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曲

温暖还是踏上了飞往拉萨的航班,在过安检的时候,最后看了眼站在那里朝自己微笑的贺占城,甜甜地咧了咧嘴角,挥了挥手,进了通道。

贺占城交叠在背后的双手,终于在向她道别的时候,才有了那么一刻的放松,他的丫头,赶快回来吧。

温暖看着手表,距离到达时间还剩下四个小时,她有足够的时间来将过去好好地梳理一遍,她明白,在踏上西藏土地的那一刻,一切,都会是全新的。

四个小时的飞机,航班平稳降落在拉萨贡嘎机场的停机坪上,温暖没有行李,随身背了背包,将身上的皮衣领口紧了紧,虽然来时贺占城已经给自己加了一件厚厚的军大衣穿着,可是无奈,这个时候的西藏的天气,实在称不上晴朗暖和,最起码对她这个北方出生长大的孩子来说,还是有些受不了的。

温暖不会藏文,更看不懂藏语,水平仅仅只限于‘扎西德勒’的吉祥话,可是温暖会一句,那个人教给她的唯一的一句,她那时还不懂是什么意思,彼时的自己因为发音的拗口不愿意多学一句,那个人说,乖,就一句,此时的自己,想要对那个人说得时候,可那个人早已离自己而去,永远不会再回来。

温暖坐在出租车上,抬头望着窗外的天山雪原,眼睛定定着,一言不发。

开车的热情藏族小伙儿只当她是初来乍到不好意思,他说了很多,可她只是回以微笑,很美的微笑,付过钱,温暖意外地开口,用正统的普通话笨拙地开口,“俄且让拉嘎”,说完就看到了小伙儿本就高原红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温暖关上车门,看着远去的车子,扬起了微笑,笑很美,可她心里有些酸涩,那个和自己说话的人,将自己抱在怀里,淡淡地翻译给自己听,当时的自己只是笑,傻傻地笑,那个人轻启薄唇,缓缓吐气,“我爱你。”宝贝,我爱你,爸爸爱你。

温暖手里攥着一张硬座车票,还剩下三个多小时就到了,有些冻僵的两手努力支着下巴,透过结了霜花的车窗望着窗外的漫天白雪,除了自己很少见到的蓝天,满眼的白色,透过阳光的照射,刺得人有些发晕,温暖眼睛酸涩,这里就是你们宁愿离开我都不愿意离开的地方吗?我回来了,来看你们了,我从海拔三千六百米的地方跨过唐古拉山来看你们了,但愿,一切都还来得及。

温暖不知道有人会来接自己,她从来都不知道,可当她走出那曲火车站的时候,整个儿都愣住了,呆呆地愣在那里,流着眼泪不说话。

来人一身常服军大衣,迈着沉重的脚步慢慢走向自己,然后缓缓将自己拉进他温暖的怀抱里,只需一句话,就打破了雪原上全部的平静,“我们心心,终于是回来了,终于回来看爷爷了。”

温暖没想到老爷子会亲自来接自己,没想到的,久久抑制不住地哭泣,年近八旬的老人只是用带着体温的苍老大手慢慢地拍着她瘦弱的脊背,有些低沉的声音缓缓开口,“爷爷没想到,爷爷没想到啊,爷爷在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我们心心。”

温暖从老人的怀抱离开,抬头看着老人微红的眼眶,绽出灿烂的微笑,“我回来了,爷爷。”

老人显得有些激动,只是伸手重重地拍在了温暖的肩膀,一言不发。

温暖感到肩上有些生疼,可是心里意外的甜,那种甜蜜,沁入心脏。

“首长,我们该走了。”来人一身常服走过来提醒着老人,老人点了点头,朝温暖伸出了手,“走,和爷爷回家。”

温暖把手放进老人粗糙的大手里,迈着步子跟了上去。

军分区在今夜格外安静,静得不时能听到呼啸而过的苍鹰的叫声,温暖站在屋内,抱着刚刚暖热的小火炉,静静地听着窗外狂风打过窗户的声音。

“心心,先把这个喝了,然后打些热水泡泡脚。”老人从背后唤她,温暖回神,看着保温杯中的热马奶,露出了少有的开心的笑容,爷爷还记得,还记得自己最爱喝的热马奶,接过,一口饮尽。

温暖抱着空空的杯子坐在沙发上,脑袋低垂着,似乎在想着什么。

老人笑了笑,看着这个长得越发夺目的女孩子,欣慰一笑,走进里屋,不一会儿手上拿着一个红漆盒子走了出来,放在了茶几上,“心心,打开看看吧。”

温暖抬头,看着茶几上的盒子,疑惑地看着老人,“是什么东西?”

老人叹口气,“心心,你父母在执行任务之前交给我的,要我务必当面给你,可你当时太小,我只好留到现在才拿出来。”

温暖眨了眨眼,“爷爷确定是给我的吗?”依旧充满疑惑地语气。

老人摇了摇头,“心心,确定是给你的,是给叫温语心的女孩子的。”老人的语气很无奈,这个丫头的心结,何时才能彻底地解开。

温暖伸手将盒子放在了自己的膝上,典型的藏族唐卡刻在上面,面上的红漆有些掉落,打开上面的铜栓,一个泛黄的信封赫然进入眼帘,温暖伸手去拿,小心地拆开信封,生怕一个不小心碰掉了,很多年前的信纸样式,苍劲有力的钢笔字跃入眼帘:

宝贝心心:

展信佳,爸爸妈妈不知道宝贝什么时候才会看到这封信,爸爸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抱着必死之心了,你还是看到了,对不起,宝贝,爸爸妈妈没办法再陪着你过以后的日子了,很想再抱抱你,亲亲你,可是爸爸妈妈都是军人,军人的使命就是保家卫国,宝贝,如果我们真得离去,不要哭泣,妈妈的身边有爸爸相陪,爸爸即使从来都是孤单一人,却还有我深爱的土地一直相伴左右。

宝贝,人生世事无常,没有一个人的人生可以称之为完美,今年的你只有十六岁,爸爸不会和你说太多的大道理,可是有一点需切记,去拥有信仰吧,人只有有了这件东西,才会有完整而精彩的一生,才不会辜负在这尘世走上一遭。

宝贝,记住,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爸爸妈妈做不到的,请宝贝替我们完成,我们明知道这次任务的危险性,可是还是选择义无反顾,请在我们走后,宝贝务必担起敬孝的责任,务必将爷爷和姥爷的身体放于心上,切记。

宝贝,爸爸本就没有完整的人生,如果不是你温爷爷从孤儿院里将爸爸领走,可能爸爸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如此幸福的人生,爷爷为爸爸取了藏族名字“杰布”,翻译成汉语是“王”的意思,可是爸爸注定担不起这个名字了,我的女儿,爸爸一直以你为傲,为父之心,你可懂得?

妈妈和爸爸说过,说有一天,累了,倦了,要好好去趟纳木错转一转,爸爸注定是要食言了,宝贝,如果有那么一天,你看到纳木错的天还是湛蓝无比,请来告诉爸爸妈妈,你来过了,我也好向你妈妈做个交代。

女儿,爸爸要说的就是这么多,如果有一天累了,就抬头看看天,记住,我们一直在看着你,等你有了想要执手一生的人的时候,带来给我们看看,也好让我们享受享受老丈人和丈母娘应该有的福利,切记,一切的一切,都是幸福最重要。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们宝贝一定要来日光升起的地方看看,一定要来。爸爸妈妈在日光升起的地方等着你。

父:温哲军

那曲绝笔

温暖颤巍巍地将信纸叠好装回信封放进盒子里,想用袖子将眼泪擦干净,可是事与愿违,泪像是炸开堤的洪水,一直趟在脸上,不止,不息。

温暖不知道前一夜的自己到底哭了有多久,只是早晨伴着起床号起来后,照着镜子,发现镜中的自己两眼红肿地不像自己,只能走到洗手池边,不断地用凉透身心的水去浇注之上,希望,能像之前一样,看起来健康,看起来幸福,她今天,要去见重要的人,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踏上去纳木错的路,温暖一直坐在越野车的后座,靠着车窗,双手绞着手指,爷爷没有来,他说他早来过了,骗人,她刚刚问过勤务兵,勤务兵说首长从来就没有来过,从来就没有。

爷爷说,心心你要去的两个地方距离只有一公里,一公里,对我们来说,太近了,可是,他们却等都等不到了。

是啊,真近,一公里,我坐车马上就可以到,可你们,终究还是等不到了,温暖看着窗外的白雪,轻声低喃着。

车上的其他人一直不是很理解这个小姑娘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纳木错,这个时候是纳木错天气最恶劣的时候,甚至还主动邀请她七八月份再来玩儿,温暖只是笑笑,淡淡地说,“只要天还是蓝得就行,足够了。”

绵延的雪山从身旁匆匆掠过,透过窗子,上午的强光直射下来,脸上有些微微地发痛,温暖明白,自己自从进藏以来,体能算是好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真得就有这种天生的能力来克服高原反应,可是仍旧没办法阻挡强光的照射,无奈只能戴上墨镜,直面吹来的冽风。

纳木错,藏语意为‘天湖,圣湖’,传说她是帝释天的女儿,念青唐古拉的妻子,世世代代的守护着这方土地的安宁。

温暖仰着脑袋,看着刺目的阳光,请天神告诉我,他们好不好?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