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个二十多年从未曾谋面过的二儿子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之后,大靖皇帝的面上终于现出了一丝笑意,他那布满血丝的眼微微地阖了阖,骤然又睁开,指着那金线道:“你继续说,要如何辨识这鱼儿是否是朕想要的那一条。”

南宫凛却是一脸肃然地反问道:“陛下真的想看?”

大靖皇帝沉默地又看了南宫凛一眼,忽然笑开了,就像是一个慈爱的父亲一般,他伸手招呼南宫凛再走近一些,坐到他的身畔,而后笑骂了一句:“你这小兔崽子倒是胆大包天,难不成还想在老子面前卖关子?”

南宫凛笑而不语,他知道这大靖皇帝是在努力寻找与他之间的父子感觉,可是,亦是在对他进行最后的考验,若是他不能通过这个考验,就会全盘皆输。

他输不起!

他身后的两个人,更是输不起!

凭着南宫凛敏锐的洞察力,怎会察觉不到这园子里埋伏着多少绝世的顶尖高手,就算他自认自己亦是当今天下排的上号的高手,而且他的身后还有国师拓拔烈,别院外还有凌风,他也不敢轻易地去冒那个险。

与皇帝撕破脸动手,那是下下招,也是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用的一招。

他更希望地是,以最平和的方式,让这皇帝老子心甘情愿地将这天下拱手给他。

南宫凛微微地偏了头,就像是一个顽劣的孩子一般,半调侃半戏谑道:“草民...”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肯认朕这个爹?”话才一开口,就被大靖皇帝生生打断。

南宫凛心中倏然一动,似是感觉到了身后王皇后的面上渐渐泛起地越来越深的笑意一般,他的面上亦是浮出一抹近似于腼腆的笑(若是言紫兮在此,必是要惊呼一声,好惊悚啊好惊悚,南宫少侠你真不适合这样诡异的表情。),他沉默了半晌,轻声唤了一句:“父皇....”

大靖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

影帝南宫少侠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老憋犊子,真能作!

面上却是还要配合着对方演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戏码,他肃然道:“孩儿办法倒是有,不过这法子,怕是有些惊世骇俗。”

大靖皇帝不以为意地大手一挥:“做大事者,本就不该拘于小节!你放手去做就是。”

南宫凛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浅浅一笑,对大靖皇帝略微点点头:“那,孩儿就献丑了。”

如是说着,人已如一道惊鸿般掠身而去,转瞬之后,只见南宫凛孤身立于碧波之上,脚尖只一轻点,那原本明镜一般的湖面忽然泛起了圈圈涟漪,随即,涟漪越来越大,整个湖面忽然如同沸腾了一般,不多时,一条一条地锦鲤陆续从湖底浮了上来,白花花的肚皮朝上翻着,而这时,大靖皇帝手中的金线亦是一沉,似乎有鱼儿上钩了!

他还没来得及收杆,忽然,只见一条活蹦乱跳的锦鲤自个儿就咬着金线活蹦出了水面,落在他脚边的草地上。

此时南宫凛亦是带着一丝浅笑重新回到了大靖皇帝身畔,开口道:“瞧,父皇,儿臣虽然不敢说这是您最想要的那一条,可是,儿臣敢说,这是这整个湖中最厉害的一条,因为,它懂的如何在关键时候为自己创造一线生机,这亦是生命力最顽强的一条,现在,整个湖中的鱼儿晕的晕,死的死,父皇就算原本想要别的,怕是也没机会了,而它,剩者为王,便成了父皇您心中唯一的选择。”

大靖皇帝怔怔地看着自己脚下还在兀自挣扎活蹦乱跳的那尾锦鲤,再瞧了瞧湖中满满漂浮上来的翻着白肚皮的其他鱼儿,忽然怒目而视:“你这是借用了外力,逼迫朕只有这一个选择!这样的方法不可取!”

南宫凛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其实对于这一湖的鱼儿来说,最开始的处境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您脚下这一尾,更懂得审时度势,置之死地而后生,或者说,更懂得抉择和权衡,所以,它胜出是理所当然的。有时候,运气也是一种实力。”

“好一个运气也是一种实力!”没想到的是,这番强词夺理的话一出,大靖皇帝不怒反笑,他笑啐了南宫凛一口:“真没想到,朕这么多儿子中,你小子与朕缘分最浅,二十多年来从未在朕的跟前,却最英武果断似朕当年!”

南宫凛还来不及说点什么,那大靖皇帝却又忽然开口问起了别的问题:“你是如何说服大齐国退兵的?”

南宫凛知道他这是在问之前在言紫兮事发之前,他以一己之力私下劝服了大齐国退兵的事情,他心想,果然什么事情都是瞒不过这位大靖皇帝陛下的。

不过,对此,他亦是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这本就是他南宫凛手中的筹码,他用以证明自己的筹码。

他负手而立,不卑不亢地回到:“回父皇,孩儿不过是在大齐国中提早布了几个眼线,得知他们的太子爷亲临前线犒军,孩儿便单人匹马趁夜独闯敌营,将那太子爷给掠了回来,与大齐国主帅私下谈了个交易,以他们太子爷的性命逼迫他们暂且退兵而已。”

他没说的是,当日掠的那大齐的太子,还差点被言紫兮给当成是女子,乱吃了一滩的飞醋。

“你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敢独闯敌营?”大靖皇帝对此似乎更为好奇,他真是想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胆子究竟是什么做的。虽然之前听说过他的种种骁勇战绩,却没想到,这小子竟是还能干出如此惊心动魄之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若是不出此剑走偏锋之计,我大靖河山还要继续糟人践踏,孩儿夜不能寐。”南宫凛这话倒不是在故意煽情作秀,而是句句肺腑之言。

正因为如此,更让大靖皇帝心中暗自赞许,这孩子的气度,着实了得!不过,他却是还有许多疑问:“可是,你就不怕他们出尔反尔?”

“孩儿既然敢如此算计他们,自然是留得后手的,他们的太子能活多久,孩儿说了算。那主帅至少是不会想让他们的太子爷死在他班师回朝的路上,所以,就算他们后面会卷土重来,也至少要几个月之后,到那时候,我大靖朝自然能够腾出手来收拾他们!我堂堂大靖,如何能被区区大齐所欺凌?!!”南宫凛说这话的时候,眉宇轩昂,霸气骤现,似乎忘记了自己眼前这位才是一国之君,这话由对方来说似乎更为妥帖一般。

可是,他的这番话,却是句句都说进了大靖皇帝的心坎里!特别是最后一句--堂堂大靖,如何能被区区大齐所欺凌?

这简直就是说出了大靖皇帝的心声!他差点忍不住脱口而出:“好!好!说得好,这才是我大靖男儿应有的英雄气概!”

方才听南宫凛将他如何独闯敌营,甚至还掠了对方前来犒军的太子,这般胆大包天又千难万险之事说得轻描淡写,饶是大靖皇帝这般豪气纵横的天下王者,亦是心中暗自倒抽了一口冷气,要知道,他们大靖这一年被大齐军打得有多狼狈,差点丢掉了边境十数州,虽然这是大靖内部政、治、斗、争的需要,可是,对此,大靖皇帝心中还是无比的憋火。

后来闻听大齐突然不知何故退兵班师回朝之后,他亦是无比惊诧,不明所以,虽然后来兵部职方司的探子暗自报呈,说是可能与二皇子南宫凛有关,可是,他亦是如何都没想通这小子是用什么法子逼迫对方退兵的。

如今一听这小子的一番慷慨陈词,大靖皇帝心中最后的疑虑终于被打消了,他知道,除了眼前这个儿子之外,他再也找不到比此人更雄才大略,更适合接手他这一众妖娆大靖河山的继承人了!甚至这大靖皇朝还有可能在他的手中发扬光大,威加四海!

大靖皇帝此时无比地确认,他这个儿子,眼前这个儿子的心中,有着比他更大的野心!

不过,就算到了此时,他还是忍不住想多问一句:“那,你心目中的大靖盛世又当如何?”

这是最后的试探,大靖皇帝和南宫凛彼此都心知肚明。

可是,南宫凛觉得,自己在这一点上的态度,此时亦是毋须隐瞒,他昂首而立,仰望苍穹,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仿佛是说给自己的皇帝老子听的,又仿佛是说给这天下人听的:“励精图治、威加四海、万国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