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进大惊失色,一把揪住了我的衣袖,“西夏,你千万要冷静。Www!QUanbEn-xIAoShUo!cOM虽然说你七品武职,有权面圣,但是事关重大,你千万要考虑清楚了。今天在朝堂之上文武大臣吵成了一锅粥,龙颜大怒,你……”

这是一间极宽敞的大屋,光线十分充足。靠窗一张宽大的书案,摆放着名人法帖、砚台及纸笔等物。墙上挂着两把金灿灿的弯刀,怎么看也不像是女人住的房间。

“这是我的房间,”明韶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说,“窗外的景色十分开阔,等你起得来了,我带你去看。”我的心一动,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睑。

“王太医来看过了,”明韶安慰我说,“伤并不重,昏迷主要是因为失血。好好养养就没事了。记大人府上我暂时还没有派人送信,怕他们知道了反而担心。”他伸手替我盖好了薄被,笑着说:“睡一会儿吧。”我有满腹的话想要问他,但是身上软得很,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听到有女孩子的声音在说话。

“我们特意送补汤过来。”这个女孩子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似的。

明韶的语气很平淡,“放在这里就可以了。”“大哥,我们是来替换你的,你好几天没有合眼了。”另外一个女孩子娇嗔的声音,“我们来照顾记姐姐,你先去爹书房里休息一会儿吧。”我昏迷的时间很长吗?是明韶一直在照顾我?

“表哥,王太医也说过了,只要记姑娘醒过来就没有什么危险了。你累了好几天,还是去休息休息吧。”听到表哥两个字,忽然就想起禅山上不愉快的那一幕——原来是她。当年的扬威将军林成武的女儿,明韶的表妹林清荭。这可是我得罪过的人啊……

她管我叫记姑娘?老天啊,到底多少人知道西夏就是记舞潮?为了隐瞒这一点,我还曾特意在宝福和福嫂居住的侧院里收拾出了一间卧室,伪造出西夏借住在记府侧院的假象……

“我不累。”明韶的声音里有了一丝不耐烦。“你们回去。”“我们特意过来给记姑娘换药,舅母说总是由你来换药,传了出去毕竟……”还是清荭的声音,听得出里面混杂着很复杂的情绪。

明韶冷冰冰地说:“清萍见血就晕,你自己手上扎根刺都是丫鬟帮你挑。你们两个谁会换药?回去告诉娘,就说西夏刚刚苏醒,换了别人照顾我不放心。等回了中京,记大人府上我会亲自去赔罪。你们回去吧,我要给她换药了。”我保持趴着睡觉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只是悄悄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细缝,清萍正把手里盛着药的托盘小心地放在床前的矮几上。她的身后,神色复杂的清荭咬着嘴唇,目不转睛地盯着明韶。

这个丫头是因为从小长在明韶的身边,所以日久生情,一心想要嫁给他吧。忽然想到明韶是小王爷,自然会娶好多的老婆,恐怕也不介意会多她一个。我脑海里又浮现出曾经多次设想过的画面:明韶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大老婆小老婆……

心里忽然就有些不舒服起来。

明韶关好了门,转身朝床边走过来。我意识到他要给我换药了,而我,好像全身都是伤啊……忽然就觉得难堪。这样难堪的场景,我是不是应该继续装睡?刚才睡觉的时候要是把脸转向床里侧就好了,脸红也不会被他看出来……

感觉到他的手拉起被子的一角,我忍不住喊了出来:“别……我……自己来……”明韶的动作停住了,我偷眼看他,他似乎也有点脸红。

他轻轻地咳嗽了两声,然后故作镇静地说:“西夏,你如果乱动,伤口恐怕又要裂开了。丫鬟们都没有见过这么重的伤,恐怕这几种药先用哪一个都分不清,我不敢冒险让她们动手。现在有两个人可以给你换药,一个是王太医,一个就是我。你自己选吧。”我没有出声,好像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那……我去给你喊来王太医。”明韶盖好我的被子,转身要往外走。

“你……等等……”我赶紧喊住了他,结结巴巴地说,“还是……你来……”明韶脸上露出好笑的表情。我赶紧闭上眼睛,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现在可是非常时期,不能胡思乱想。现在他的身份不就是大夫吗?想当年自己受伤被送到医院,包扎伤口的大夫也是男同志啊,在大夫的眼睛里,只有需要救治的个体,根本就没有性别之分……

身上一凉,柔软的夹被已经被他掀掉了。我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感觉到明韶用剪刀轻轻剪开裹在我身上的绷带,开始用干净的手巾蘸着药液处理后背上的那一道伤口。他的动作很轻柔,我也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从伤口传来凉丝丝的感觉,似乎没有那么疼了,反而有些发麻。空气里弥漫着紫茵草的味道,幽幽沉沉的,毒仙子好像讲过,紫茵草有宁神催眠的功效……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是不是该自己配一点治疗外伤的药呢……

眼皮好像越来越沉。我竟然就这么趴着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深夜了。不知道是不是睡足了觉的原因,这一次醒来,立刻觉得神清气爽,好像全身的伤已经好了一大半。

明韶高大的身材半躺半靠地缩在一张春凳上,烛光跳动,在他的脸上勾勒出美好的弧度。看到他这样别扭的睡姿,我心里不禁涌起了一丝暖暖的感觉,这些天他就是这样照顾着我吗?

像是感应到了我的目光,他的睫毛轻轻眨动,然后睁开了双眼。

“饿了?”他问我。我摇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

明韶起身要出去,我赶紧喊住了他,总觉得有话要跟他说。他看看我一脸严肃的样子,又返身坐了回来,“怎么了?”“谢谢你。”我诚心诚意地说。

明韶好笑地问我:“就为了说这个?”我犹豫了一下,说:“你……不怪我?”他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表情,反问我:“怪你什么?”“伤了你的面子。就是……我要退亲的事。”说完这句话,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明韶只是一怔,又笑了,“怎么想起说这个?关于这件事,如果换了别人说要退亲我可能会觉得奇怪,可是你说出这样的话,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你好像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他深深地凝视着我,蜡烛的光在他的眼睛里幻化出十分动人的光彩,“西夏,你很讨厌我吗?”我赶紧摇头,“怎么会?”他好像松了一口气,“皇族的婚事要更改是很麻烦的,而且对女方的名誉会有很大的影响。我的意见是暂时保持现状。你还把我当成兄弟好了。假如将来有那么一天你心有所属,我一定设法成全你。”这是个我没有预料到的回答。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总是这样为别人考虑吗?

我甩甩头,将心里那一丝丝异样的感觉压回了心底。没话找话地问他:“对了,你那天怎么那么凑巧救了我?”“遇到你的那一片草场离落星泉牧场并不远。”明韶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笑,很配合地转移了话题,“我和侍卫约好了早起赛马,刚跑了两圈就看到了你发出的流星弹。”我本来想跟他讨论一下九爷的武功,但是说了这么半天话多少有些疲倦,就听明韶又说:“昨天刑部的罗大人派人送来了一个口信。”我顿时精神一振。

“罗大人让你好好养伤。”他说着伸手把被角给我掖好,“刑部已经开始按照账本的线索取证了。昌平夫人除了私金矿和贩卖人口,好像还有一些其他的事。”“她人呢?”我追问。

“考虑到她特殊的身份,刑部将她暂时禁足在姒水庄园。”我不禁气结。什么叫特殊身份?难道就因为她嫁了个好汉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我愤愤然从**撑起身体,“我要回去找罗进理论!什么世道?!还讲不讲王法?!”明韶没有反应,我奇怪地瞥他一眼,却发现他红着脸正把头歪向另一边,我奇怪地看看他,再看看自己,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只有从胸口到小腹一段裹着绷带,整个肩膀全都露着呢。我赶紧又趴下,脸上顿时感觉**辣的,恨不得有个地洞让我立刻钻进去躲一躲。

一双手在替我盖被子,我听到明韶忍笑的声音说:“再别乱动,当心伤口又裂开。”

事实证明,毒仙子的医术要比王太医更高明。尽管如此,明韶还是坚持等我后背的伤口完全愈合之后才让我回中京。我左肩头的伤也已经开始结痂了,穿衣服的时候,丫鬟拿着镜子让我看过,恐怕伤好之后不可避免地会落下一个丑陋的大疤了。

我是坐着静王府的马车回中京的。因为急着找罗进,所以一到中京就直接去了刑部衙门。我进去的时候,罗进正带着一群文书忙着整理案卷,一眼看见我,脸上立刻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真的没事了?”我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地问他:“究竟怎么样了?”罗进指了指书案上、地上、柜子上成堆的案卷说:“证据整理得差不多了。我正在写奏折,案子太大,必须要请示皇上。”说着,罗进端来一杯热茶,示意我坐下,“总的来说,有三条主要的罪状:一是私采金矿,二是贩卖人口,三是盗窃前朝古墓。”我一愣。忽然想起那一夜听窗根的时候,昌平夫人抱怨说:“没完没了地要银子,好像我们真会法术一样。”究竟是什么人跟她要银子?

关于这一点虽然还没有明确的线索,但是我心里有一种直觉,这案子应该不会像罗进所说的“供自己挥霍”那么简单。

罗进上早朝了。陈战、我还有其他几个参与了这个案子的兄弟都心急火燎地在衙门里等消息。明明是铁证如山,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每个人有些心神不定的。一直到了吃完午饭,罗进才垂头丧气地回来了。看到他的样子,我们几个面面相觑,心都不禁一沉。陈战忍不住问道:“大人,到底……”罗进站在院子中央看看我们,再看看月亮门后面殷殷盼望的李秀,颓然摇头。“皇上说了,东线吃紧,大楚国最近一两年频繁地往前线增派军队,战事一触即发。前线不少将士都是护国将军刘铁林的旧部,如果这个时候严办昌平夫人,恐怕将士们会寒心。”罗进叹了口气,“皇上还说了,昌平夫人深受皇太后的喜爱,皇太后此时身在病中,也怕会惊扰皇太后养病……”我看看陈战,再看看其他的弟兄,最初的吃惊过后,每个人的眼里都有相同的一股暗火在隐隐跳动。我的视线又回到罗进的身上,不禁忍着怒气反问他:“那么罗大人的意见呢?”罗进朝着禁宫的方向拱了拱手,“天下是皇帝的天下,臣子是皇帝的臣子……”我抓起银刀转身往外走。罗进拦住我,神态不安地问:“你去哪里?”我推开他的手臂,淡淡地说:“进宫,面圣。”罗进大惊失色,一把揪住了我的衣袖,“西夏,你千万要冷静。虽然说你七品武职,有权面圣,但是事关重大,你千万要考虑清楚了。今天在朝堂之上文武大臣吵成了一锅粥,龙颜大怒,你……”我无言地瞥了他一眼,挣开了他的手,翻身上马,朝着禁宫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赶到南华门的时候,正好赶上朝堂议事的一批武官从里面退出来,看到我之后都纷纷驻足。其中有几个我颇为面熟,一时间也顾不得想在哪里见过。我解下银刀和腰牌一起递给了通传太监,恭恭敬敬地在玉阶下跪了下来,“七品武官、刑部西夏有要事求见皇上。”老太监拿着东西进去了。

刚才出来的几个武官都围拢在玉阶下交头接耳,丝毫也没有离开的意思。看他们一副看好戏的架势,莫非刚才商议的也是这件事?

不多时,通传太监又回到了我的面前,扯着细细的嗓子说:“皇上着老奴问西大人,有什么事要求见?”我知道那几个武官都在看我,难道冤家路窄,真是刘铁林将军的旧部?

可是我已经没有了退路,而且也顾不得想那么多了。我抬起头大声说:“臣想请问皇上,昌平夫人一案铁证如山,私采金矿按律当处以凌迟;贩卖人口按律当处以绞刑;盗窃古墓按律当处以流配之刑。三罪齐发,不知按照律法应该如何惩处?!”老太监脸色微变,悄悄瞟了一眼我身后的那一群武官,哈了一下腰又进去了。

我身后一个男人粗声粗气地说:“将军尸骨未寒,夫人孀寡之身,你这婆娘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这样的问话倒也在我预料之中。我没有回头去看,只是静静地回答说:“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即使是将军本人,难道因为有了军功就可以目无法纪么?!”他被我的话咽得说不出话来,旁边一人又说:“西大人如此这般,置将军的颜面于何地?”我没有忍住,到底冷笑了一声,“如果将军身上长了一个毒瘤,请问诸位大人是请大夫来开刀切掉这个毒瘤,还是送给将军一件厚袍子,将这毒瘤捂起来?”又一个人的声音愤愤说了句:“伶牙俐齿,你……”我抬起头,直视这几个从前线回来述职的武官,一字一顿地说:“将军和前线的各位将士也是西夏心目中十分敬重的人。但是法不容情,也请各位大人想一想那些被贩卖到荒蛮之地、龌龊丛中的可怜女子,难道因为她们不曾嫁得一个地位显赫的丈夫,就活该任人宰割吗?如果其中有各位大人的姐妹,请问各位大人又当如何?!”这几个人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满朝文武都知道这些从前线回来的兵爷是惹不得的,我自然也知道。但是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我已没有别的选择。心里一叹,暗想:得罪就得罪了吧——等日后真的穿上小鞋,再想出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