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海里一片混乱。WWw、QuanBeN-XiaoShuo、cOm无数个念头挤在一起不停地旋转,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赐死昌平夫人呢?皇帝明明知道她的背后还有人……

回到刑部衙门,罗进正要外出,看见我,别有用意地一笑,“病……好啦?”看他的样子,估计已经猜出了我不只是出门找郎中这么简单。我把他拉到一边悄悄说:“我想知道一个十几年前的青楼女子都有哪些有权有势的恩客,该怎么查?”罗进警觉地看看我,然后再看看周围,压低了声音问我:“你说的是不是姒水庄园的那一位?”我点点头,满怀希望地看着他。他皱起眉头凝神想了想,“也不是没有办法,这件事你交给我。”我舒了一口气。我只知道昌平夫人当年红遍了中京,罗进这个土生土长的中京人氏来调查这件事,的确是比我更有优势。看他要走,我赶紧又把他拉住,“罗大人,我的话还没说完呢,那两个太监……”罗进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我一溜儿小跑进了他的书房,关上门之后,还特意跑到窗口往外探头侦察一番,然后才悄声说:“一个是毓华宫的总管太监钟大福,四十六岁,是容同郡人氏。十二岁进宫,跟在太后身边几十年了,据说是太后最信赖的人。这人我曾经见过几次,宽厚可亲,在下人里头口碑也是极好的。还有一个是负责管理皇太后的私人物品的监管太监陈平。今年三十五岁,岐州人氏。是十年前进宫的。据说为人忠诚老实,平时沉默寡言的,太后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她宫里有陈平看着东西,她最放心。”听起来又是两个无懈可击的人。我暗暗嘀咕:这样的人也能被收买?!

罗进从书柜里取出几份文件递给我,“你自己再看看。我得进宫去了。”说完,也不等我说话,就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

真奇怪,太阳都快要下山了,他进宫去干什么?以他的性子,应该这几天都绕着皇宫走才对劲呀。我摇摇头,将手里的文件浏览了一遍,和刚才他说的没有什么大的出入。

皇太后的毓华宫几乎天天都有人去请安,不外乎是些皇子皇孙,后宫的嫔妃。外臣应该不多,但是也不能排除外臣的可能。要从这里查出什么眉目是几乎不可能的。且不说我们根本没有资格进宫去他们的房间收集什么线索,一旦太后听说我们竟然怀疑上了她老人家的亲信,恐怕我们真得要回家种地了。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查出昌平夫人当年的恩客里都有哪些大贵人了,说不定能从这些权贵的名单里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昌平夫人还指望着她背后的主谋营救她,自然不会将他供出来。而且她现在是受着皇室保护的人,衙门自然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提审她。罗进已经派人去调查她当年的情况了,但是却迟迟没结果。

我又开始每天骑着“爱你一万年”和陈战或者是别的兄弟一起出去巡街,或者是留在衙门里整理陈年的旧案卷。日子沉闷而平静,虽然我知道做捕快的工作必然要面对大量简单而琐碎的小事情,但是这样的生活还是让我感到了一丝不耐烦。所以每天回到家,我都要和大黑、小黑一直练武到深夜,只有把我所有的精力都耗光了,我才能睡得着。我有了一种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可使的沮丧感。

真的是……很郁闷。

敏之在家的时候,我们兄妹几个就凑在一起偷偷地准备老爹的生日礼物。他在夏天的大考里中了头榜第十七名,被皇帝亲封为翰林院书史,以五品文职的身份进入了翰林院。每天的工作就是配合着一帮老学究修编史书。自从干上了这个工作,我还真的觉得他的性子稳重了许多。

焰天国传统的秋节过后,老爹的寿辰到了。

按照老爹的要求,简单的寿筵就摆在融轩。除了家里人和宝福、福嫂,外客就只有罗进。

因为早就打定了主意要给老爹好好过一个生日,所以我也穿了正式的长裙子,梳了两条麻花辫,而且还戴了首饰。

我这副样子在大家面前一露脸,连最挑剔我的大娘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们几个轮流给老爹敬酒,然后,敏之满脸笑容地说:“我们要送给爹爹一样特别的礼物。”大家都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敏之又说:“有一首非常好听非常好听的曲子,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听到过哦。”敏言也补充说:“三姐姐带着我们排练了好久了,真的很好听。”这么一说,好像大家的兴趣都被勾起来了。

丫鬟们已经在融轩外面的露台上摆好了我们的乐器。敏之和舞秀擅长的乐器类似于箫,但是这里的人都称呼它为“紫篌”。敏言从小不喜爱乐器,想来想去,只好安排他打竹板。按照排练时约定好的暗号,我瞟他一眼,他就敲一下手里的竹板。

戴好假甲,我看看周围的兄弟姐妹,不知怎么好像大家都有些紧张。但是记家的孩子似乎都有个共同的特点:任何事情一旦开始,就会彻底地放松下来。

当《春江花月夜》的第一个音符响起来的时候,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余阳江迷人的夜色:夜幕降临,江边一人多高的蓉草随着夜风的拂动摇曳生姿,一轮明月静静地悬挂在澄净的夜空中,月光如水,水如月光,天地之间似乎充满了无声的韵律……

直到一曲终了,我依然沉浸其中。然后眼眶开始有些发热,我那老爸最大的愿望就是把我培养成一位淑女,可以弹奏《春江花月夜》给他听。今天我终于做到了,只可惜,我和他之间不但隔着生死,还隔着不同的时空……

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冥冥之中的神秘主宰又补偿给我一个好老爹。

我抬起头,看到筵席上的老爹目光闪动,脸上焕发着奇异的光彩。他一一扫视着我们几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我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掌声,很突兀地将这几乎静止的气氛打破。

演奏之前就听到有脚步声停在融轩外面的小径上,我还以为是家里的仆役。没想到一回头,第一个看到的竟然是六王爷,第二个看到的竟然是王妃,第三个……顺理成章地看到了明韶,他的手里还拿着两三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如梦初醒的老爹和罗进急忙迎了出来,正要行礼,却被六王爷拦住了,他挽住了老爹的手臂,笑呵呵地说:“我们特意来找寿星讨杯酒喝,没想到竟然饱了耳福。有这样一群儿女,子渝,你真是好福气。”老爹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似乎想要谦虚一番,但是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客气地把客人们让到了席上。

明韶很恭敬地行了晚辈的礼,老爹要拦但是没有拦住。明韶虽然不是官身,但是他是静王府世袭的王爷,一般的官员哪里敢受他的大礼,难怪老爹会有些诚惶诚恐了。

“今天来,讨喜酒喝还在其次,”六王爷抚着颌下的几缕短须,说,“主要是来给府上道喜的。”说着,想卖关子似的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静王妃也忍不住一笑,说:“给府上的二小姐道喜了。我们是受了皇太后的差遣,特意送来东宫的聘仪——殿下亲自点了二小姐为侧妃。”我心里先是一惊,随即又有些替舞秀感到高兴。毕竟那是她向往的生活——尽管只是给她的心上人做侧妃。

按照皇室的传统,太子在登基之前只能有两位正式的妃子。所以,侧妃也算是一个显赫的身份了——尤其是对于老爹这样一个普通的、没有什么政治靠山的四品官员来说。所以大娘显得尤为高兴。而舞秀只是静静地垂下了头。刘海挡住了她的脸,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却隐隐觉得她似乎并不像我预想中的那么高兴。

我留意地听他们的谈话,原来太子明德选中的正妃是皇后娘娘的长兄、左丞相韩高的长女韩雪。我暗想,是不是应该打探一下这位太子妃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以舞秀的性格,恐怕人家真要欺负她,她也会一声不吭地照单全收……

坐在我身边的敏之忽然从桌子底下踢了我一脚。我抬头一看,明韶在冲我使眼色,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对上六王爷探询的目光,似乎在等着我回答什么问题。看到我茫然的表情,他不以为意地一笑,说:“你恐怕还不知道,皇上已经下旨赐昌平夫人自尽了。”我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衣袖带倒了酒杯,身旁的敏之猝不及防地被洒了满身。他正要骂我,一眼看到我僵硬的表情,又把满腹地话都咽了回去。

我的脑海里一片混乱。无数个念头挤在一起不停地旋转,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赐死昌平夫人呢?皇帝明明知道她的背后还有人……

我抬头看着罗进,他微皱着眉头,却也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六王爷又说:“朝廷已经下旨,追封刘将军为一品定国公。对罗大人和三小姐也有所赏赐,但是具体赏些什么,本王可就不知道了。想来明天一早就有旨意到刑部衙门了。”罗进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六王爷行礼,说:“为皇上鞠躬尽瘁是臣子的本分。臣谢皇上恩宠,谢六王爷的栽培。”我是罗进的属下,自然而然地学着他的样子跟六王爷道谢。但是那一番向皇帝表忠心的话,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我的心里沉甸甸的,而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失落。

第二天一早果然有旨意到刑部衙门。罗进的官阶没有变化,还是正四品的刑部侍郎,但是皇帝赏赐他从此享受双俸的待遇,他的夫人也受封为宁华夫人,皇太后赏赐给她一柄翠玉如意。

我的官阶由正七品升为正六品,俸银也由每年四十两涨到了每年七十两。另外皇太后还赏了我两对金元宝,说是表彰我办案有功。

金元宝虽然实惠,但我还是从中感觉到了一丝异样。赏赐金元宝跟赏赐如意、首饰等物品相比,显然皇太后对这次的赏赐并不上心。我忽然想,因为我的缘故才使她最宠爱的昌平夫人丢了性命,她……其实是记恨我的吧。而赏赐我金元宝不过是不得已做做面子……

我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容琴师傅临走之前说的那一番话来……

我才当上芝麻官,怎么就把最大的领导们都给得罪了呢?最糟糕的是,不但得罪了大领导们,而且案子还没有撕扯利索……

我唉声叹气地把一对元宝收进怀里,另外一对推给了罗进,“这一对拜托大人做两件事:一是给咱们刑部添几匹快马,二是兑成小银锭子分给兄弟们喝酒吧。”罗进愕然地看着我,再看看两个金元宝,愕然地说:“西夏,你这是……”我叹了口气,“意外之财,大家一起分吧。你说,这是不是堵咱们的嘴,让咱们什么都别再说了?”罗进不吭声。

我又问他:“那这案子还继续往下查吗?”罗进瞪了我一眼,“白长了一脸的聪明相。就算最后皇帝按住不发,你该做的还是得做好。要不,凭什么拿俸禄?”也对。

傍晚时分巡街回来,还没进刑部大院呢,就听见背后有人喊我。一回头,原来是明韶。他穿着一身浅色的长衫,正从一辆马车里探头出来。浅麦色的皮肤好像吸收了足够的阳光,在已经逐渐昏暗下来的光线里显得清新而健康。

“你怎么在这里?”看到他,一天以来憋闷的心情似乎有了一丝好转。

明韶温和地一笑,说:“我刚才从记府门前经过,已经告诉你家里人你和我们一起出去喝酒。”说着将帘子拉大了一些,在他身边还坐着一个人,依稀有些眼熟……

心里正在嘀咕,这人已经把脑袋从昏暗的车厢里伸了出来,“是我。没想到吧?”竟然是清蓉!她赶紧冲我摆手,“别喊,我是溜出来的。”我瞠目结舌地转头去看明韶,明韶却一脸无奈的表情,“她逼我的。我也没办法。我还没认出她的时候,她已经钻进我马车里了。”清蓉看出我要说她,赶紧拉着我的手腕说:“我就是来跟你说几句话,韶哥,你出去帮我们把风。”明韶无奈地从马车里钻了出来。清蓉拉我上了车,赶紧放下了车帘,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你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出来啦?”我拧了一下她的小脸蛋,“宫里有人知道吗?”清蓉摇摇头,从竹帘里透进来的光线十分微弱,我只能看到她的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似乎心里十分紧张。

“到底怎么啦?”我也受了她的影响,不知不觉也有些紧张起来。

清蓉握紧了我的手,手心里湿漉漉的,竟然全是冷汗,“舞潮,他们……要把我嫁到大楚国去了。”我一惊。不是说大楚国正在厉兵秣马要和我们打仗吗?

“我偷听到的。”清蓉像个被吓坏的孩子一样,声音里带着颤音,“父皇和皇祖母在商议呢。好像是大楚国跟咱们提了好些要求,其中就有和亲这一项。两个姐姐已经出嫁,我下面几个妹妹都小,如果和亲,就只有我了。”说完她一下趴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抽泣起来。

我搂住她,心里也乱成了一团。

“他们提要求,皇帝如果都应了,焰天国的面子往哪里放?”我绞尽脑汁地安慰她,“皇帝最疼爱你了,一定不会把你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再说,这还都是你自己的猜测啊。别吓唬自己。”清蓉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看着我,“万一是真的呢?”我帮她擦掉眼泪,安慰她说:“万一是真的,我就去送你出嫁,等你安全了,没事了,不想再看见我了,我再回来。”“真的?”她认真地盯着我的脸,“不骗我?”“我保证。”我认真地说:“如果我说话不算数,就让我……每次打架都输给你。”清蓉破涕为笑,随即又露出了担心的样子,“舞潮,你……自己也要小心。”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我心里一动,“小心什么?你总得说清楚啊。”清蓉吞吞吐吐地说:“具体的我也说不好,总而言之就是……就是你当捕快的时候,不要总是得罪我皇祖母。”我没有出声,两只拳头却在黑暗里紧紧握了起来。她所说的,虽然我已经猜到了,但是听在耳中,仍然感觉有一股冷飕飕的东西慢慢地包围了过来。

清蓉看我不出声,有点紧张地摇了摇我的肩膀,“你别这样,我只是提醒你。”我反手搂住了她的肩膀,叹了口气,“我知道。走吧,送你回去。”在回去的路上,我又想起来一件事,忙问清蓉:“韩丞相家的韩雪,你认识吗?”清蓉了然地点点头,“她啊,话不多。挺聪明的人。”我反复咀嚼这几个字,却得不出什么具体的结论。看来,不光是我,舞秀今后也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快到宫门的时候,清蓉又说:“我听说韩大人的千金是我母后选的,你姐姐是我皇兄自己选的。在他心里,可能还是比较喜欢你姐姐吧。”我拍了拍她的手,什么也没说。舞秀如果知道了这个,不知道会不会高兴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