由少林派的大智禅师带回寺里,每日吟唱佛经洗涤他的灵魂,让他在青灯古佛之前静修一生,不再受到红尘俗世的诱惑。”

小石头心道,这不等如是囚禁么?思忖及此,又想,不可、不可,岂能我在外面享福,而让小柱子待在和尚庙里吃苦?我要去救他。但转念想及,自己又凭什么去救人?刻下诚然是力大无穷,然招式方面一无所知。而且,听说少林寺的和尚个个武功高绝,素来便传说,天下武学出少林。依此看来,别说是是独闯,即便有一百个我,也难保能解救出小柱子。唉……不知不觉地叹了一气,暗忖着,目下惟有先到昆仑,寻着了未来师傅元虚真人,和他学些本事,方能成功。可惜这么一来,小柱子又要多承受数年的无妄之灾。

他这会儿胡思乱想,内心歉仄,直觉得是自己害了小柱子。一时神不守舍,压根就不在听邓蓉说话。

邓蓉讲了半晌,忽见他许久都没反应,一副心有所思的样子。诧异里,推了他一下,道:“哎,你在听吗?再这么心不在焉,我便不说了。”说来,这般动作着实带些撒娇,若是旁人,她决计不会。只是在小石头面前,不经意的便做了出来。

小石头惊醒,忙道:“哦、哦……女侠请说,我在听着。”

邓蓉知他胡说,俏眸瞪了他一眼,旋即面泛笑颜,道:“其实别的也没什么事,魔子被抓,贼子赶跑,而你家掌柜,我雇了几个当地人也把他收殓,至于酒楼么,官府收去了。”说到这里,她凑到小石头跟前,带着揶揄的口吻,问道:“那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小石头听得掌柜果真身死,不禁伤心失望。饶是明知如此,可现今确定之后,心下仍感凄恻哀伤。但想及是邓蓉出钱雇人收殓了掌柜的尸身,连忙躬身一礼,极是诚恳道:“多谢女侠代小石头殓葬许掌柜,小石头感激由衷。”

邓蓉见他至情至性,对待原先的掌柜,依然如此念恩,不觉心底一疼。忙即想法为他转移。笑殷殷地道:“没什么啦,小事而已。你在山里帮了我那么大忙,我这点事,实在不值一提。”

语毕,猛地又想起那日的胸腹感受,直觉浑身酥麻。须知,她尽管曾是罗敷有夫,然洞房一夜,便告守寡。于男女一事,实也并不了解多少,而且,私底下也颇为向往,若非碍于自己是一派掌门,且克夫之名遍传江湖,兴许她早就再寻佳婿。

听了邓蓉的一番言语,小石头笑笑,甫想说话。却听得有人突道:“蓉妹妹,你和那家丁说甚子话啊?”

二人转睛一看,正是成家大少成晟。

邓蓉听他出言不逊,似是瞧不起小石头,没来由得心中不悦,道:“我与什么人说话,要你多管?”

成晟一愣,对于她为了一个家丁,竟与自己大声地说话,感到极为不可思议。当下朝小石头望去,一番仔细打量。恍然道:“原来是你?”

他虽然识得小石头,但原先,满腹心神俱放在邓蓉身上,至于一个雷府的下人,自不会去留意。只是目下觉得邓蓉神态有异,且刚来时,依稀见他二人细语喁喁,言谈甚欢,迥非寻常交谈。故而才正眼观察。这么一看,当即瞧了出来,不就是当年七里塘的那个蠢笨小伙计么?

只是对邓蓉骤然辞严色厉,他依是百思不得其解,不晓自己在那里得罪了她?难道是因为自己适才走得过快,留她一人在后的缘故?

他的这些诸般念头写来虽长,但在脑海里,仅是一瞬而已。当下未待小石头回应,他已忙着向邓蓉解释道:“蓉妹妹,真是抱歉!适才是苏吉那小家伙硬拖着我,否则,我是决计不会留你在这的。况且,我以为你跟在咱们后头。孰知,你竟落了那么远。”

邓蓉嫌他聒噪,而且,他这么说法,仿佛自己与他有甚亲密关系,让人听了,想不起误会都难。成晟对自己的爱意,她也了解。只是他的为人跋扈张扬,说难听点,就是有些为富不仁。成家堡周围的佃农哪个不说成家堡是吃人堡。只是成家堡堡主成大猷出身少林,夫人又是华山弟子,且对过路来往的江湖同道颇为仗义疏财,才被白道群雄权且接纳,成家堡也就被列为正道一支。不过,若要堂堂一位华山掌门下嫁到一个乡里口碑皆恶的家庭,无疑会让邓蓉踌躇。

即道:“我有这么小气么?况且,你想和谁走,也不管我事,我也犯不着与你怄气?”须知,自在七里塘与小石头分开之后,她便隐隐地觉得自己对成晟的情意,似乎非是那种让人既怯又喜,别离怅惘,相聚**的感觉。而是可有可无,如水平淡。

成晟又愕,费解邓蓉今日究竟怎么了?何以处处与自己作对。尤其,尚在一个下人面前。这让他觉得委实难堪。但他可不敢朝邓蓉发火。索性头一偏,对小石头斥道:“你怎地还不走?老伫在这,懂不懂规矩啊?”

小石头没想他突然向自己说话,且口气极为不善,顿时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