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秀的例子来看,这些“货物”的收购价格是很便宜的。WWw、QuanBeN-XiaoShuo、cOm但是出手的价格呢?最重要的是,他们究竟要把人卖到哪里去?

罗进解释说:“当年我们和大楚国交战,除了元帅楚德,焰天**中还有两员大将。一个是扬威将军林成武,另一个就是护国将军刘铁林。这两员大将都死在战场上,所以,先皇给了这两家很多赏赐。昌平夫人就是护国将军的遗孀,皇帝钦封的二等夫人。这位夫人现在就隐居在戴县姒水河边的庄园里。”我纳闷地说:“这样的身份背景,好像没有什么必要去贩卖人口啊?确定是跟她有关?”罗进为难地说:“当初到李秀家去买人的那个牙婆叫张李氏,据她交代,她以买婢女的名义低价买了人回来之后,都是到几个固定的地方去交给一个叫飞毛的人。而这个飞毛的真实身份,就是昌平夫人庄园里的二管家。”我点点头,若有所悟。

罗进又说:“近两年大楚国又有些蠢蠢欲动的迹象,朝廷关注东线的形势,对这些有军功的将士家眷更是厚加抚恤。据说这位出身青楼的二等夫人能言善辩,深得皇太后的欢心。如果咱们冒冒失失地问上门去,恐怕皇帝那一关就过不去。没有确凿的证据,她的人,我们动不得。”我低头想了想,“那就还来暗的,让我想法子混进姒水庄园去。”罗进犹豫不决。想起当年鸿雁楼的案子,就因为查到了当朝皇帝的亲弟弟二王爷的身上而半路夭折。这次又因为嫌疑人是一个地位显赫的寡妇而驻足不前,我虽然不能说什么,心里却委实有些生气。忽然就觉得他做事太过于求稳,太没有胆魄——难怪这么多年始终也不能升迁……

罗进点了点头,“倒也是个办法。不过,你要混进姒水庄园,这事还得靠张李氏,你容我细想想。”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瞪着眼睛问我:“你不是在巡街吗?怎么擅自跑回来了?”我撇了撇嘴。这个人,说他什么好?

“快回去。”他往外撵我,“晚上先把李秀的供状拿回家好好看看。”我答应了一声,赶紧沿原路去追陈战。知道有大案子等着我去办,巡街的任务忽然就不显得那么枯燥了。

“爱你一万年”似乎感应到了我情绪的变化,也甩着尾巴,昂首挺胸地走进了人群里,当初那种一见到人多就心烦气躁的毛病似乎也改了不少。我揉揉它的耳朵,悄悄给它喂了两块桂花糖。早上出门的时候被小娘亲看见我带了一口袋桂花糖,还以为我是要跟新同事们联络感情,压根儿没想到是为了给我的宝贝马儿压惊。心情一好,立刻觉得天气也很好,街上的人也那么可爱,一个个都冲着我笑眯眯的。他们可都是受我保护的老百姓哪,这个认知让我心里充满了自豪。

我神气活现地沿着陈战交代的路线往前追,连着追过了三条街才看到他,他正垂手立在一辆很气派的马车前面,马车上的帘子都掀了起来,里面两个影影绰绰的影子,似乎有些眼熟……

“西夏!”马车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喊我。听声音好像是明瑞。

“好漂亮的马儿,是草原上收服的那一匹吗?”明瑞从马车里跳了下来,高兴地凑了过来,大热的天他还穿着整齐的袍服,修饰得一丝不苟。

我也跳下马背,行了个礼,客客气气地招呼他,“二公子。”明瑞用那双明亮的眼睛微笑地看着我说:“从没见过女儿家也可以这么威风凛凛的。听说刚刚抓了个贼?”我谦虚一笑,说:“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明瑞哈哈大笑,引得马车里另外一个青年公子也探头来看。这个人年纪似乎还在明瑞之下,五官与他颇有几分相似,眉目温婉,显得更文弱些。明瑞看到我好奇的目光,主动给我介绍说:“那是我的小弟明笛。”我不禁有些诧异,“你们家到底有多少兄弟啊?”明瑞又露出了爽朗的笑容,“明韶和明笛是亲兄弟。我父亲在并洲,我是暂时寄住在静王府的。”并洲?我好像听过那是当朝皇帝的幼弟显亲王的封地,而这位显亲王好像和皇帝陛下的关系并不怎么亲厚……还没回过神呢,明瑞已经拉着我来到了马车前,大声说:“明笛,你也来认识认识这天底下难得一遇的奇女子。”我正要谦虚一番呢,明笛已经下了马车。他有一副和明韶几乎一模一样的笑容,令我身不由己微有刹那间的失神。

明笛点了点头,唇边浮起一丝轻浅的笑容,“我与西夏姑娘虽然初次见面,却神交已久了。你当年那一首送别诗连我的老师看了都赞不绝口。”这话说得我心头一惊——竟连他也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明瑞看到我脸色变化不定,好奇地问明笛:“什么送别诗?”我可不想全天下都知道西夏就是记府的三小姐,赶紧冲着明笛使了个眼色,他会心一笑,拉着明瑞上了马车,“上车来我念给你听吧,两位捕快还有公事要忙,咱们也得赶紧进宫,就此别过吧。”这最后半句话却是对着我和陈战说的。

目送这两位阔少爷离开,我开始觉得有些头痛了,连明笛都知道了西夏的身份,明韶更没有道理不知道了。他为什么偏又一点动静都没有?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看来,不管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都得离他们远一点。我有预感,跟这一帮公子哥走太近了肯定会惹来不少的麻烦。

夜已经深了,窗外隐隐传来夜虫的呢喃。窗根下的玉蝴蝶花散发出甜蜜的气息,这香气在深夜里闻起来似乎比白天更加浓烈迷人。

一丝薄云笼罩着晴朗的夜空。夜色再温柔不过了。

这样温柔的夜色又掩盖了多少罪恶呢?我支着脑袋望向窗外,静静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

从供词上来看,李秀被拐卖一案的案情似乎十分简单。李秀当日被张李氏带走,直接带到了县城中最大的青楼香福居。几日之后,跟其他几个女孩子一起被飞毛押上马车,据李秀说赶了一整夜的路,在天亮之前到达了一处大庄园。再次离开这大庄园也是在夜里,所以她也无法断定这所庄园究竟是不是昌平夫人所居住的姒水庄园。

如果是,其中还有一个疑点:戴县县城距离姒水河最多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而李秀十分肯定地说当时确实赶了整夜的路。

张李氏在戴县是一位颇有名气的牙婆,据她说飞毛是去年开始找上她的,告诉她只要有合适的年轻女子多少都要,张李氏按照行规并没有过问他买人的动机。这些女子究竟被飞毛带到了哪里,她也不清楚。一年多的时间里,她跟飞毛一共做成了六笔生意。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她没有再见到过飞毛。

还有一份记录,显示了近两年的时间里戴县及其临近的几个郡失踪人口的调查结果,失踪的女孩子共有四人。

这样看来,如果飞毛真的经手人口买卖,那么也是打着买婢女的幌子暗中进行的。按照焰天国的律法规定,一般民间进行的类似买婢的行为,只要双方同意,并且有当地的里长做中保都算是合法的。

从李秀的例子来看,这些“货物”的收购价格是很便宜的。但是出手的价格呢?最重要的是,他们究竟要把人卖到哪里去?

焰天国北部是大片的戈壁,再往北是铁龙沙漠,其中居住着几个被统称为铁龙族的游牧民族。西面是临西草原,再往西,与草原交界的是荒凉的临西山脉,山上几乎没有人烟。难道是卖给山里的山民或者是铁龙族人?

我不禁暗中摇头。据说游牧民族不论语言还是习俗都自成一统,而且十分重视种族血统的纯正,他们又怎么会主动吸纳外族人?

真伤脑筋啊。

按理说李秀被救应该是意外中的意外,而且她藏身在刑部的事应该是没有透露出去。飞毛暂时不肯露面也许只是巧合,或者是觉得风声有些紧,自己暂时收敛而已。无论如何,张李氏都是此案的关键。

张李氏是个四十来岁的胖女人,因为在牢里关了半个月,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发现我又在看她,她略有局促地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下肥胖的身体。

“你别紧张,”我安慰她说,“到了戴县,你只要把我卖给了飞毛,就再没有你的事了。以后你只要安分守法,我们也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找你麻烦。”听到这里,张李氏赶紧赔着笑脸点头答应。

我们正面对面地坐在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里,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外面一望无际的麦田。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到达戴县了。

“你是土生土长的戴县人?”我装成无意中闲聊的样子继续试探张李氏。

她赶紧点了点头,“小妇人是兆郡人氏,十六岁上嫁到了戴县。二十八岁那年丈夫没了,此后就做点小买卖。认识的人多了就慢慢开始干上了这一行……”说到这里,她偷偷瞟了我一眼,“小妇人从不敢做坑蒙拐骗的勾当,那飞毛也是当地有钱人,我总想着这些苦命的丫头卖进有钱人家生活会好一点……”我也不说破。她看我没有什么反应,接着说:“飞毛在戴县有好几处产业,戴县最大的青楼就是他开的……”听她说起“青楼”,我的脑袋里轰的一声响:莫非这些女孩子都被卖进了青楼?山民和游牧民族没有花钱买妾或买婢女的习惯,但是只要有商队经过的地方都有青楼。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李秀不是也说过吗?她们被关在一起的时候,有人教她们学习弹唱……

“陈刘氏又是什么人?”我忽然想起了李秀的卖身契上写的是这个名字。

张李氏皱着眉头想了想,“我有一次好像听见香福居的老鸨儿跟一位客人自称陈刘氏,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我听岔了?”看来,要闹清楚陈刘氏的身份,关键还是在飞毛的身上。我想了想,决定再套套她的话,“你知不知道飞毛到底是什么人?家在哪里?在戴县住了多久了?”张李氏歪着脑袋盘算了一会儿,终究是摇了摇头,“他好像是住在姒水河边的那座大宅院里。至于是哪一年来的,就说不好了。那宅子打我嫁到戴县时就有了。”我把目光投向窗外,在平原的尽头,已经隐约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城镇。

焰天国的首都中京周围有四个郡,戴县、兆郡、蒙城和樊阳。其中距离中京最近的就是戴县。戴县除了东郊有一条姒水河,西面还有一条余阳江的分流,人称烙江。烙江是焰天国最重要的运河,南方的丝绸和瓜果就是通过这条大运河源源不断地进入北方各个郡。所以,戴县也是四个郡中最热闹繁华的一个。中京很多达官贵人都很喜爱这里优美的景色,纷纷在这里筑建别墅,其中我知道的,除了皇帝的行宫,就是静王府的别院:落星泉牧场。

当然这些地方离县城都很远,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开开眼界……

一想到烙江,我忽然又想:飞毛贩卖人口,为什么不利用方便的水运呢?从戴县出发,水路可抵达南方商业最繁华的瓜洲……

“漕运管理得严格吗?”我忍不住问张李氏。

她凝神想了想,说:“这些事,小妇人就说不好了。不过我听说几年前有人用船把女孩子贩卖到了海外的南丸岛国。因为这事,官府特意从楚德元帅的军中拨了士兵驻守码头,这两年再没有听过有这样的事。”我点了点头,不知道飞毛是不是从这件事里得到启发才开始干起人口买卖的勾当?

张李氏又说:“天色已经晚了,大人就在我那狗窝里委屈一夜,明天一早我就出去找那飞毛。”我赶紧摆了摆手,“千万别再叫我大人。你直接叫我小青好了。还有就是你别这么紧张,紧张了反而会让人生疑。”张李氏连连点头答应。

张李氏的家在戴县紧西边一条僻静的弄堂里,里外三四间大屋,中间一个小小的花园子。除了她,同住的就只有一个年纪和我相仿的年轻女孩子,名叫小红。她是张李氏的远房亲戚,每天负责做饭、洒扫之类的杂事。小红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看样子对张李氏平时干的事多少有些了解。也许是看惯了这样的事,看见张李氏带着我回来,她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

晚饭后,张李氏亲自把我送回房间,又嘱咐小红赶紧烧热水让我洗澡。

房间虽然不大,倒也显得清爽舒适,床后一道青纱屏风,里面放着一个大红浴桶,旁边的柜子上摆着女子使用的种种洗漱用品。

我帮着小红往木桶里倒热水,毕竟我的力气比她大。放好水,她站在旁边轻声说:“老姑吩咐了,让我服侍姑娘洗浴。”我摇摇头,“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休息吧。我洗完了自己收拾。”她的样子确实也有些疲乏了,但还是犹犹豫豫地不敢走。

我安慰她说:“没事,你老姑要是问你,就说我赶你出来的。”她感激地看看我,欲言又止。

我奇怪地问她:“怎么了?”小红摇摇头,退了出去,顺手帮我关好了门。

她是不是想说点什么提醒我的话呢?但是终究没有说。也许她自己也觉得我已经沦落到了张李氏的手里,提醒不提醒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吧。

几天很快就过去了。我心急如焚,张李氏天天看着我这个煞星,同样心急如焚。

直到第六天的黄昏,我正在小红的房间里看她绣花,张李氏一溜小跑着从外面冲了进来——难为她这体重,竟然也跑得这样快。

“小青姑娘,小青姑娘,”她跑得气喘吁吁,老远就开始喊我,“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去见见买家!”我一下子站了起来,心头一阵突突乱跳。

小红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我一低头,原来是她的手指被绣花针扎破了,一滴鲜红的血液顺着手指正慢慢地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