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似乎划过了一道闪电,忽然之间恍然大悟。wwW。QUAbEn-XIAoShUo。cOm想起那天在清蓉的寝宫,皇帝说起冥宗时对我萌发的杀意——原来他们防备的不是我,而是——冥宗!

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他不是应该带领众臣出现在骑岗送别亭的吗?

而他,似乎也没有料到会有别人到这里来,十分惊讶地望着我,光彩流转的眼睛里神色变幻不定。

退已经不能退了,我赶紧翻身下马,在雪地上跪了下去,“臣西夏见过太子殿下。”不知道明德太子是在打量我还是在打量我的马,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说:“起来吧。”我规规矩矩地站了起来,放开缰绳让“爱你一万年”自己去跑跑。看着它喷着响鼻兴高采烈地一溜儿烟小跑钻出树林,明德脸上也露出淡淡的笑容,“真是好马。”这个人,我一共也只见过三次。第一次是在福烟楼,第二次是在刑部武试的时候,第三次就是在御书房里。但是单独和他相处,这还是第一次。

我偷偷瞥了他一眼,他正蹙着眉头眺望着远处。他的沉默让我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这样一个时时站在高处让人仰视的男人,即使你就站在他的身边也会感觉跟他隔着整个大草原那么遥远的距离。

“明瑞看样子还要过一会儿才过得来。”他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然后,视线淡淡地扫过我的脸颊,落在亭外那个侍卫统领的身上,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我和西大人在附近走走,你们就留在这里。不用跟着了。”我一愣,抬眼看他,他却已经面无表情地走出了上官亭。

在我们的头顶,有一只不知名的鸟雀发出了几声清脆的鸣叫。风已经停了,除了我们的脚步声,耳边就只有树梢上的积雪扑簌簌落下来的细微声响。

我跟在明德太子的身后,慢慢地在树林里走着。因为低着头,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黑色袍子的下摆已经沾上了一簇簇雪花,看得久了,忽然发现这袍子竟然只是很普通的布料做成的。不禁有些纳闷起来:他是太子,穿的竟然是布袍子?

我大概又溜号了,所以当他突然开口说话时,我还真是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西夏,你在刑部已经有几个月了,你说说看,刑部在办案的时候,哪一个环节最容易出纰漏?”我又是一愣,赶紧回答他,“照微臣的经验来看,刑部派出捕快到案发现场,经常会遇到一些突**况,这时往往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上个月死在陈家沟的两名捕快就是因为被疑犯引入山中,得不到官府的接应,在械斗中力竭而死。”其实我心里最想说的是刑部不管办什么案,受朝廷牵制都太多了。但是这个问题并不是说了就能解决的。所以我还是挑了个更实际一点的问题丢给领导。

明德回过头,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如果你遇到这样的问题,怎么办?”他是在考我吗?有点像,又不太像。我想了想,颇无奈地说:“只能尽力跟周围的百姓讲道理,希望得到他们的配合吧。”其实这一招刑部的兄弟们都知道,不好使。因为取证的时候,面对的往往是疑犯的亲友、邻里。这时代很少有流动人口,一个村子的人往往同宗。村民的宗族观念都非常强。所以,他们几乎无一例外地站在疑犯的一边。如果问话的是位高权重的大老爷,他们出于畏惧心理表现得会老实一点,也比较容易和官府配合。但是我们只是官府里跑腿的人,对他们根本没有震慑力。

他大概听出了我话里的无奈,摇了摇头,唇边浮起一丝好笑的表情。

穿过树林,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就是一片缓坡,积雪上十分清晰地留着一串小兽的足印。有点像猫的脚印,但是要小得多。明德望着雪坡下那一片覆盖着积雪的平原,情不自禁地做了个伸懒腰的动作。不过,他两只胳膊刚伸到一半,好像忽然间意识到了我的存在,又马上收了回去。

意识到自己妨碍到了他,让我觉得自己的处境有些尴尬了起来。就在这时,忽然又听他说:“你的武功很好,如果调你去做内廷侍卫。你愿意吗?”我怔住了,下意识地抬眸望向他。他还在耐心地等着我回答,从他的眼睛里,我什么也看不出来,因此也无从推测他说这话的用意。

“不愿意?”他眼波流动,深栗色的眼珠像两粒漂亮的宝石,因为光线的改变而散发出璀璨的光彩。

“是。”我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说,“微臣虽然官阶低微,但是在刑部做捕快是微臣的理想。臣不愿离开刑部。”“理想?”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神情若有所思。

因为看不透他的想法,所以也无从猜测刚才的回答究竟有没有冒犯了他。但是心里却有些忐忑。

“如果你离开刑部,会做什么?”他忽然问我。

这个问题我还真的想过,因此听他一问,十分自然地回答,“会去游山玩水,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悠闲地过日子。”明韶曾经说过我们一起去草原,那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明德似乎松了口气,十分欣慰地反问我:“真的……不会去冥宗?”我心里似乎划过了一道闪电,忽然之间恍然大悟。想起那天在清蓉的寝宫,皇帝说起冥宗时对我萌发的杀意——原来他们防备的不是我,而是——冥宗!

可是为什么?冥宗究竟怎么得罪了帝王家?容琴师傅为什么从来也没有说起过呢?

我压下满脑子的纷繁思绪,小心翼翼地回答说:“臣不愿做江湖人。”我的回答似乎让明德很满意,他很欣慰地说:“好,身为焰天国的子民,自然应该为国家做事。”我点头称是。

明德沉吟片刻,又说:“我赏你的玉佩是我东宫的信物,虽然不及皇帝的信符,却可以号令各地郡府。如有违令者,可以先斩后奏。”我蓦然一惊,忽然就想起罗进当年所说的“特权”。

“不过,”明德很专注地凝视着我,目光里颇有几分权势迫人,“你每一次征用地方,回来之后都要及时告诉我。否则,当地官员的密折递到御前,我难以给你回话。”我赶紧单膝跪地,说了一句:“谢殿下赏赐。”焰天国的捕快多如牛毛,偏偏给我这样的特权,因为我是唯一的女性?还是因为我是他的妻妹,所以格外受他信任?要不……他是把我当作了安插在刑部里的私人亲信?

脑子里各式各样的想法不受控制地纷纷窜了出来,想压也压不住。

心烦意乱之间,脑海里忽然又浮起一个更诡异的想法:今天他是在探了我的话之后,才告诉我玉佩所能够起的作用。可是玉佩已经赏了我一段时间了,这,又有什么用意呢?

莫非……是在冷眼旁观,等着看我自己做出什么不合宜的举动?

我越想越是不安,一颗心狂跳不止,一时间连呼吸也觉得有些困难了起来……情不自禁地又想起《水浒》中的高俅设计卖了宝刀给林冲,又诱林冲带刀进入白虎节堂的情景……

尽管是严冬天气,我的额头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就在此时,从身后传来明瑞爽朗的声音,“臣弟见过太子殿下。”我心头蓦然一松,情不自禁地舒了一口气。

耳边传来明德不带温度的声音,“起来吧,这不是在京里。虚礼都免了。西夏也起来。”我也站了起来,就势往后退了一步。

在这个节骨眼上看到明瑞这张散发着阳光气息的麦色脸孔,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欣慰。明瑞看到我的脸色,似乎一愣,眼神瞬间一沉,唇角也紧紧抿了起来。

“我等在这里,就是为了叮嘱你几句话。”明德声音沉稳,似乎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深思熟虑,“目前岐州战事日紧,并洲是京都与前线物资运输最大的中转地,所以非同小可。瑞弟此去,一定要协同地方官吏管理好并洲。从兆郡一直到并洲都是人烟罕至的荒原,治安荒疏。瑞弟要多费心了,只有这条运输通道不出问题,前线的战事才有保障。”明瑞恭恭敬敬地垂手回答,“殿下教诲,臣弟都记下了。”明德点了点头,“下了雪,路越发难走。你早些上路吧。”明瑞再回答了一声“是”。

明德看看他,再看看我,点了点头,自己转身离开了。

他一离开,我立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明瑞担心地看着我,“刚才,他……”我赶紧摇摇头。他都是要离开中京的人了,怎么忍心再让他担心呢?我赶紧转移了话题,反问他:“随用行李都带够了吗?带了多少干粮?爱吃肉吗?能吃辣椒吗?”明瑞一愣,露出了好笑的表情,“怎么想起问这个?”我说:“我特意送你点东西。免得你路上没有好吃的。”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了几份昨天夜里绞尽脑汁想出来的配料表递给他,一边详细解释给他听,“这个叫:火锅。你回到并洲了可以找厨师来给你做,你也可以自己动手。对了,如果你在半路上就猎到了什么野味,没有汤底,清水也是可以的。”明瑞看着我写的配料表,歪着脑袋想了想,笑着说:“好像还不错。这又是你从哪里打听来的奇怪吃法?”我长长地打了个呼哨,召唤我的宝贝马儿,然后回头对他说:“这可保密。我只告诉你这样的锅可买不到哦。我特意把我家里特制的铜锅给你带来了,还有一大包的调料——足够你路上吃了。”明瑞露出十分好笑的表情,“你一大早赶到这里,就是为了给我送吃的?”我摇摇头,“让你一路上顺利些、舒服些只是其一。你夜里如果睡不着,就想想几句诗。”我认真地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明瑞凝视着我,“另一句呢?”我说:“宠辱不惊,闲看堂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明瑞反复咀嚼着这几句诗,沉思良久,点了点头,“好个宠辱不惊。难为你这番苦心,我心领了。”“爱你一万年”正沿着雪坡朝我们跑过来,经过这一番自由活动,它的精神果然好了很多。明瑞帮着我把马背上的大背囊摘下来,我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介绍给他看:铜锅、木炭、调料……

明瑞眼花缭乱地看着我变戏法似的一样一样往外掏东西,然后,又像收宝贝一样把这些东西一一收好,歪着头问我:“那我送你点什么呀?”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歪着脑袋说:“听说并洲出产风葵和黑柳,这两种树的种子都是配制伤药最重要的成分,那就拜托你多给我收集一些吧。”明瑞爽朗地说:“没问题。”一边说一边孩子气地举起了自己的手掌,我也毫不犹豫地举掌拍了过去。

三下拍手掌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原上听起来似乎格外的清脆。

我和明瑞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站在坡顶目送车队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渐行渐远,我却忽然觉得,我们一定还可以再见面——我有预感。

对于明瑞,我心里始终有些矛盾。这个自小就生活在阴影里却始终散发着阳光气息的大男孩,他那双坦诚的眼睛里永远散发着不屑于谋算的磊落,会让你情不自禁地就信赖他,把他当成自己最值得骄傲的朋友,最重要的朋友。

但是接近他,又似乎……只会带给他烦恼……

我站在空旷的雪坡上,用力地冲着远方摆手,也不知道他是否可以看得到。心里却反复地问自己:面对这样一个无私的胸怀,我到底可以为他做些什么?

赶到刑部衙门的大门口,迎面碰到陈战从里面出来。

明明是大雪天,他却穿了一双单靴子。帽子上的红带子也歪歪斜斜地飘到了脑后。不知道是不是又被他的老娘哭得不分东西,心烦意乱地来不及穿戴利索就逃了出来。

一想到这里,我对他还真是充满了同情。

“西夏,别进去了。”他冲我摆摆手,“我去牵马,你和我一起去李庄村。”李庄村?我在脑子里快速地搜索这个名词。

李庄村离开中京只有大概一炷香的路程,从地理的角度上看,也算是中京的一个郊区。人口大概有四五百个,中京的居民每日消耗的蔬菜大概有三分之二以上都来自这里。据说,除了蔬菜,李庄村还有几处有名的果园。其中的一处名叫李园的,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一大早李庄村的保长就快马来报,说李园中出了命案。”陈战骑在马上,一边赶路一边给我讲起了案子,“李园是中京李氏布庄李掌柜的一处产业。少东家李桥夫妇偶尔会到李园小住。今早李园有佃农来求见少东家,下人进去通报的时候,才发现夫妇二人都死在了自己的卧室里。从血迹来看,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夜里二更到三更之间。其他的情况,要去了才能知道。”介绍完了大概的情况,陈战带着我快马加鞭,不多时,就看到白茫茫的一片雪原上出现了一片中等规模的农庄。

农庄上空炊烟袅袅,祥和宁静得如同世外桃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