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华灯初上,两人跑到外滩去看浦江夜景。

缤纷的灯影里,有许多情侣在这里沿江漫步或相依相偎,让两个本就互有好感的年轻人渐渐心襟摇荡,突然沉默下来。叶景呆了片刻,鼓起勇气握住方晓颜的手,慢慢向前走去。方晓颜没有挣开,很温顺地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脸却在灯下越来越红。

叶景没再像刚才那样嘻嘻哈哈,而是安静下来,走了一段距离,离开了喧哗热闹的外滩公园,这才找了个无人的河岸停下,一边看着江上往来穿梭的船只一边轻声说:“晓颜,我父母都去世了,有个弟弟在上学,家里的条件不太好,你……要想清楚。”

方晓颜靠着栏杆,握紧了他的手,不许他放开,“我也很普通,甚至比不上你。我们家在南部山区的一个小镇上,那里属于贫困地区。我父亲早逝,母亲带着我改嫁,又生了个儿子。在我们那里,女儿就是赔钱货,何况还不是亲生的?继父根本不想让我上学,打算等我长到十八岁就把我嫁出去,换回彩礼好给他儿子用,后来考虑到要卖个好价钱还是得识字才行,这才允许我读到初中。镇上的小学也开了美术课,老师由爱好艺术的语文老师兼任,他说我有天分,鼓励我去考美术院校,有机会就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后来,我说服母亲,到城里来打工。我一直坚持画画,终于考上了美术专科学校,就这么半工半读,学成毕业。”她转头看着叶景,神情有些黯然,“你的收入要供你弟弟读书,我也一样,我的工资大半都寄回家,让我母亲能过得好一点,弟弟能读到高中毕业。我跟他说过,如果他将来能考上大学,我也一定供他读。所以,我的条件比你要差得多,你要好好考虑。”

叶景笑了,将她慢慢拉过来,搂进怀中,在她耳边坚定地说:“那就让我们一起把我们的弟弟都供出来吧。”

方晓颜抱住他,喜悦地点头,“好。”

飞机到达大连,开始向下降落的时候,叶景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空中小姐正在一排一排地查看,做降落的准备。舷窗的玻璃上遍布水滴,让他感觉有些惊讶,这里在下大雨。

他发了一路的呆,谭柏钧也没有打扰他,除了空乘送水送餐时给他递一份外,完全没有跟说话。这时见他似乎恢复了平静,谭柏钧才关心地问:“这里今天降温,你带了厚衣服的吧?”

“带了。”叶景感激地对他笑了笑,“我带了件厚外套。”

“那就好。”谭柏钧放心地点了点头。

飞机在雨中平安着陆,滑到廊桥那边停下,乘客们鱼贯出去,叶景跟在谭柏钧身后,随着人流走到出口。

他们不用取行李,是前面几个出来的人,等在外面的沈念秋一眼便看到他们,微笑着伸手向他们挥了挥。

谭柏钧走过去,却没有吭声。叶景热情地与沈念秋打招呼,随即看出她脸色不大好,忍不住问:“你怎么了?生病了?”谭柏钧目光一闪,转头看过来。

沈念秋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大概有点着凉了。”

叶景立刻关切地问:“吃药了吗?”

“吃过了。”沈念秋笑着介绍了跟她一起到机场来接人的合作方的副总,双方很热情地握手寒暄,然后一起向外走去。

谭柏钧要跟对方应酬,正好不用理会沈念秋,叶景便在一旁与她轻声交谈,先告诉她老板同意调他来大连担任总经理,接着问她有关这家分店的情况。沈念秋将核心重点告诉他,“店址在成熟的商业区,开车到机场只要二十多分钟,离火车站更近,只要几分钟就到……”

她的精神看上去不错,但脸色很苍白,显然病得不轻。叶景上了车后,仍有些不放心,低声对她说:“你到医院看过病没有?可别像我上次一样,一耽误就发展成急性肺炎,那可就麻烦了。”

“没事,不会的……”沈念秋很轻松,可话还没说完就被谭柏钧打断了。他客气地对坐在身边的副总提出要求,“先去医院吧,让沈总看病。我们在飞机上吃过饭,就不必客气了。您回去休息,我们明天再谈合作的事,好吧?”

沈念秋惊愕地看向他,叶景心里一动,马上赞同,“对,还是先去医院吧。”

那位副总当然没意见,立刻叫司机开往医院。

现在已是晚上,他们只能看急诊,医生给沈念秋量了体温,以验了血象,确定她在发烧,但没有别的病症,便给她打了一针,然后开了一堆药,叮嘱她,“注意保暖,多喝水,多休息。”

谭柏钧仍然没怎么说话,就那么站在沈念秋旁边不远处,听着医生说话。叶景把对方的副总劝走,然后跑来跑去地划价、缴费、拿药,同时在心里盘算了一番。

沈念秋打完针,步履蹒跚地往外走。叶景虽是她的好友,但毕竟男女有别,尤其是当着谭柏钧的面,更加不便相扶,便从谭柏钧的手中接过小旅行箱提着,无声地示意他跟在旁边保护。谭柏钧的心里微觉别扭,但沈念秋那憔悴的病容让他无法再坚持与她保持距离,于是便默然跟在她身旁,以便随时出手相助。

他们走出医院,叫了一辆出租回酒店。这家是四星级,离他们拟建分店的大楼不远,条件不错,也方便。沈念秋已经提前为他们订了房,全都记在自己账上,就不必再到总台登记。进了电梯后,她从包里拿出房卡递给他们,微笑着说:“已经没单间了,赵总说别订套房,节约费用,我和你们的房都是标间。这一层楼已经没房,所以你们比我高两层。”

谭柏钧仍然不做声,叶景点了点头,却关切地问:“你晚上一个人……不会有问题吧?”

“没事。”沈念秋的态度很轻松,反而安慰他,“我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

叶景却忧心忡忡,“我当初也认为自己没事,躺在**睡着睡着就晕过去了,要不是谭总赶来把我送到医院,我现在还在不在都难说,你可不能掉以轻心。”

“我这不是打过针了吗?不会有事的。”沈念秋仍然不以为意。

电梯很快到了她住的楼层,她笑着说:“明天见。”从叶景手上接过装药的袋子就出去了。电梯门随即关上,继续上行。

叶景皱着眉,自言自语地念叨,“也不知道她记不记得吃药。”

谭柏钧仍然没吭声。电梯很快停下,叶景无奈,只得走出去,想着把旅行箱放进房间就下去看看。谭柏钧却没有跟出来,而是从他手上拿过自己的箱子,淡淡地道:“你自己回房吧。”

叶景惊讶地看着他,“谭总,你……要出去?”

“我去小沈房间看看。”谭柏钧正视着他,沉稳地道,“你不就是这意思嘛。”

叶景有些不好意思了,“不是,谭总,我……我真的担心小沈。我自己大病过一次,就是因为着凉引起的,所以,小沈一个人住着,身边没个人看着,要是有什么突**况,我们也不知道,万一出个什么事,那不是后悔莫及?现在感冒引起的并发症那么多,我确实不放心。谭总,有你去照顾着就好了,小沈肯定不会有事,我也就不担心了。”

谭柏钧按住开门键,听他一口气把话说完,脸上神情依然很冷淡。他一声不吭地放开手,让电梯门关上。

叶景看着电梯下了两层就停住,不由得笑了。这也算是个机会吧,希望他们能重新走到一起。