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倾...过来。”立在虚空之中的余尧终于打破了沉默,轻轻地开口唤了一声,他的声音轻轻浅浅,如微风拂过墨倾的耳畔。

这一道轻浅的声音醇厚而柔软,好似梦中才有的天籁。可对墨倾来说,这一声呼唤却仿若是沉睡了千年的等待。

心中的一处死门被惊雷劈开,生生的疼痛与酸涩足矣让墨倾动弹不得,双唇不住地颤抖着,却连一道叹息都吐不出,她不能亦不敢。

她死死盯着余尧,怔愣之下是恐惧,仿佛只要她不动,不说话,这恐惧就不会袭来,他,就永远不会再消失……

“墨倾....”余尧深深叹了口气,又唤了一次她的名字,那声音,包含着无尽的宠溺和深深的无奈,如同余尧心底的那份情,深沉如海,潺潺而动。

饶是言紫兮这个局外人,也骤然觉得鼻子一酸,偏过头去。

她轻轻从身后推了墨倾一把,却忘记了自己如今的力气非常寻常,这轻轻一推,竟是将墨倾推得猛一个踉跄,直接冲着余尧所在的方向扑了过去!

余尧也下意识地张开双臂似乎是想接住她,可是,手足无措的墨倾就这样倏然间穿过了余尧那半透明的身体,终究还是扑倒在余尧身后不远的地方。

言紫兮顿时有些后悔自己方才莽撞的出手,抬眼看去,墨倾正瘫坐在地上,双目没有一点凝聚。言紫兮当下一急,迈开步子走了过去,伸手想扶墨倾一把。

不曾伸展的手指被墨倾一声怒喝给止:“别过来!”

言紫兮怔住了,她语无伦次地想道歉:“对不起,我,我不是...”

“别过来.....别过来.....”墨倾的声音弱了下来,好似低语却听起来带着几分哀求,此时她背对着所有人,匍匐在地,言紫兮看见她一向昂扬的肩胛疲惫地垂落下来,细密的**让她的背影颤抖。

言紫兮很想上前去安慰墨倾几句,可是,她知道,此时不管她说什么,对于墨倾来说,都是无济于事的。

有一种伤,细碎却锥人,那是谁也抚慰不了的。

她此刻只能紧咬着下唇,双手紧握成拳,硬生生地不去看。

“墨倾,别哭.....”不再是平淡,余尧的这一声“莫哭”里带着替她拭泪的冲动,可是余尧知道,自己,做不到……

谁知,这句话刚一出口,原本匍匐在地猛烈颤抖的墨倾倏然转过身来,几步冲到余尧身前,反手抹去眼角的泪迹,恶狠狠地吼道:“谁哭了?谁他妈该死的要为你哭......谁他妈的稀罕为一个不敢娶我,半路当了逃兵的臭男人哭......”

她不想在余尧面前透露出一丝丝的软弱,她逼着自己坚强,可每说出一句,喉间的嘶哑与哽咽便加深一重,到了最后,她竟然半句话都说不出,只能喑哑地低吼。

此时此刻,她似乎不再是那个武林众人心目中万年淡定的紫鸢门门主墨倾,也不是言紫兮原本心中那个豪迈的江湖女子,她只是一个失去了自己的恋人,脆弱得无以复加的痴情女子。

余尧弱不可闻地长叹了一口气,叹出某种悲凉,清雅的眉宇拧起一丝哀愁的弧度,他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这对墨倾来说,最是伤人,她宁愿余尧不曾开口,不曾将那一道遗憾**裸地摆在她面前。

墨倾的眸子里闪过爱恨交织的难堪:“谁要你说对不起?!谁稀罕听你说对不起?谁稀罕....”

这一瞬,墨倾仿佛歇斯底里了一般,她一把扯下腰间的酒葫芦,狠狠地朝着余尧的方向砸了过去,可是,那酒葫芦却再次穿过余尧半透明的身躯,砸在那碧玉石台上,倏然间,碎了一地。

满地的碎裂仿若墨倾此时千疮百孔的心。

“你冷静点,听我说。”余尧的语气里夹杂着几分难以言喻,他的脸上却依旧平静。余尧不愿将内心的澎湃挂在脸上,因为他知道这样会让墨倾更加地难过。余尧太了解墨倾,此刻她望着那碎片,好像是看着余尧的生命一般。

她纵使再恨,再怨,也希望他是余尧,而不是一抹孤魂。

余尧看向墨倾的目光炙热得仿若熔岩火海一般,那双眸子里,却又带着浓得几乎化不开的忧郁。

言紫兮忽然有种感觉,这位叫作余尧的男子,他心中的哀劫怕是半点都不少于墨倾吧?还未曾相守,就已经人鬼殊途,阴阳相隔,看着心爱的女子就在眼前,却没办法触碰她,不能为她拭去泪水,甚至没办法拥她入怀。

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咫尺却天涯……

“你听我说....”余尧微微地阖了眼,似是在沉淀自己心中的情愫,随后再次缓缓开口::“其实当初选择来见你,本来就是个错误的抉择。甚至包括最初进入你的梦境,与你相遇,也许都是错误的。”

“你后悔了?!”墨倾听到这话顿时面如死灰,低沉里带着嘲讽,他这是在后悔遇到自己?

“是,我后悔了。”余尧平静地说出这话的时候,墨倾的身子微微地晃了晃,险些又没站住。

她几乎是费劲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咬紧了牙关努力支撑着自己残破的身心。墨倾缓缓侧身,望着眼前这个爱了恨了的男人,目光如刃,字字血泪:“既然你后悔了,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为什么不早点投胎转世去?为什么让自己变成这个样子?你走啊,我墨倾只当今生从未见过你、爱过你。谁稀罕你在奈何桥边候我?谁稀罕……”

墨倾的眼里氤氲着太深的水光,脚下踉跄着往后退开一步。

谁说她不稀罕……

“如果没有遇见我,就不会给你带来那么多的痛苦。也许,你早就和普通女子一样,在你最好的年华里蒙着喜帕出阁,在柳丝初长的时候坐在绣楼上等良人归来,儿女绕膝,一生幸福....”余尧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声音略微有些低沉了下去,这些话语曾经是他此生最大的念想,每一个字都是心口上拨出的重重涟漪。他望着墨倾,目光如手,一一描绘着她脸上每一道线条,对上墨倾的眼,余尧心疼地颤动起唇角,苦笑蔓延开来:“而不是像如今这般.....”

如同被击中一般,墨倾胸口一震,随即从心上喷薄出一道反击:“可如果对方不是你,就算能够相守一生,我也不会感到半分快乐。”

墨倾不客气地打断了余尧的话,将余尧的心疼收容眼底,墨倾浅浅地笑了起来。余尧懂她,她亦是。

“我从来不后悔遇到你,余尧,你知道么,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只后悔当日没有留住你,我只后悔我竟然从来没有亲口对你说过一句我很爱很爱你....我只恨我自己没有不顾一切地嫁给你....就算一天,就算只有一天也好.....”

墨倾的情绪突然失控,所有的伪装都敌不过他一道眸光。那些曾经错过的时光,就在这些后悔中被掩埋。墨倾的脸颊一湿,清泪滚滚而落,她伸手,隔着看不清的阻隔抚着余尧的眉眼,夹杂着哭音的话语打落下来:“你知道我有多恨自己么?恨自己的怯弱,恨自己当时不够勇敢,不够坚强.....”

说到此时,墨倾几乎已经泣不成声。

一旁的言紫兮和巫祝多葛互看了一眼,各自抹去眼角的泪痕。这一份情,超越了流年,超越了世事,超越了生死。言紫兮在这一刻很想,很想狠狠地抱住心底的那一个人,对他说一声爱。

而余尧,他微微阖上了眸子,将其中的支离破碎挡住,良久,他的喉结一动,悠悠长叹如泣如诉:“你这是何必....”

十年生死两茫茫,原来种种爱恨都早已深种入骨,纠缠难解,如抽刀断水,根本无法轻易了结。

他们的一生,注定是要纠缠在一起,不管生离,还是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