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场暴雨过后,天气忽然炎热起来,今年的夏天比往常来得要早,总觉得还未来得及享受大好春光,蛰伏了一年的知了就争先恐后冒了出来,声嘶力竭,吵得人心头更添烦闷。

傅清扬一张脸惨白,嘴唇都干得起了皮,跪在冰冷的青石砖上,膝盖早就没了知觉。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傅清扬已经是盛家的媳妇儿,皇帝驾崩,纵是自己娘家还有白事,也必须要跟在盛舒煊身边哭灵。

比起皇室宗亲里的其他女眷,傅清扬哭得几乎厥过去,当真是肝肠寸断的哭法,直教人咋舌不已,嘀咕着不愧是在皇后娘娘身边长大的女人,能嫁给皇子当王妃,果然不一般呐,就连做戏都比别人真上三分!

只有少数人知道真相,傅清扬哭的不是皇帝的驾崩,而是自己祖父祖母的离世。

世上就是有这样多的无奈,太多的生不由己,纵是傅清扬贵为王妃,也轻易抵抗不了。

盛舒煊使了个眼色,命人端上来一盏蜂蜜水,小声劝着她喝了,然后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别太难过了……”

如何不难过?

这个世上,真正关心她的亲人越来越少,大姐姐横死,华老太太去世……如今环顾身边,才恍然惊觉自己有多么孤独无助,以后漫长的人生,真的只能靠她自己去走了,再也没人会帮助陪伴她了。

可上天就是这样残忍,最亲的人去世,她却无法为其守灵,甚至不能送他们一程,只因为皇帝驾崩,而她是天家的儿媳。

傅清扬心中说不出的悲伤愧疚,哭了这么久,眼泪早已经干了,喉咙也火辣辣的疼,可身体上的痛苦,却远远不及心里的难过。

皇帝驾薨,举国哀鸣,武百官齐聚大殿为君哭丧,可不管伤心是真是假,该继续的依然刻不容缓。

首先就是新君的继位。

盛舒煜是太子,又是中宫嫡出,不论从身份血统,还是其自身才干品性,都是帝位的不二人选,继承大统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杜老相爷哭得两眼通红,磕头哽咽道:“先皇已去,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殿下乃先皇亲立储君,代理政事以来,勤政爱民,亲贤纳规,老臣恳请殿下早日继位,以告先皇在天之灵!”

朝臣许多跟着高声符合:“请殿下继位!”

盛舒煜满脸悲恸,伤心泣道:“父皇刚刚殡天,身为儿子,岂能不为其守灵?诸位无需多劝!”

承恩公忽然出声道:“太子殿下贤明仁孝,感动天地!先皇离世突然,并未留下传位遗诏,也不曾指定太子殿下继承皇位,臣以为……”

杜老相爷满脸怒容,指责他愤然喝道:“大胆!太子乃皇室正统,又得先皇亲自立为储君!何为储君?敢问国公大人,还有谁能比一国储君继位更名正言顺?”

梁太后重重一拍案几,冷声斥道:“够了!皇上尸骨未寒,你们就这样急吼吼地对新君表忠心,是不是早就巴不得皇上去死?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

梁太后此番不讲理的言论一出,许多官员都愣住了,没想到老太太发起飙来,还能如此无理取闹。

梁太后冷冷地道:“要吵的滚出去,别打扰皇帝令堂清净!”

庄皇后一身缟素,始终垂着眼默默哭泣,端庄温婉的形象,让许多原本对她的强横作风抱有微词的人,也不由心生怜惜,忘记了她的厉害,感念起她身为一个女人面对丈夫去世的不易悲恸来。

相比之下,梁太后这么咄咄逼人的态度就让许多人不满起来。哦,你说我们请太子继位就是不忠,就是巴不得先皇早点去死,那你在这儿阻碍先皇属意的太子登基莫非就没有私心了?

梁太后一张脸遇见苍老,深刻的法令纹让她面相显出几分狠戾,在孙嬷嬷的搀扶下,挺直腰杆走了出去。

庄皇后捏着帕子轻轻擦着眼泪,遮掩住自己上勾的唇角。

真是蠢货!

没等多久,陆续表忠的官员就来求见了。

庄皇后满脸憔悴,伤心欲绝地流着眼泪,强打起精神听百官的游说,却什么实在话都不表露,只管扮出一副无措悲伤的寡妇模样,和武百官打起了太极。

无法,那些官员只得又成群结队地去寿康宫跪谏,恳求太后娘娘早日劝说太子继位。

梁太后简直心塞得不行,在寿康宫里大骂那对母子的奸猾,骂完了庄皇后和盛舒煜,又骂朝中官员。

一日一日,迟迟没有新君即位,百官这下更是慌了,盛舒煜却稳打不动,老神在在地扮演孝子,只管跪在先皇灵前哭丧。

这下,有些人就琢磨出些意思来了,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怕是在等着梁太后低头呢!

梁太后这些天当真是不堪其扰,武官还好说些,那些官的嘴皮子才真正叫人招架不住,无法,梁太后只得紧闭寿康宫大门,对外宣称身子不适。

庄皇后听到消息后,面无表情地嘱咐太医院好生调养,心里却止不住露出嘲讽的笑来。

三公主叹道:“皇祖母怕是为父皇的去世伤心呢!”

庄皇后叹了口气:“也难怪,白发人送黑发人,搁在谁身上也受不住啊!”

庄皇后目光深深,和三公主对视片刻,两人忽然就多了许多心照不宣的默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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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主垂下眼,轻声哽咽道:“父皇仁孝治天下,生前最惦念皇祖母的身子了,如今父皇不在了,身为子女,儿臣请求去照顾皇祖母,也算替父皇尽孝了!”

庄皇后眼中闪过满意的笑,哀切地叹道:“好孩子,你的孝心,陛下在天有灵,定会知晓的!”

梁太后“病”了,庄皇后自然要去探望,寿康宫拦得住武百官,却拦不住后宫真正的女主人。

梁太后一张老脸冷得能掉出冰渣来,沉沉问道:“你来做什么?”

庄皇后礼数周全地请了安,方柔声劝道:“母后切莫太过悲伤,您若是因此有什么不妥了,叫陛下在天上如何心安呢。万望母后保重身体!”

梁太后冷笑连连:“这里没外人,皇后大可不必如此惺惺作态!”

庄皇后不以为意地笑道:“如今大势所趋,天时、地利、人和,煜儿占了个全,母后何必执着不放呢?”

梁太后讥讽笑道:“哀家是绝对不会同意让太子继位的!”

庄皇后好奇地问道:“众皇子中,煜儿才干品性都是最适合皇位的,不知母后为什么不同意?或者母后当真如外界传闻,是为了梁家权势,才执着要自己扶持一个皇帝,从而借此把持朝政?”

“大胆!”梁太后怒不可遏,狠狠一拍床铺骂道,“你这个毒妇!皇帝如今尸骨未寒,你就敢如此顶撞哀家,不将哀家放在眼里,若真让太子继位,怕这天下,没有你不敢干的事了!”

庄皇后淡淡开口:“就算我小人之心好了,若不是为此,母后何至于如此激烈反对?还是煜儿当真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

梁太后忽然沉默了,苍老的面容上透出一丝说不出的纠结表情,像是悔恨,像是疲惫……

许久,梁太后沉沉叹息,哑声答道:“煜儿是好,他们兄弟几人中,煜儿最富雄才大略,乃盛世明君之资,可坏就坏在,他有你这么一个母亲!”

庄皇后眉头微蹙,静静地笑道:“哦,不知儿媳这个母亲又如何了?”

梁太后摇了摇头:“你太聪明,太有野心!你有不输给男儿的才干,自来能人异士皆不甘寂寞,而你弄权的*也不低于男人!自古外戚干政,国之大祸,以往还有承恩公府可以与庄家抗衡,若太子继位,庄家势必要坐大,到时就真的无人可以压制于你了!”

说的冠冕堂皇,其实还不是担心梁家尊荣不保?

庄皇后心里不以为然,她好不作为,就是为了让武百官去逼迫太后低头,可梁太后的反对,何尝不是为了逼她许诺,保证以后不动梁家?

庄皇后淡淡一笑:“母后实在多虑了!儿媳自认才干远远不如母后,母后一直为家族谋富贵,却从未给江山社稷带来过半分危害!只因皇位上坐着的,是母后的亲子,母后方竭尽一生去守护陛下的生前身后名,为陛下的江山殚精竭虑!将心比心,煜儿同样是我的亲生儿子,儿媳对煜儿的心,一如母后对先皇!”

梁太后被说得哑口无言。

庄皇后看她面色松动,继续说道:“母后大可以放心,只要梁家不做伤天害理违法犯纪的事,煜儿是绝对不会对梁家不利的!”

梁太后叹了口气,终于默许了盛舒煜的继位。

国丧未完,登基大典便轰轰烈烈地举办了。

这一日天朗云淡,微风拂面,虽依然炎热,却好过头两天的沉闷。

盛舒煜穿着九五之尊的龙袍,登大殿接受群臣朝拜,昭告天下,继天子位,尊先皇为帝,生母庄皇后为圣母皇太后,立太子妃华氏为皇后,定年号太初。

新皇第一次早朝,端王盛舒煊上书请奏,边关敌军来犯,望圣上恩准率军出征。

盛舒煜没有当朝决定,只推说先皇还未入陵,边关战事并未吃紧,而今刚刚登基,朝中事忙,许多政务还有劳王弟等等。

兄弟俩在朝上一阵扯皮,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地宣布退朝后再议。

帝都形势翻天,这一番皇位变更,少不得人心惶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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