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168节闲暇

周末,荣飞在安堡督察麒麟建厂的进度。Www,QUAbEn-XIAoShUo,CoM下午四点钟左右离开工地,往西不远就是向南流淌的安河。这片被麒麟征占的土地上不仅在建麒麟的几个分厂,麒麟的二座高层住宅楼已经有一栋完成了主体工程,拆除了脚手架,正在进行内部水电气的安装。而另一栋还被包裹在密密的脚手架里。后一栋今年怕是难以交付使用了。稍往南一点是麒麟总部的二栋楼房,八层的是麒麟总部的办公大楼,四层的是麒麟生活服务中心。八层的办公楼刚完成地下工程,四层的已经基本封顶了。

往安河修了一条柏油路,可以直通河岸。路南是麒麟的生产及办公区,路北则是麒麟的生活区。荣飞开着他留给自己的沃尔沃慢慢往西走,欣赏着路两边的风景。天气还很热,灼热的阳光直射在他脸上,荣飞摸出墨镜戴上。将车停在还很荒凉的河岸边,独自张望着无声流淌的安河。

曾经宽阔的河床种着庄稼,河流已经压缩成一道小溪了。站在河岸不久,即可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

独自在河岸边站了很久。

开车回到甜井巷的家,荣飞将沃尔沃停在院子里,看看时光还早,再有一个钟头,他会去接甜甜和邢芳。他周末一般都会回到甜井巷与家人住上一晚,平时则住在棉花巷。

他先到厨房看了一下,厨房兼餐厅没人在,还没有开饭,但晚餐已摆上了桌,菜肴和馒头罩在绿色的纱笼里。

穿过北院到奶奶住的中院,见母亲和几个纺织厂的老伙计正坐在丁香树下聊着合资的事。其中小秀的母亲李志梅也在。

看到荣飞进来,李志梅喊了声小飞。

“李姨好,阿姨们好。”荣飞打了个招呼。准备进奶奶的屋子,“你过来,我们问你点事。”李志梅的嗓门很高,其实纺织厂的女工们嗓门都很高,这也是职业所造成的。因为车间的噪音太大了。

“有事?”

“小飞你路子广,知道不知道我们厂最后会怎么办?”

“不知道。不是终止与恒运的谈判了吗?”因为职工的强烈反对,恒运与纺织厂的合资也搁浅了,这个情况荣飞早就知道了。

“谈判是停止了,但厂里又没钱了。”李志梅说,“听说厂里研究要工人集资,算股份,是不是真的?”

这也是老套路了。市里给纺织厂搞来的银贷荣飞是知道的,纺织厂从年后靠着这笔钱又运转起来了。劳资科曾通知魏瑞兰上班,但当时弟媳黄晓敏快生产了,而且歇了几年的她也不想去上班了。荣之贵更不去了,有他的古董摊子,哪儿也不去了。

“李姨,我怎么知道你们厂的事?集资入股也是一个办法,大家不是都不愿意卖掉厂子吗?”荣飞笑着说。

“可我们哪有钱啊?可不是都像你妈一样生了个好儿子。”另一个矮胖的阿姨说,“听志梅说你认识市长,能不能不集资?纺织厂给国家做过多大的贡献啊,不能因为这几年困难了就忘了过去吧?是不是这个理?”

“是啊是啊,攒点钱要给儿子娶媳妇,我们这帮人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说这辈子,啊,钱也没挣上,罪也没少受。临到快退休了还要集资,集个屁的资啊?”

“小飞,你们这一辈就数你出息了,能不能跟领导说说,不要集资了?”

女人们在七嘴八舌。

荣飞理解母亲同事们的心理。他们大部分是在五八年大跃进中从农村招入城市的,经历了六二年的压缩城市人口而留下,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吃苦耐劳,凭着这点得到工厂的肯定而成为一名真正的城市人。她们大多有二个以上的孩子,这辈子确实是钱没挣多少,苦可没少吃。她们短视,自私,有时还显得贪婪。她们大多对变革带着怀疑的态度,咒骂工厂却又热爱工厂,不愿意将自己服务几十年的企业卖掉。她们将手里为数不多的一点存款攥得紧紧的,总在盘算着家里的大事,儿女的成家,父母的养老以及其他,不愿意拿出来搞什么集资。

母亲在她们中显得自信,从容,“我跟你们说了好几遍了,不要听风就是雨,一是厂里的政策还没有出台,二是集不集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

“那可不是。瑞兰,你如今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劳资科已经传出消息,说要搞什么优化组合。按集资额优先,不集资的就可能没岗位了”

魏瑞兰刚想说没岗位就没岗位呗,话到嘴边硬是憋住了,这话说不得,如今老姐妹们都晓得自己发达了,不缺钱了,别说下岗,就是辞职也无所谓了,但人家不行。每月少上几十上百元是无法生活的!眼睛不由得向长子的方向瞟,见荣飞正低了头沉思。

荣飞在想纺织厂的现金流问题。如果集资是真实的,那么肯定现金流出了问题,按说年初得到一笔救命的流贷后已经启动了生产,然后就可以逐渐的走向正常,但为什么半年多后又出现现金不足的问题呢?

“过去厂里欠你们的钱,比如工资啊,医药费啊,是不是全补给你们了?”

“哪有!补是补了一点,但差的至少还有一半呢。”

“那这几个月工资发放正常吧?没有再出现拖欠吧?”

“那倒是没有飞你问这些干啥?你还是跟上面说说,公家哪里差纺织厂这几个钱?拨一点足够厂里用了”

“阿姨,纺织厂的问题不是钱的问题,像你们说的,给了钱或者集资了也难。年初不是贷了一笔款子吗?这才几个月,就又向职工集资了?”

“哎呀,你说的是呀,集了资万一亏了,咋个还嘛?不行,绝对不行。”

荣逸从北院进来,“哥,给我钥匙,你的车动动地方,我把车放进库里。”

“马上走,我准备去接她们呢。”

“那我去吧。”他从荣飞手里接过钥匙,跟母亲的同事们打了个招呼转身走了。

“你们不要急,厂里出台政策一定会考虑职工的承受能力。你们肯定还没吃饭,就在这儿吃吧,都是现成的。”荣飞知道跟这帮阿姨们是说不清现金流问题的,有机会跟程市长讲讲,纺织厂亏损的真正原因找不到,合资或内部集资都是权宜之计。

“不,我们回去还有事。小飞你一定要给市里反映反映”

荣飞和母亲将客人送出大门,回来见黄晓敏抱着小荣珊和老太太走出垂花门,老太太手里牵着鹏鹏。现在鹏鹏每晚都跟老太太,不跟魏瑞兰了。

初秋的傍晚最为宜人。

“姗姗,让伯伯抱抱?”荣飞向荣珊招手。半岁的荣珊将小脑袋埋进母亲的怀里。

“女孩和男孩就是不一样。鹏鹏这时候根本就不怕人。”黄晓敏跟荣飞笑笑。生育后的她胖了很多,产假超了三个月了,国庆后就要上班了,黄晓敏却提出辞职,不想工作了。

荣逸的收入足以养家,不工作也是可以的。但邢芳和荣飞都不赞同黄晓敏的想法,做个全职太太或许对孩子有好处,对年轻轻的她不好。

荣飞扶着奶奶进餐厅,这是北院东厢靠南的一间屋子,摆了一组沙发和一台电视,当地是一张大圆桌,足可坐20个人,全家齐聚也没问题。“我去喊我爸来,不要等小逸他们了,我们先吃吧。”荣飞对奶奶说。奶奶的作息时间极为规律,今天好像已晚了。

“不,还是等等吧。”老太太兴致勃勃地看电视,正是新闻联播中国际新闻的时段。

“奶奶你看的懂吗?”

“看不懂。瞎看。”

黄晓敏很敬畏老太太,认为她比婆婆的脑子更好,更容易接受新鲜事物。

等荣之贵和荣飞过来,大家开始吃饭。

“老李他们不是来借钱吧?”荣之贵问魏瑞兰。

“不是。他们想让小飞找市里反映”

“这你可管不了。”荣之贵对荣飞说,“纺织厂的事我清楚着呢,谢蔚山贪污不假,若是当厂长,苗沛林那个书呆子差远了!那帮科长主任们根本管不住,去掉了周鹏举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这个厂子算是烂透了。前些日子还听说你们要合资,幸亏没办,合资也救不了,除非将那帮人全开除。那可能吗?”

那自然不可能。不过荣飞不相信纺织厂烂透了。作为纺织厂子弟,他在那片平房区生活了近二十年,不可能不对这个老厂产生各种各样的感情。心里真不愿意看着它垮掉。

关键是现在有力量伸出援助的手。

“也没有那么严重。总有些人想从厂里捞些好处,国企有,联投的企业也有。上半年就开除了二个。关键还是个管理问题。”荣飞将筷子放下,“纺织厂肯定不可能彻底死掉,几千工人的就业怎么办?市里哪能那样定呢?但亏损问题必须解决,否则就像人得了贫血病,只靠输血怎么能行?集资也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不过,都是老邻居了,千万不要说出伤人的话,”他知道父亲说话爱得罪人,“他们真有困难,妈你就借给他们呗,都是很自理的人,早晚会还。就算不还,就当你做了好事。”

别人不知道,李志梅家的情况荣飞一清二楚,女婿去了动力所后经济状况有所好转,但集资这样的大钱他们肯定是拿不出的。

“那,如果要我和你爸集资呢?”

“集。为什么不集?你们总不愿辞职吧?将来可就没有退休金了。倒不是惦记那几个钱,毕竟还是纺织厂的职工嘛。”

“嗯,我也这样想。你爸可是想辞职离厂了。你说,如果厂子塌了,那些钱是不是就拿不回来了?”

“塌了就是破产。破产的话就要清算。清算就是清偿债务,按照清偿顺序,首先要归还职工的欠发工资的,集资款和工资的性质差不多。应当可以归还的。不过我觉得市里不会让纺织厂破产,那样后遗症太大了。最好的办法还是走合资的路。就像小五她姐夫的农机厂,搬到郊外,用留下的土地作商业开发,厂里会拿到一笔好钱,然后搞搞技术升级,更新一些设备,厂子也就活了。刚才电视上讲出口,要知道纺织品是我国的传统出口优势项目。美国和欧洲那些有钱的国家竞争不过我们的。”

邢芳荣逸和甜甜回来时,大家已经吃完了饭。

荣飞对家人说,“国庆马上到了,我们全家到黛山玩上两天吧?黛山宾馆建好后我都没去过呢。”

我要跟爸爸去爬山。”已经二岁多的鹏鹏高兴的大叫。

“你不忙了?”邢芳问。

“最近不忙了。事情一旦走上正轨,我就不太忙了。”

“那好的很。你也该出去轻松轻松了。”邢芳说。今年以来,荣飞一直高强度的工作,绝无休息日一说。很多计划书报表之类的回家后还要研读。经常很早就醒来,睁着眼睛在想事情。

邢芳觉得丈夫撑起联投这个越来越大的摊子实在是太辛苦了。包括家人似乎都觉得他顺风顺水,大概只有她知道他内心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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